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御疆
自地契事件之后,譚逸飛和劉二豹便未正式會過面,劉二豹心中有愧,在鎮(zhèn)上也有意躲著他,此次突然前來想必定有大事。想到此,譚逸飛禮貌地將劉二豹和小隊長讓到桌前就坐,劉二豹神色甚急,卻吱唔半天說不出話,只是滿面慚色:“譚老弟,哥從前對不住你。嗨!現(xiàn)下和你提這事,真是磨不開面子?!?p> 譚逸飛神色如常,靜靜不語。
劉二豹又恨恨道:“說來丟人,我丟槍的事被捅到龍府了,哼!肯定是繆世章干的,他早就對團(tuán)防不安好心!表舅怕得罪龍府就要撤了我的團(tuán)防,還要收了這通諜??!”說著他激動地掏出通諜,有些顫抖了起來。
譚逸飛不由一驚:“收了通諜,這通諜可是千金難得呀!”
“誰說不是呢!”劉二豹急道:“我為了它砸了多少錢老弟你可是全看在眼里了,我為了這批捷克搶又把全部家當(dāng)都賭上啦!這,這,這一下都沒啦,不是要了我的命嘛——”
他急得站起了身,一拳砸在桌上,抄起茶壺就要摔,被小隊長一把攔?。骸皥F(tuán)總團(tuán)總,這是人家的東西,來,坐,快坐,咱這不是找譚先生正商量著呢嗎?”
譚逸飛:“竟然如此嚴(yán)重嗎?縣長大人和您還沾著親吶!要不就是槍上這利……”
劉二豹瞪大眼:“分文不少哇!所以我才更氣得慌呀,錢沒少拿,可這臉說翻就翻啊?!?p> 譚逸飛本為雪薇的事憂心,隨意看了一眼通諜,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兩全其美之策,面上卻不露聲色:“團(tuán)總想讓逸飛做點什么呢?”
小隊長眼睛一亮:“譚先生,您是九仙商會的會長,您的酒在縣上也早就是鼎鼎大名,縣上的頭臉肯定都會給您面子,團(tuán)總、團(tuán)總想請您去縣長那給我們美言幾句,團(tuán)防畢竟是團(tuán)總兩輩人的心血,能不撤就甭撤吧?!?p> “對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譚老弟,你幫我去和表舅說和說和去,一定要保住我的團(tuán)防?。 眲⒍咀∽T逸飛使勁搖著:“哥求你了求你了!”
譚逸飛忙起身將劉二豹扶坐下:“團(tuán)總快坐快坐,容我好好想想……”
劉二豹“噌”地又站起來:“來不及啦,明天姓聶的就要來摘牌子呀?!?p> “是啊譚先生,不然我們怎么找的您這么急呀。”小隊長使勁抱拳。
譚逸飛心中早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哦?兩位別急別急,來,坐!這事在逸飛看來,不是沒有回旋的余地,只是……”
劉二豹眼中發(fā)光:“只是什么,只要能保住團(tuán)防,要我做啥都行!”
譚逸飛:“好,團(tuán)總,您和小弟說句實話,這槍上的利和縣長是怎么分的,這批捷克槍該交多少利?”
“四六分,我六他四,捷克槍龍府是按50塊大洋一桿算的……”劉二豹使勁抖著食指:“一萬塊呀,花了我一萬塊呀!”
譚逸飛點頭:“這樣就好說了……”他剛起個話頭,又故意把話咽下,“哦……唉……還是算了,免得團(tuán)總誤會。這樣,團(tuán)總要不嫌少,逸飛送團(tuán)總幾畝良田,團(tuán)總要想做回這屠業(yè)嘛,可以在酒仙街開個店……”
劉二豹當(dāng)然不甘:“呸!老子餓死也不再做這殺豬的啦!老弟的大德我記下啦,還是請老弟幫我保住團(tuán)防,你剛才不是說已有辦法了嗎,怎么又不說了,真急死個人,你說,你快說呀?!?p> 譚逸飛:“好好好,請坐請坐……這事啊,縣長大人無非為了利錢,咱要是把利錢補上,再重買200支捷克槍運往縣上造冊,縣長大人對龍府有了交待,自然不會再為難團(tuán)總了,是嗎?”
