第60章 壇之浦
“大家肅靜，死者已矣，我們活著的人要繼續(xù)生活下去?！敝鞒终咴俅伟l(fā)聲。
實希此時已經(jīng)失望至極，她重新走到眾人面前，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個儲存盤遞給主持者，聲音里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大長老，請您告訴大家，這里面是什么東西?！?p> 在眾人的目光下，儲存盤的內(nèi)容被讀取到大屏幕上，看到資料夾的目錄，眾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氣。
“千年之前，白樺之里初建成之時，先祖是如何說的？”實希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yīng)，她的眼神里帶著悲痛和無奈，“只考慮生存，不考慮發(fā)展，永遠無法改變！你們現(xiàn)在難道又要變回那些被世界法則圈養(yǎng)的牲畜嗎？”
眾人面面相覷，現(xiàn)在的長澤就像一盤散沙，誰也管不了誰?？删驮趧偛?，新家主出現(xiàn)，這盤沙子重新被凝聚成了一股力量。
實希瞥了一眼沉默的長老們，站起來大聲道，“你們逼著太爺爺自盡，又盜取了靈體研究所的全部資料，是打算分裂長澤家然后各自為王嗎？”
“這些腐朽的蛀蟲！”
“殺了他們！”
后面年輕一輩的人發(fā)出一陣又一陣怒吼，他們的親人中所有的冰曜戰(zhàn)士都已經(jīng)死亡，原本他們恨的是一意孤行的老家主，現(xiàn)如今得知真相，一個個恨不得把眼前的幾個長老千刀萬剮。
“我們真正的敵人并不是他們?！睂嵪Ｌ鹗肿柚沽藥讉€激進的年輕人，“而是這號稱主宰世界，促進人類進化的神主系統(tǒng)。人類億萬年演變過程中，進化從來都是靠自己?！?p> “這個世界不需要神，命運該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
越來越多人振臂高呼，宣誓追隨，全新的長澤家階級和秩序漸漸重新形成。
“事態(tài)又不受控制了……”
角落里的人遠遠看了一眼里面，嘆了口氣。
結(jié)成同盟的長澤家人打開會議室大門，他們的臉上或雄心壯志或滿懷激情，仿佛離開這扇門就站在了時代變革的節(jié)點上。
西歷3123年，九月，壇之浦海域。
海風(fēng)帶著濃重的腥味拂面而來，海浪一排排打在礁石上，水花高高地濺起，卻在即將碰到那一襲白衣時化成了冰晶重新墜落回海水中。
白看了一眼西邊天空，太陽已經(jīng)完全下山，暮色像一張灰色的大網(wǎng)，悄悄地撒落下來，籠罩了整個大地。
風(fēng)里的腥味越來越濃重，幾乎令人聞之欲嘔，這味道像腐爛的魚蝦蟹，像發(fā)酵了的生活垃圾，同時，里面夾帶了血的氣息。
白幻化出冰刀，飛身而起，踏著礁石一步一步往海中心而去，此時的天空已經(jīng)完全陷入黑暗，今夜是十五，本該是清暉滿天。
腳下已經(jīng)沒有路了，白看了一眼越來越高的海浪，靈體迸發(fā)力量，一瞬間把那朝著自己撲來的第一批海浪化為冰雕，然后沿著它一路滑過，輕盈地落在了遠處一塊凸起的礁石上。
已經(jīng)快接近地圖上的神劍墜落提示點了。白把冰刀插入礁石的縫隙里，防止劇烈的海浪把自己擊飛，今夜按照當?shù)貪O民所言，該是鬼門開啟的日子。
據(jù)說在九月到十一月，每逢十五的夜里，壇之浦海域深處會出現(xiàn)一種宏觀的海戰(zhàn)，海面上突然間燈火通明，都是古戰(zhàn)船，古代的盔甲，刀槍劍戟，叮當濫響，即使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電影制片廠，也拍不出來那么宏偉逼真的場面。
——目前收集到最多的信息是壇之浦的平氏怨靈作祟。此地荒涼，人跡罕至，加上環(huán)境污染，的確是個地地道道的葬魂場。
白這么想著，再次向海域深處行進。
下擺已經(jīng)被骯臟的海水打濕，他抬起頭，正準備再次把海浪凍結(jié)。黑暗的海面，突然放射光暈，類似螢光億萬聚匯成河。
方圓數(shù)十里，時而流轉(zhuǎn)成堆，時而幻變成億兆燈火，多如繁星，也好像是在山上俯視大城市的璀璨燈海，可所見不同的是，燈海有各種顏色，有霓虹燈閃閃，有汽車駛行時劃出的數(shù)百條紅光電閃，但是眼前海面的燈海卻根本無此多姿多彩。
只有兩種顏色，是屬于慘綠慘白的光芒。
鬼門大開。
薄薄的霧氣不知從何處升起，周圍一切變得有些朦朧，突然海面東邊出現(xiàn)了一片閃閃慘綠磷光，漸漸越來越多，以致滿海盡是碧光閃動。好似有照射燈從海底向上照明，透明閃光。
白提著冰刀，凝神屏息，此時平靜的海水瞬間沸騰起來，如開水于爐灶之上，翻騰不已。
海面慘綠光華之處，周圍數(shù)里內(nèi)都是一片凄厲嘶喊的人聲，有男子喊殺之聲，有婦孺哭喊之聲，薄霧里隱約有幾艘古代帆船兵船，在海面混亂碰撞。
