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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對酒當歌

第十二章 解鈴

小說對酒當歌 山人巴 10327 2022-10-24 15:56:39

  日照初晨,湖邊酒仙酒坊的工地上,工匠們正在忙碌。窯中爐火熊熊,童鐵匠指揮著工人們大喊著,一口龐大的燒鍋即將鑄好。

  老童鐵匠在一旁呆呆看著,回想起幾十年前同樣的光景,那時他身強力壯,只一人便將談家酒坊的大燒鍋鑄好,談老祖甚是夸贊,后來談府生意越做越大,燒鍋也越鑄越多,談老祖只認定了老童鐵匠的手藝,二人結(jié)下了貧富之交。談家生了禍事,老童鐵匠突然變得癡癡愣愣的,從此再不下鋪子,把手藝傳給孫子,人人只道他年紀大落個清閑。這樣晃晃悠悠二十年過去,今天猛然見到自己的孫子又在原地鑄起了燒鍋,一時便愣在那,只覺恍若隔世。

  童鐵匠:“爺爺,這幾天您咋不去喝早茶了,跑這老遠來干啥,咋的,不放心孫兒的手藝?”

  叫了幾遍,老童鐵匠才回過神:“這,九仙真的又有酒坊啦?談八仙又回來啦?”

  童鐵匠臉一下白了,忙將老童鐵匠拉至一旁:“爺爺,這話可別再說啦!鎮(zhèn)上誰不知道您和談老祖的交情,再提談八仙讓大隊長聽見可不得了,咱童家就休想再在九仙鎮(zhèn)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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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怪老童念念不忘,實因“談八仙”乃是世上唯一之仙香型。世人皆知,清香、醬香、濃香為白酒之三大主流香型。而談八仙乃是以高粱、玉米、大米、糯米、小米、黑米、燕麥與麻豆這八種原糧,在獨有的窖池中留醅發(fā)酵,經(jīng)九十三道純手工的穴池釀造而成。其獨一無二的的仙香曲摒棄了高粱皮殼中單寧物質(zhì)產(chǎn)生的雜味,使其清如水晶,甘香幽雅,回味悠長,陶然欲仙。這才得以仙名遠揚,世代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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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譚逸飛笑著走來:“童爺爺,童大哥,二位早上好啊。這些日子兄弟們辛苦了,我和錢老板訂了幾桌給各位兄弟送來,出酒之日再行重謝?!?p>  童鐵匠欣喜:“譚老板太客氣了?!?p>  譚逸飛一笑:“童大哥,以后叫我逸飛就成,老板這詞我可不太習(xí)慣?!?p>  “轟——”老童鐵匠只覺心中一抖,老眼驀的看向譚逸飛,陷入往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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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清晨,談家生意興旺,在幾口大燒鍋旁,老童鐵匠起勁地又鑄一口新鍋。

  談少爺走上前,一襲青衫,儒雅和善:“童大叔,工期如此緊,您辛苦了,我在仙客來訂了一桌席中午就送過來,出酒之日再好好謝謝大伙?!?p>  老童鐵匠憨憨地笑:“嘿,小談老板太客氣了?!?p>  談少爺笑道:“童大叔,叫我小談就成了,老板這詞我還真不太習(xí)慣?!?p>  遠遠的一排送貨車回來,伙計們將一壇壇談八仙運上車。

  老繆管家走上前:“大少爺,出貨了?!?p>  談少爺:“好,繆叔咱們走。”

  談少爺隨繆管家走向馬車,笑意和青衫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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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親和、同樣的言辭,同樣的翩翩青衫,老童鐵匠凝固在那,久久地看著譚逸飛的身影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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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漆金墨的橫匾端正高懸“九仙鎮(zhèn)商會”,匾側(cè)一幅對聯(lián)“品節(jié)詳明德行兼?zhèn)?,事理通達心平氣和”,房間古雅敞亮,墻上掛著商規(guī)。

  游震初次到來這里,正自四下觀賞,一幅四象圖已推到他的面前,圖上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描繪得精細古雅。

  游震:“繆會長真有眼光,這是隋唐的物件,珍品中的珍品啊?!?p>  繆世章:“游老板此中方家,自不必繆某多言,只問何時交貨?”

  游震想了想:“十天之內(nèi)?!?p>  繆世章遞上銀票:“好,這是定金,游老板請點清楚?!?p>  游震收下起身:“分毫不差,游某這就去辦,告辭。”

  游震出門,七虎正欲敲門進來,兩人打了招呼錯身而過。

  七虎:“二哥,昨晚不得空找你,嘿!咱山防名聲大了,連縣長都派人來請?!?p>  繆世章:“哦,運什么?”