小隊長不解:“哦?龍府知道丟了200,再從他那兒買200,這不一下就漏了嗎?”
譚逸飛笑道:“去龍府買軍火的又不是團(tuán)總一家,團(tuán)總不會從其他槍客那轉(zhuǎn)買回來嗎?只要錢給得多些,這坐地賺錢的買賣誰不想做。咱們再送聶探長一面大大的錦旗,就說是他把槍全找回來了,給足了縣長和聶探長的面子,縣長本來就是您的貴親,怎么可能還摘您的牌子呢?”
劉二豹大喜:“老弟真是聰明,就這么辦!可是這錢……”
譚逸飛:“接下來小弟就有點不好開口了。團(tuán)總,頭批槍應(yīng)交縣長的利錢是4000塊,二批買槍怕不是一萬塊能買下的,這一萬多塊對逸飛不是個小數(shù)目。還有,我的酒坊一開始就施行的是西方的股份制,要向酒坊中每一位兄弟公布收支賬目,突然少了這一萬多塊讓我怎么和兄弟們交待呢?”
劉二豹冒出冷汗:“這……這……可是我現(xiàn)下啥都沒啦?!?p> 譚逸飛瞄了一眼桌上的通諜:“逸飛剛才說過,這通諜可是千金難買呀?!?p> 劉二豹條件反射“噌”地將通諜抄起:“你想要通諜?你……”
譚逸飛不禁笑了:“哈哈,我一個酒商要這干什么?我是想,眼下事情緊急,譚某和賬房支錢總得有個由頭不是?逸飛就說團(tuán)總把通諜暫時押在酒坊賬上,也好支上兩萬大洋方便團(tuán)總行事啊。團(tuán)總放心,兩萬大洋回賬,通諜自當(dāng)完璧奉還?!?p> 劉二豹松了一口氣,雖很不舍,但已別無他法,只好將通諜放回了桌上,譚逸飛卻并不急著去收,只道:“還有一件事正想麻煩團(tuán)總?!?p> 劉二豹:“啥事?老弟只管說?!?p> 譚逸飛:“我這酒坊自打出酒那天,打打殺殺就沒停過,姚老板為這都搭上命啦,嗯……逸飛想請團(tuán)總派幾隊兄弟幫著護(hù)衛(wèi)酒坊,團(tuán)總近來賬上不大方便,全團(tuán)兄弟的餉錢就都從酒坊賬上支吧。大家成了一家人,那兩萬塊就更好和酒坊兄弟們解釋了,您看……”
小隊長眼中放光,誰不知道譚逸飛發(fā)餉極為大方,若團(tuán)總應(yīng)了此事,他第一個出頭為酒仙招收護(hù)衛(wèi)。
劉二豹此刻早沒了主意:“行,行吧,你咋說都行,老弟,你可無論如何替我保住團(tuán)防呀?!?p> 譚逸飛微笑點頭:“團(tuán)總放心,咱們明日一早就去縣上?!?p> _
轉(zhuǎn)眼便到了翌日清晨,官道碧野繁花,兩側(cè)楊柳漸綠,一隊車馬行來。
譚逸飛騎馬在前,穆雪薇與他同乘一騎,靠在他懷中,潘鳳云坐在篷車中,劉二豹和小隊長拉著一車酒壇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后面。
譚逸飛失去往日的微笑,輕輕道:“雪薇,昨天我一夜沒睡,大隊長的話我怎么都放不下。”
“我也是,現(xiàn)在心里還慌著呢。”穆雪薇同樣心憂,“宋大哥怎么會說那種話?。课乙恢蹦盟?dāng)大哥一樣?!?p> 哎,我這純真的娘子??!譚逸飛終于講出了他的走為上之策:“嗯,所以,一會到了縣上,你先去鳳云報社玩會兒,等我辦完事就送你回府?!?p> _
回府,回云南穆府,為避開宋宗祥的愛慕,這是唯一保險的方法。宋宗祥若問起,便說雪薇是應(yīng)父母之命回鄉(xiāng)定親的,只此一句就夠了!宋宗祥必然明白他那日的貿(mào)然,故不會再提姻緣之事,而且他并不清楚雪薇的來歷,所以無從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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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穆雪薇卻驚慌反對:“回府?回我家?不——”
譚逸飛:“噓——他對你的心思都這么明顯了,難道你還要回九仙鎮(zhèn)???你放心,我已經(jīng)離咱們的目標(biāo)越來越近了,很快就會過府接你的?!?p> 穆雪薇:“不要!逸飛,讓我陪著你,酒坊總是出事,我不在你身邊又怎么放心的下,怎么放心的下呀逸飛!”