里面不知有多少武士在船前廝殺，長矛飛擲，飛箭如雨，倭刀閃光飛舞，血肉橫飛，婦孺不是成為刀下魂，就是投海而死。
緊接著，烈焰焚艦，濃煙蔽月，鮮血染海。殷紅滾滾，那種慘烈悲壯，無法形容，任何戰(zhàn)爭電影巨片都不足與之相比。
最后，聲音漸漸遠去，船體沉沒，可那些慘綠色的光華卻不曾散去，它們齊聚起來，像螢火蟲一樣圍繞著那個和他們截然不同的白色。仿佛要把他吞噬殆盡。
“源氏之人，今日竟敢出現(xiàn)在壇之浦！”空氣里爆發(fā)出怒吼，海浪一浪接著一浪，幾乎要把那個身影拍成肉泥。
當年海戰(zhàn)之時，源氏旗幟為白色，而平氏為紅色。
那一日海面一片血紅，赤色旗幟全部倒塌。
白舉起冰刀用力斬下，隨著破空聲響起，綠色的光華被瞬間劈成兩半?？捎衷谙乱幻胫匦聟R聚起來，里面發(fā)出了桀桀的笑聲：“來的可是源氏九郎義經(jīng)。”
“不認得?！闭f著又是一刀斬下。
“呵，壇之浦海戰(zhàn)滅我平氏一族，今日竟還敢說不認得?！边@句話似乎由這團綠光里無數(shù)個聲音匯聚而成，有憤怒，有不屑，更多的是悲哀。
海面上緩緩升起一艘黑色的戰(zhàn)船。上面立著一名身披盔甲的武士。他身縛巨索，手里握著的并非佩刀，而是拖著一個千斤大錨，蓬亂的頭發(fā)隨風(fēng)飄動，甚至盔甲上還插著箭。撕裂的甲袍從左臂護甲下暴露出來。
此人竟是平氏大將平知盛。
歷史上在壇之浦一戰(zhàn)中，自知平氏氣數(shù)已盡，為了不做茍且偷生的戰(zhàn)俘，他在身上穿了層層重鎧，又纏著戰(zhàn)船的大錨，縱身一躍，扎向了海底最深處，最終變?yōu)榱宋骱Ｓ幕辍?p> “我來取天叢云劍?！卑茁涞酱^，眼神只落在那把插在船板的神劍上。
“源義經(jīng)，今夜海底的陰界之門大開，你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就一同留下吧。”平知盛揮動手里的鐵錨，他那張臉上只有森森骸骨，兩只眼睛都是空的，只有黑漆漆的兩個洞。
白沒有回應(yīng)，只是舉著冰刀向天叢云劍沖去。平氏源氏壇之浦都跟他無關(guān)，他的目的唯有一個，就是那把劍。
“轟”的一聲巨響，鐵錨一擊之下，木板斷裂，連同神劍一起沉入海中。白身形一滯，腰部被鐵錨的另一端的鎖鏈纏住。
平知盛握著鐵錨狂笑道：“看著重要的東西在眼前落入海底的滋味不好受吧?！?p> 白依舊沒有回應(yīng)，只是凝聚出數(shù)個冰晶攻向?qū)Ψ健?p> “源義經(jīng)！當年我就是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平氏一族的族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蹈海而亡！”平知盛猛地一拉鎖鏈將白凌空提起，“今日你也一起下去看看那些婦孺軍士們化為怨靈的慘狀！”
海浪沖天而起，如同一張巨口般把那一縷白衣吞沒，鐵錨帶著白迅速下沉，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同時夾雜著無數(shù)刺耳的噪音，有聲嘶力竭的哭喊，也有震耳欲聾的喊殺。
白奮力想要掙脫鐵錨，可鎖鏈兩端好像有無數(shù)只手一起拉扯著，他越是掙扎就下沉的越快。
同時，無數(shù)記憶順著水流涌入腦海。
鞍馬山修行，出兵平氏，屋島合戰(zhàn)，兄弟反目，魂斷衣川之館……
這些記憶越來越清晰，細節(jié)分明，好像親身經(jīng)歷一樣。腦海里有個聲音不斷暗示自己，你就是源義經(jīng)。
作為白的存在漸漸被抹去，好像是容器里的水被倒空了，重新灌入了別的東西。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用力一掙，原本束縛住手腳的鎖鏈竟然像腐爛的麻繩一般立刻斷裂。
天叢云劍隨著他一起從海里升起，白光萬丈，一劍之下，海水被劈為兩半。
“平知盛，你既然已經(jīng)蹈海而死，該輪回轉(zhuǎn)生，往事已矣，一切繁華恰如春夜夢一場?，F(xiàn)如今哪還有什么源平兩家。”他握著天叢云劍立在浪尖，眼神悲哀地看著化為骷髏的平氏大將。
“源義經(jīng)，你生母常盤為我父親妾室，你幼年之時也喊過自己的殺父仇人為父親。真可謂是為了復(fù)仇忍辱負重多年，當年就不該留你一命！”平知盛拔出生銹的佩刀高高舉起，“我平氏一門縱然戰(zhàn)死，也決不投降，更不可能同你一樣認賊作父！”
“鬼門關(guān)閉的時間到了，你該回去了。”浪尖上的人并未閃避，在他身后，晨曦的朝陽從海平面上透出一絲光亮。
“不——”平知盛厲聲嘶吼，生銹的刀脫手而出，還未觸及到對方，就在霞光里化為了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