  七虎搖頭:“是縣長的私物,聶探長也沒說,嗨,管他呢,大洋到手就行?!?p>  繆世章:“哪天起程?”

  七虎:“也沒定?!?p>  繆世章:“虎子,十天以后要送一匣四象雕件去龍府,這雕件名貴的很,你得安排下最精干的兄弟護鏢,大隊長陪侯司令另路出發(fā),龍府門前和你會合?!?p>  七虎:“沒問題!嘿!又是龍府又是縣長,大官全來了。該著咱走財運!對了二哥,姚記田里新修了口井,前些日子就見有人攏了攏田,再沒見什么人去了?!?p>  外間老掌柜喊道:“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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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世章走到外間,見老掌柜正在看一紙文書:“世章,五柳商會來了封函件,要通一條水渠方便鎮(zhèn)民種田用,你看看這圖紙,從附近幾個鎮(zhèn)下面穿過去,總閘就設(shè)在鎮(zhèn)界姚記的田里?!?p>  七虎接過來看:“哦,那井可能就是做閘用的?!?p>  繆世章想了想:“老掌柜,這信是什么時候送來的?”

  老掌柜:“剛剛送到。”

  繆世章:“虎子,你巡查界邊之時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處嗎?”

  七虎:“靠五柳那老是有敲敲打打的動靜,我?guī)酥車疾榱耍瑳]看著什么???我也覺著怪呢?!?p>  繆世章:“多久了?”

  七虎:“得有一個多月了”

  繆世章一驚:“動工了這么久,今天才送函過來??隙ú粚Α?p>  _

  繆世章不愧為一鎮(zhèn)會長,剛見了函件便看出其中蹊蹺,正如他所懷疑,福田升商行內(nèi)也正在密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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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賬房:“這幾天沒見譚逸飛有什么動靜,只是,姚記好象又燒起來了?!?p>  “啪”柴日雙放下酒杯:“怎么,姚老頭竟敢違反商約?”

  賬房:“有好一陣了,咱派去挖地道的伙計都說是影影綽綽的,開始我也沒在意,這說的多了我就趕快來報您一聲,看您什么時候有空過去看看?!?p>  柴日雙:“嗯,也好,我倒要看看他能折騰出什么動靜來,正好看看咱那道渠,九仙商會收到批文了嗎?”

  賬房:“收到了收到了,鄰近的幾個鎮(zhèn)我都派人送到了。老板,您這招可太高了!先斬后奏,如今咱又拿到了縣上的批文,姓宋的想告都沒處告去!”

  柴日雙得意地笑:“引水通渠乃是造福萬民,縣長只會嘉獎,誰還管我是明渠還是暗道。哼哼,現(xiàn)在我的通道已全線打通,姓宋的再也擋不住我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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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世章正自思索水渠之事,忽聽窗外魏打更的大鑼敲得震街響:“快去看呀,大、大隊長親自登臺唱大戲呀,沈家班重新開鑼啦,快去看啊看啊!”

  人們紛紛往仙客來酒樓趕去。

  “聽說大隊長被沈老板勾去魂了,硬是追了十里地把人家給追回來?!?p>  “不會是要唱一出《樓臺會》吧,嘿,聽說了嗎,沈老板特意給宋夫人也送了貼子去?!?p>  “嘿,這下真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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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一張精美的請柬拍在繡案上。

  梁嘉琪氣得咬牙:“唐明皇就是因為梅妃冷落了楊貴妃,哼,她姓名中有個梅字,這出《梅妃》就是演給我看的!”

  孫媽慌慌地撿起來:“我這就拿去燒了,這小生子也沒個眼力見,什么破東西都送進來?!?p>  孫媽急著出門,差點與進門的繆世章撞上:“喲,舅老爺來啦,正好正好,可就指望您給夫人做主啦?!?p>  繆世章怎忍表妹傷心,心中亦覺沈鳳梅總是個禍水,便匆匆又趕去了酒樓,想勸勸宋宗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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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聽板胡聲響徹,一陣陣叫好聲傳來,大廳熱鬧非凡,笑語蕓蕓,卻上上下下不見宋宗祥身影。繆世章略想,推開二層宋宗祥專用的雅間,果見他正臨窗自酌,桌上只有一盤花生,與門外的熱鬧對比鮮明。