譚逸飛摟緊了她:“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我最大的不安啊!義父這一走我就更擔(dān)心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他們要是動你的主意怎么辦?。课铱梢悦鎸Σ袢针p的槍口,可以砸了酒坊,但我決不能失去你,失去你就是要了我的命,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也是我的命??!”雪薇感動地流淚:“我又怎么放心天天都看不到你,逸飛。哦,你去和宋大哥說我已經(jīng)許了人家了,你,就讓我留下吧,留下吧……”
雪薇嬌怯怯的哭,譚逸飛心頭不忍,再想到兩年前的絕情信對雪薇傷害是多么大,心頭不由一軟:“我又怎么舍得啊?那……我在縣上給你租處院子,你安心先暫住一段,除了我和鳳云,誰叫門都不能理,明白嗎?等過了這陣再回來,好嗎?”
只要與逸飛不離不棄就是最大幸福,再說也確實不知如何面對宋宗祥,隱匿一段就隱匿一段,不就是縣上嗎?好在離九仙鎮(zhèn)不是太遠(yuǎn),想到此,雪薇點點頭,笑了。二人少不得又軟語溫存,雪薇又特意叮囑學(xué)堂已募得五名教習(xí),定要如期開學(xué),讓孩子都有學(xué)上云云,逸飛一一答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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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東形勢趨緊,早筑起大片軍營,營門兩邊長長的圍墻,門旁一處哨所。天蒙蒙亮,圍墻內(nèi)已是一派操練呼喊之聲。
侯元欽從帥府歸營,哨兵忙上前敬禮:“旅長!您回來了!”
侯元欽:“嗯。這么早,誰在操練?”
哨兵:“報告旅長,四團(tuán)?!?p> 侯元欽:“四團(tuán)!楊團(tuán)長每天都這么早嗎?他是不知道啊還是故意的,怎么偏偏他們團(tuán)不和各團(tuán)同時出操?。俊?p> 哨兵:“報告旅長,楊團(tuán)長說,他們團(tuán)在九軍的時候就這樣,已然習(xí)慣了!”
侯元欽:“哼,特立獨行!”
哨兵:“哦,旅長,四團(tuán)這幾天已經(jīng)把附近地形全部熟悉,每晚都派兵在您沒有布置到的地方加派了崗哨!”
侯元欽冷冷哼了一聲,楊漢鼎初來之日,他就看著這些散兵不順眼,如今趁他不在,故意胡亂布哨,定是對外宣揚他的疏漏,想到此心中越發(fā)不快,冷冷打馬進(jìn)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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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照在寒光閃閃的刺刀上,“哈!哈!哈!”隨著一聲聲大喊,齊齊的刺刀惡狠狠插入一個個草人中。
駐臨省邊界小部隊的日軍正在操練,田中舉著望遠(yuǎn)鏡望著對面侯軍旅部,瀨戶和巖井披著黃色呢絨大麾站在后面。
巖井:“少佐閣下,領(lǐng)頭的就是阻止我們設(shè)立領(lǐng)事館的侯元欽部,侯元欽是憑著他的父親升上旅座之位的,威信不高,沙場之戰(zhàn)也經(jīng)歷得不多,這下我們肯定能一舉攻下?!?p> 田中:“一個侯元欽怎么值得我放在眼里?你們不要忘了,他身邊還有一個楊漢鼎,他的四團(tuán)才是我們的大敵?!?p> 川島:“少佐閣下,我已經(jīng)打探清楚,楊漢鼎雖號稱四團(tuán),但他的人馬不足二百,為此他已著手在當(dāng)?shù)卣斜?,我們有八百皇軍,不如等他還沒招到兵的時候一舉擊潰?”