  繆世章:“大隊長,找了一圈,原來你在這啊,有件要事正要和你說呢?!?p>  宋宗祥:“哎,什么要事,先放放!來世章,陪我先喝兩杯?!?p>  繆世章:“大隊長,你這是在喝悶酒啊。我剛從府上回來,沈老板特意差人給夫人送了帖子,表妹哭得很厲害,她剛生完三娣身子還虛弱得很,可禁不住這刺激啊。”

  宋宗祥一怔:“鳳梅這又何必?我說呢,戲唱也唱了怎么她還沒個笑模樣?。吭瓉磉€較著勁呢。”一嘆,“哎,宋某不過是想和平常人家一樣,妻嫻子孝,這竟也煩惱無數(shù)。來,喝!”

  繆世章:“大隊長,表妹自小嚴循禮教,自入聘宋府,德容言工無一失當,這次實在是因為門戶之見太深所至,偏激之舉萬望勿怪呀?!?p>  宋宗祥:“怪她?我怎么能怪她?在宋家大難之時是她堅持沒退親,前段鬧兵匪又是她出面穩(wěn)定民心,這樣的患難夫妻我又怎么能怪她?哎!只是她不明白,我有了鳳梅絕不會冷落了她呀,我都疼啊——”

  繆世章:“大隊長真的對沈老板……”

  宋宗祥點點頭:“不瞞你說,打見鳳梅第一面起,我就不知怎么了,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相處下來,更覺得她有一種,怎么說,很特別的的親近,她身上有嘉琪一樣的柔,又有宗英一樣的烈,象條線似的牽著我?!?p>  繆世章:“大隊長坦誠。”

  宋宗祥:“槍林彈雨我何曾皺過眉頭,可這女人間的恩怨真是要了我半條命去!世章,你主意多,想個法替我勸勸她們?!?p>  繆世章為難:“大隊長,世章孑然一身,這情之一字尚參悟不透啊,恐辱此命?!?p>  兩人苦笑著干了一杯。

  繆世章:“哦對了,世章本來是要和您說件大事的……”

  宋宗祥無意中往窗外一看,不由露出驚奇之色,未聽下文便匆匆出門,大步進了后院,卻感到人人似都在側(cè)眼看他,不覺有些不自在。

  遠遠地看到譚逸飛和沈鳳梅在后院石桌談著什么,沈鳳梅滿面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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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沈老板,宴請縣長是為譚某酒坊助興,謝沈老板玉成?!?p>  沈鳳梅:“譚先生快別這么說,如今鳳梅身纏是非,先生不理非議邀沈家班榮登大雅,該鳳梅重謝先生才對啊?!?p>  宋宗祥走近:“譚先生!”

  沈鳳梅一見宋宗祥,立刻起身,剛想說什么,又見遠遠的圍著不少閑人向這邊看,于是只是瞥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出了院,宋宗祥想叫又沒好出口。

  譚逸飛:“大隊長。”

  宋宗祥只顧看著沈鳳梅的背影:“你是如何讓她笑的?”

  譚逸飛不解:“啊?”

  宋宗祥:“自打她回來就一直沉著心,和你說了幾句話竟然笑了,怎么回事?”

  譚逸飛:“哦,逸飛是和沈老板談戲,沈老板談及本行自然會高興,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宋宗祥大睜虎目:“哦?那你有沒有辦法讓我夫人也轉(zhuǎn)怒為喜呢?”

  譚逸飛訝然:“夫人?逸飛怎敢造次?”

  宋宗祥:“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她倆較這股勁全是因為我,再加上宗英的事添亂,哎呀,我頭大得不行,女人家這曲里拐彎的心思我是半點不通啊。譚先生心思活絡(luò),快幫我想個主意,快快!”

  譚逸飛:“哦,這個……有了!沈老板得意的是戲里乾坤,尊夫人得意的是繡冠四方,要想夫人高興嘛,大隊長,逸飛想向夫人討一幅繡品……”試探性的問道,“繡的卻是大隊長您的墨寶,以示絕配?!?p>  宋宗祥大喜:“好好好!就知道這事只有你能辦,你快去找她要,只要嘉琪高興,我的字卷你們隨便翻隨便看。”

  譚逸飛目光一閃:“好,逸飛少時就過府一試。”

  繆世章跑來:“大隊長,世章有大事要說,還請移步我辦公室?!?p>  _

  二人來到商會,七虎將一張全縣地圖鋪在桌上,九仙鎮(zhèn)和五柳鎮(zhèn)交屆處畫著墨圈,一旁是五柳商函。

  宋宗祥一拍桌子:“這哪是水渠啊,就是打著引渠的幌子要修出條暗道來?。 ?p>  繆世章:“而且據(jù)報,地道已經(jīng)全線通了。”

  七虎:“是!剛才讓熊二熊三去看了,好嘛,出口在永福鎮(zhèn)的十里河呢!路是不太長,可跨了四個鎮(zhèn),穿咱九仙這塊最多。”

  繆世章:“跨的鎮(zhèn)越多,他越能說成是受益的人越多,這才得了縣上的批文,引水通渠成了合理合法?!?p>  宋宗祥:“最可恨是專趁咱們?nèi)ズ罡@段,哎!虎子對地下的防御不太在行,這才讓這廝有機可趁?!?p>  七虎這才有點明白:“哦!你們是說姓柴的假裝修條渠,其實是想運他那毒物!這條蛇!大哥二哥,我這就給他炸了,把他炸在地里才好呢,省得埋了!”

  宋宗祥:“不成。這廝滑就滑在有了這紙批文,扯來縣上撐腰,要不也不敢明目張膽送函來挑釁?!背亮艘幌掠值?,“不管九仙界里界外,現(xiàn)在去炸咱都不占理,世章,你怎么看?”

  繆世章度了幾步,沉思道:“如果咱們是防訓(xùn)之時失手炸偏了呢?”

  七虎眼睛一亮:“哎,怎么炸偏?二哥快說快說?!?p>  繆世章:“來看,這條暗道所在之地土質(zhì)十分松軟,禁得住柴日雙挖一次可禁不住二回,咱們一旦炸塌了它再修起來就不可能了,事故一出,縣上也不會冒這個險再批準重修,而且除這條路線之外,再沒有穿咱九仙的捷徑了?!?p>  宋宗祥:“好,虎子明天就帶兵在鎮(zhèn)子周邊特訓(xùn),四個門都扔幾雷造造勢,也好讓縣上相信咱是誤炸,順便嚴密監(jiān)視進入暗道的貨車,一旦見著毒物,咱立馬給他來個火燒連營!”

  七虎:“好,好??!我這就回山防,哎呀!等不及了我都!”

  宋宗祥和繆世章看著躍躍欲試的七虎,不由對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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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商妥了水渠之事,宋宗祥回到府中,不禁又鎖起眉頭,果真一進后院,便聽到臥房傳來孫媽的驚叫聲:“別剪啊夫人,老爺這戲裝不還是夫人親手繡的嗎?”

  臥室門忽地被拉開,一件件剪爛的戲服被扔出來,“砰”一把剪刀扔在了宋宗祥腳下,宋宗祥俯身拾起急欲進房,就見孫媽被推出來,隨后臥房門“砰”地關(guān)上。

  宋宗祥:“嘉琪!你這是……”

  孫媽沒好氣的:“這還用說嗎老爺,夫人說今日身子不舒坦,請老爺別處消遣吧?!?p>  孫媽撿起地上破碎的戲服,頭也不回地走到前院去了。驀的,臥房中傳來梁嘉琪的大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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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啷咣啷”宋宗英的房里也傳出東西被砸碎的聲音,小生子拿著一托盤碎碟碎碗逃也似地出來,喊了聲“老爺”便匆匆跑了。

  宋宗祥只覺頭嗡地變大:“這個譚逸飛,答應(yīng)的好好的怎么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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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扇上一片銀杏飄黃,譚逸飛緩步進來,他無論遇到何事仿佛都是這般步履翩翩,正要笑著見禮:“大隊長……”

  宋宗祥如同見了救星,一把將他推到宋宗英房外,拍了兩下門:“宗英,快開門,譚先生來看你了。你不想吃飯,哥給你端菊花酥去。”

  宋宗祥將譚逸飛向門前一推,便快步向前院溜去,少時宋宗英冷冷開門。

  譚逸飛拿出一盒名貴綢絹:“大小姐好,譚某前些日子出鎮(zhèn)一趟,給夫人和小姐帶了些絲綢回來?!?p>  宋宗英隨手接過,臉色稍和“嗯”了一聲,淡淡道:“謝謝?!?p>  譚逸飛展開最上面的一條手帕:“大小姐請看,這帕子的質(zhì)地可是很有些特別哦?!钡吐暤溃笆侵芍t兄特意托我?guī)淼?。?p>  帕子上出現(xiàn)了譚稚謙的毛筆字跡,宋宗英睜大了眼睛,一把抓過,越看越露驚喜之色。只見帕上工整隸書“天幸芳心眷顧,奈何門第懸殊,也曾猶疑,也遭警喝,細思量,真情何錯?無金玉以證山盟,唯真心可鑒日月!”宗英喜極,將帕子緊貼前胸,一時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