田中猶豫著:“嗯……
瀨戶舉著一張報紙急急跑來,“啪”的給田中敬一軍禮,將報紙雙手敬上:“少佐閣下,請看全島日報,是柴田先生的消息!”
田中接過,一張柴日雙在姚大叔墳前披麻叩首的特大圖片,如此醒目令田中驟然怒氣陡升:“柴田君,你怎能如此丟臉!居然被支那人逼到這個地步!”只聽他牙咬得咯咯響,突然拔出軍刀一揮,“支那——殺,給我統(tǒng)統(tǒng)殺光——”
軍刀在晨霧下閃著寒光,瀨戶和巖井領(lǐng)命道:“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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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大門外崗哨森嚴(yán),衛(wèi)兵持槍而立。譚稚謙和宋宗英興沖沖地前來,正遇到張達(dá)和王小順外出回營,張達(dá)一聲喝:“站住!軍營重地不得近前!”
“喂,我們是來投軍的!”宋宗英毫無懼色。
張達(dá)不禁笑出聲來:“投軍?以前只聽說過花木蘭,嘿,還真沒見過女子從軍,今兒頭一次見?!?p> 宋宗英瞪起杏眼:“怎么,女子不能報國?。俊?p> 王小順抱拳:“這位姑娘一心報國令人敬佩,但本旅不收女兵?!?p> 譚稚謙一揖:“那,煩請帶在下去報名。”
“嗚——”營中傳來緊急軍號聲,只見營中士兵紛紛集合,岳壑邦飛奔而來:“張達(dá)王小順,日軍突襲,緊急列隊!”
張達(dá)和王小順“啪”的行個軍禮:“是!”
見三人急急地要沖進(jìn)軍營,譚稚謙急上前:“長官,在下想報名參軍,戰(zhàn)事已起正是用人之際,請讓在下一試……”
岳壑邦火急火燎地一把推開譚稚謙:“在下在下,就你這文文弱弱的書生還投軍呢?怕是連槍都扛不動吧?走開!”
譚稚謙沒有防備,被急火的岳壑邦一把推倒在地,宋宗英趕快去扶,嬌斥:“喂,你是軍匪啊,居然動手打人?”
岳壑邦輕蔑一笑:“是,就是咱這樣的軍匪保得你們吃飽閑的投軍玩?這是玩命懂嗎?投軍?哈!小兩口回去抱孩子吧!”說著大笑著沖進(jìn)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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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東交界處槍聲大作,兩軍在坡下呼喊著沖殺,烽煙四起!
侯元欽騎在馬上,端著望遠(yuǎn)鏡瞭望:“楊團(tuán)長!”
楊漢鼎打馬上前:“到!”
侯元欽:“帶你團(tuán)速去西側(cè)圍攻,配合二團(tuán)狙擊日軍!”
楊漢鼎看了看四周:“旅長,日軍這次來犯乃是虛張聲勢,無非是想探探我軍實力,現(xiàn)您已令二團(tuán)一營出兵,對付一百日軍綽綽有余,不可讓對方輕探虛實啊?!?p> 侯元欽不滿道:“楊團(tuán)長,你團(tuán)每日聞雞起舞難道都是做給人看的嗎?沙場效命卻臨陣退縮。”
楊漢鼎正色道:“漢鼎絕非如此!旅長,屬下已查過此處地形,東邊河流通連兩省,屬下想留下一半兵力駐扎河邊以防日軍順?biāo)狄u?!?p> 侯元欽青了臉:“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楊團(tuán)長,現(xiàn)在是讓你教我如何用兵嗎?”