  譚逸飛:“大小姐,特別之物還需細細品味啊。”

  宋宗英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知道了,謝謝?!?p>  _

  宋宗祥端著菊花酥和小生子走來,兩人全驚呆了,只見宋宗英笑逐顏開的和譚逸飛有說有笑。

  小生子:“呀,譚先生好大的本事,大小姐砸了多少東西呀,他只消幾句話就好了?!?p>  宋宗祥不得不佩服:“小生子,把書房打掃干凈了,譚先生要看什么只管看。”

  小生子:“是,老爺。”

  譚逸飛聽到聲音向這邊看過來,宋宗祥指了指梁嘉琪的房間,譚逸飛一揖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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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府上下哪里知道,譚逸飛正要借此機會實施他六合陣中的“地陣”。穆教官便總夸他,百十個學(xué)生只有逸飛最為青出于藍,最聰明之處是他排兵布陣總能一手兩牘,成全別人的同時,亦成全了自己。

  世人只知凡事必爭個輸贏,又有幾人能做到他這般達人達己的呢?

  他受了宋宗祥所托,心中立時轉(zhuǎn)了百轉(zhuǎn),先到譚稚謙處勸來這方絹帕,只因他所學(xué)所知,一向倡導(dǎo)戀愛自由,又非常看好稚謙和宗英,自然鼓勵成全。稚謙聽了同宗所勸,非常慚愧這些日子的軟弱隱忍,自己明明喜歡宗英,為何不敢大方表白,宋府幾句威脅便先怯了,這算什么男子漢,別說沙場報國,就是保護宗英都不能夠,一經(jīng)醒悟,膽子一下大了許多,認真寫好心跡便托逸飛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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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英的焦慮心火已全然消散,現(xiàn)在只覺今日天怎么這么晴,風(fēng)怎么這么柔,真是處處都好。她收拾一番,立時回復(fù)到平日的嬌俏活潑,笑著引譚逸飛來勸梁嘉琪,一進門,梁嘉琪正邊拭淚邊給大娣二娣穿衣服。

  宋宗英:“嫂子!譚先生來看你了?!?p>  譚逸飛:“給夫人請安,逸飛冒昧,今日登門特向夫人請教一樁刺繡的事?!?p>  梁嘉琪淚痕未干,甚覺尷尬,手忙腳亂道:“哦,先生請坐?!?p>  若無宗英引路,譚逸飛怎敢踏入家眷內(nèi)室,如今人已帶到,宗英早迫不及待出門去找稚謙:“那你們談,我出去了?!?p>  梁嘉琪:“哎,宗英……”

  譚逸飛將幾匹金貴錦鍛放在桌上,又打開一個漂亮的盒子,里面是兩個洋娃娃?!巴?!”大娣二娣驚奇地撲上前,愛不釋手地抱在懷中。

  梁嘉琪:“大娣二娣,沒規(guī)矩。”

  譚逸飛:“沒事沒事,本就是給小姐們的。夫人系出名門,什么時新的玩意兒沒見過,就不知譚某眼拙,胡亂挑的東西小姐們喜不喜歡?”

  梁嘉琪終于有了笑容:“先生太客氣了,我替孩子們謝謝先生。先生想問的是……”

  譚逸飛:“哦,譚某酒坊開張,大隊長允了逸飛一幅墨寶,逸飛斗膽,想求夫人一展神針將這幅墨寶繡成綿幅賜于在下,敢問可否?”

  梁嘉琪心頭一喜:“他這么說的?”

  譚逸飛:“當然!大隊長說了,若非夫人親自繡,這字還不給逸飛了呢?!?p>  梁嘉琪柔柔笑了,低頭不語,她當然知道宗祥是借此事找個臺階,正如孫媽所言,男人是要面子的,何況十年夫妻情深義重,還真要一直惱下去不成,思索片刻,心頭敞亮開來,起身道:“我去準備幾種繡材給先生挑選,這字嘛,書房就在對面,就勞先生自便了。”

  譚逸飛驚喜抱拳:“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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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宋宗英快馬來到九仙鎮(zhèn)小學(xué)堂,一路心情放飛,進得院中,透過紅漆窗棱,譚稚謙正在給學(xué)生上課。

  譚稚謙:“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來,大家一起念。”

  學(xué)生們:“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

  譚稚謙:“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念到此,不由低頭沉思,“牛女二星河左右……”

  宋宗英:“有本事就變個石頭人,還想著牛女二星干什么?”

  譚稚謙驚喜抬頭,只聽一聲輕笑,宋宗英笑盈盈地站在窗外,手中拿著那塊帕子。兩人對望著,都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甜蜜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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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祥一個下午坐臥不安,不知譚逸飛勸得怎么樣了,干脆前去跑馬,到得天黑才回府,小生子剛要叫,宋宗祥一揮手令他下去,自己輕輕走到房門外,就見孫媽已哄三娣睡著了,梁嘉琪在繡案上凝神繡著。

  孫媽:“譚先生也真神了,只來坐了那么一會兒,夫人和小姐就象換了個人似的,把前幾天那陰澀晦氣都掃光了?!?p>  梁嘉琪不語,繼續(xù)繡著。

  孫媽:“其實哪兒還用得著比照,老爺?shù)淖謧€個都刻在夫人心里了,就是閉著眼也能繡出一個模子來?!?p>  梁嘉琪:“孫媽……”

  宋宗祥大笑走進:“說的好,說的好。我來看看,譚先生挑了哪幾個字?”

  宋宗祥親熱地往繡案旁一坐,梁嘉琪往旁一挪,任宋宗祥摟住,孫媽見怪不怪地笑著將門關(guān)上退出。

  宋宗祥有些驚訝:“這兩個字?”

  繡案上一幅太白醉酒的底圖,旁邊大大的“酒仙”二字。

  梁嘉琪沉聲:“有何不妥?譚先生的酒本名酒仙,是挑盡了你的字畫才找出這兩個最相合的,費了人家多少功夫?!?p>  宋宗祥見梁嘉琪不悅,趕快陪笑:“只要夫人樂意宋某怎敢說個不字,只是不許夫人太勞累了啊?”

  梁嘉琪終于笑了,宋宗祥如釋重負,多日陰云一掃而空,輕拉起梁嘉琪:“來,嘉琪,咱們共飲一杯如何。小生子,擺席!”

  其實恩愛夫妻哪來的隔夜仇?但宗祥對女人的怨氣可是領(lǐng)教了,只覺家和即安,加上眼下忙于炸毀柴日雙的毒渠,家事也就無暇他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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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尚蒙蒙亮,七虎已帶著一隊兵丁在官道跑步操練,整齊的口號聲響徹道旁,七虎手一擺,隊伍停下。

  七虎:防爆訓(xùn)練!

  兵?。骸笆?!”

  幾個兵丁跑到路邊空地將貼了靶心的竹桿分散地插進地里,歸隊,兵丁們陸續(xù)掏出手雷朝著靶心擲去,瞬間官道上一陣“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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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日日如此,福田升商行怎會沒有動靜。

  賬房向柴日雙匯報:“老板,這陣子九仙山防一直在他們鎮(zhèn)四周圍操練呢,弄得見天介炸響,轟轟的,帶隊的就是那個七虎!咱的地道好不容易修通了,別把咱炸了吧?”

  柴日雙放下報:“放心,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們還沒看到想看的東西?!?p>  賬房:“咱的貨這兩天可就就到,要是通道不能使,咱還得繞九仙鎮(zhèn)?!?p>  柴日雙:“貨到了就只管運進來,我已做好了兩手準備,炸與不炸他宋宗祥都得給我低頭。還有,我訂的糧種怎么樣了。”

  賬房:“在大豐貨棧,咱們隨時可以去提?!?p>  柴日雙狡猾地笑了:“好,叫伙計夜里去拉回來,試試咱這條道好不好走,嘿嘿。”

  原來柴日狡詐無比,這條渠便是他踏入九仙鎮(zhèn)的通途,見魚已上勾,忙布網(wǎng)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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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風(fēng)中的雜草輕輕搖擺,姚記燒坊冒出了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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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將出酒,譚逸飛幾日來一直在姚記守候,每日晨起便去窖邊一邊看著溫度表,一邊仔細記著筆記。

  姚大叔:“逸飛,快歇歇吧,看你這幾日都沒怎么歇著,饃也沒吃兩口?!?p>  譚逸飛一笑:“沒事姚叔,我不累,多虧了您,咱才能這么快出酒?!?p>  姚大叔:“謝啥?逸飛,這女人的酒大叔從沒釀過,我做了三個方子,你看看?!?p>  譚逸飛接過仔細地看,二人議論著。不一時懷表的指針指到了8時。

  姚大叔:“出酒!”

  譚逸飛興奮地起身沖向窖門:“好嘞!”

  他下到窖中有些心跳地打開一壇酒倒出,仔細地觀察著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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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為酒花?酒花即輕搖壇瓶而浮在酒面上的泡沫,因酒之濃度不同,酒液表面的張力也不同,因而酒花之大小、持留時間亦不同。前朝的《調(diào)鼎集》有載“燒酒,碧清堆細花者頂高,花疏而粗者次之,無花而渾者下之”。意為,若酒花細且高者,視為好酒。逸飛這酒乃是用八種原糧所釀,發(fā)酵過程雖極復(fù)雜,但亦利于充分發(fā)揮各原糧之優(yōu)勢,給微生物提供全面的營養(yǎng)成分,產(chǎn)生多種副產(chǎn)物,使酒之香與酒之味更為協(xié)調(diào)豐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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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酒花滿意之后,譚逸飛小小飲了一口,又飲了一大口……終于,他滿意地長長舒了一口氣,抱住酒壇仰天閉目,他笑著,淚水卻不禁流出,這酒是他復(fù)興大業(yè)的開局之作,他歷盡千辛萬苦終于等來美酒釀出,此刻怎能不激動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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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篷車停在官道旁。柴日雙掀簾看去,姚記燒坊正冒著煙。

  柴日雙:“我去震震姚老頭,你盯著點那井,我估摸著該到了?!睂﹄S行的熊四道,“阿四啊,頭一次帶你出來辦事,多學(xué)著點,和賬房去那邊吧?!?p>  熊四恭敬地點頭,只道這是老板準備重用自己,心下高興,跟賬房向田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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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日雙手一揮,一行人轉(zhuǎn)道田間小路,向姚記疾行,及到門前,急促的拍門聲響起,在小鍋旁煎藥的姚嬸驚恐得不敢動。

  只聽院外響起柴日雙的聲音:“請問姚老板在嗎?”

  姚大叔一驚,下意識地把窯里燈拉滅,關(guān)上了窖門。譚逸飛本來正在窖中角落搬三個青花酒壇,只覺光線突然一暗,窖中已是一片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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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院門被撞開,伙計們惡狠狠沖進來,還有的翻墻而上。

  姚大叔從驚慌中回過神,攔住眾人:“柴日雙,你想干什么?”

  柴日雙瞇著眼睛:“姚老板,聽說你的窯又燒起來了,是嗎?”

  柴日雙步步逼前,姚大叔不知所措地退著。

  柴日雙:“你該不是老糊涂到幾年前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凈吧!”

  姚大叔氣往上涌,沖出院指著大匾上的砸痕:“我怎么會忘?我這百年老匾是怎么毀的我就是死了都忘不了!”

  柴日雙嘿嘿冷笑:“你記得就好!當初你連窯帶田本都應(yīng)歸我福田升所有,是縣商會調(diào)停,才保下你的祖窯,是不是這樣?”

  姚大叔:“不錯!要不是縣商會,我這祖窯就全都被你這黑手毀了!”

  柴日雙:“哼!那你必然記得,留下你這廢窯條件是什么?”

  一句話將姚大叔問得愣住。

  柴日雙:“那就是你這祖?zhèn)骼细G不得重?zé)?,你可還記得嗎?!”

  柴日雙厲聲一問將姚大叔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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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窖中的譚逸飛也是一震,感動立時涌上心頭:“原來姚大叔竟為我冒了如此大風(fēng)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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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日雙上前推開窯門,只聽“咣啷”一聲,一個瓦盆摔在地上,一地的草藥,姚嬸嚇得差點跌倒在爐旁,姚大叔趕快上前攙住她。

  柴日雙仔細地看著兩口小燒鍋,干干凈凈卻無酒槽的痕跡。

  姚大叔:“我老伴給我熬肺氣的藥,咳咳……這也礙你柴日雙什么事了嗎?”

  柴日雙仍有疑心:“你既未燒窯,這鍋為何如此干凈?”

  姚大叔:“哼,不做酒的哪知道燒坊的辛苦,日日清鍋,是我老頭子幾十年的做派了,到死都改不了啦!”

  柴日雙不屑地冷笑:“既然煎藥,為什么不開燈???”

  柴日雙說著,突然“啪”地拉亮了燈繩。姚大叔和姚嬸一驚。柴日雙瞇著眼,只見窯中簡陋空寂,大銅鍋的破洞依然是當年被砸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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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窯的里側(cè)便是酒窖,譚逸飛緊貼窖壁躲在門后,腳下是三只青花酒壇,他已清楚地看到柴日雙的影子,正度步想進入窖中。

  “嗵、嗵、嗵”姚大叔和和姚嬸不禁心跳的厲害。

  突然遠處隱約傳來“呯”的槍響,接著“轟隆隆”巨響響起。

  一個在墻上的伙計望著遠方突然大叫:“柴老板,炸啦,界邊炸雷啦?!?p>  柴日雙心念一轉(zhuǎn),回身看遠處已是濃煙滾滾,他立即帶著人沖出院外,目中不是突遇爆炸的驚恐,反而是一臉守株待兔的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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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今日清晨,七虎便興沖沖奔進山防,把一紙包東西扔在桌上:“貨到了!貨到了大哥!看!”

  繆世章捻了一指:“真是的大麻!”

  宋宗祥:“炸點布置得怎么樣了?”

  七虎:“嘿,按大哥的地圖全埋好了,藥量也都按你的方子,咱打著操練的幌子,沒人注意。對了大哥,這地下的門道你怎么這么門清兒?”

  繆世章笑了:“咱老爺當年在新軍就精通地下攻防,大隊長這是家傳?!?p>  七虎:“哦,怪不得,柴日雙一連運了好幾天,都是大半夜,一車車的運啊,那得多少呀!真害死個人!昨晚上一車破了個包,終于讓我給弄了來?!?p>  宋宗祥噌地起身:“夜長夢多,這就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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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時三人便來到官道,兵丁早已訓(xùn)練多日,隔不遠站著一人,手中執(zhí)個小旗,旁邊田中還隱著一個兵丁,手執(zhí)火石對著一個炸點。這便是宋宗祥所布一字長蛇陣,這渠便是一條毒蛇,宋宗祥命七虎從九仙東門官道一直到姚記田邊,炸點點點連瑣,并按揪其首,夾其尾,斬其腰而重點密布,蛇頭就是姚記田中那口井,蛇尾便是宋家三兄弟此刻所在官道邊,只需宋宗祥一聲槍響,長蛇陣便全線開炸!

  熊二從兩側(cè)官道奔下來:“大隊長,七哥,都準備好了,槍一響全炸!”

  宋宗祥:“好!”

  七虎:“熊三兒呢?”

  熊二:“在姚記田里貓著呢,只等大隊長槍一響,他立馬扔手雷進去,把那閘炸他個稀八爛?!?p>  _

  全陣最重要的毒源分派熊三去炸,他只覺重任在肩,心頭越發(fā)興奮,穿著草衣隱在姚記田中死死盯著那口井,聽聽遠遠一聲槍響,心知宋宗祥已展開行動,忙摸出手雷,剛要拉環(huán),突然大驚。

  只見福田升的賬房走近那口井,而賬房身后跟著的,正是他老實巴交的弟弟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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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祥三兄弟正痛快地看著滾滾黑煙,忽見熊三飛跑過來:“報——大隊長,七哥,井那塊沒法炸呀?!?p>  七虎:“你說什么!”

  熊三:“我剛要炸,我家老四不知怎么就站在井邊呢?!?p>  七虎:“他站那干嘛?火藥呢?”

  熊三:“火藥早就埋好了,就是沒法扔??!”

  七虎急了:“哎呀壞事啦你個熊包!我去!”

  七虎揚蹄向官道奔去,要知道那井是萬惡毒源,柴日雙整整拉了一夜的大煙全藏在那口井中,此井不炸,全陣即潰!

  宋宗祥叫他不住:“虎子!”

  繆世章還在沉思:“大隊長,事情不對!大隊長!”

  宋宗祥已追七虎而去,繆世章趕快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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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虎奔馬來到姚記田邊,想都不想就沖進田里,井邊無人,哪來的什么熊四,心中埋怨熊三眼花誤事,掏出手雷剛要拉環(huán)。

  驀然一陣奸笑聲,柴日雙和伙計從一堆荒草垛后走出,熊四也在伙計中,見到七虎十分驚訝,呆呆的道:“七哥?”

  七虎也不禁呆住,手僵在那不知所措。

  柴日雙陰測測的:“七爺,您這是要干什么呀?”

 ?。ǖ谑陆Y(jié)束,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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