楊漢鼎忍住一口氣,“啪”地行個軍禮:“屬下領(lǐng)命!”禮畢招呼岳壑邦一聲,率手下兄弟向西側(cè)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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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望遠(yuǎn)鏡,楊漢鼎的一眾士兵從西側(cè)往山下戰(zhàn)場上沖來。
田中唇邊一絲冷酷笑容:“的確不懂用兵,我們只用一百前鋒就引得他四倍兵力前來追擊。除去軍營留守的人,侯元欽身邊的親衛(wèi)軍定然不多,瀨戶君,帶隊從河中突襲,活捉侯元欽!”
“嗨!”瀨戶興奮地領(lǐ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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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團(tuán)相繼派兵迎擊,區(qū)區(qū)一百日軍何足道哉,侯元欽看著沙場上開始后退的日軍,不禁得意地笑起來:“區(qū)區(qū)百人何足為懼!”
他身邊只有三十多人的親兵營護(hù)衛(wèi),突然高坡上的一個士兵驚叫:“報告旅長,河中發(fā)現(xiàn)敵軍……”話未說完只聽他一聲慘呼!“啪”的清脆槍響,那士兵被擊中滾落。
侯元欽一驚,只見水草中無息地突然涌出五十多名日軍,瀨戶打頭,一上岸便大喊著向侯元欽的親兵營掃射,將措手不及的士兵掃倒一片,瀨戶一揮手,大喊著“怎新?。ㄇ斑M(jìn))”一涌而上沖向侯元欽!
侯元欽“啪啪啪”急打了幾梭子彈,見日軍喊殺勢猛,慌忙四下環(huán)顧,打馬向坡后沖去,瀨戶帶兵沖來,侯元欽騎馬上坡,在亂石中轉(zhuǎn)轉(zhuǎn)躲躲,往下一看,瀨戶等已發(fā)現(xiàn)了他的位置,他忙急得打馬往林中沖去,就在要入林的一瞬,“啪”馬尾中了流彈,馬兒嘶鳴立起前足,侯元欽被仰掀下馬背,轱轆轆向坡下滾去,“砰”地撞上一塊巨石,剛想忍痛爬起,就見瀨戶瞪圓猙獰的眼睛沖上來,“唰”一把軍刀已向他頭上砍去!
侯元欽驚地緊閉雙目,只聽一日本士兵急道:“瀨戶隊長,田中少佐說過活捉。”
瀨戶的刀停在侯元欽頭上一寸,嘿嘿笑道:“當(dāng)然,田中少佐的命令怎敢違抗?不過是嚇嚇?biāo)?。喂!起來,我們少佐要找你?xùn)話?!?p> 侯元欽冷笑:“訓(xùn)話?他也配!”
瀨戶“唰”鋼刀對壓頸:“要不是你父親是個司令,你還有點用處,就憑你這稀松本事,我早已一刀了事!”鋼刀又近一寸,“走!”
侯元欽冷汗冒出,加上被蔑視的氣憤,怔在那里。
瀨戶鋼刀一揮:“不去,死啦死啦的!”只聽“呯”一聲槍響,瀨戶胸前一顆子彈穿出“嗖”落到地上。侯元欽尚未看清,已被瀨戶胸前急噴出的血濺了一臉!
眾日軍大驚回頭,只見楊漢鼎威猛地立馬在一塊巨石上,居高臨下冷冷看著他們!
日軍哇哇狂喊著向楊漢鼎沖去,還未近前,只聽“轟”數(shù)聲炸響,跑在最前面的人踩上了地雷被炸得四散紛飛,后面的人大驚,慌亂地返身跑,卻被一片密集的掃射打得慘叫倒地。岳壑邦如神兵一般帶了二十個人出現(xiàn)在侯元欽前面,齊齊的捷克槍火力迅猛向鬼子狂射。
侯元欽站起身,剛回過神,楊漢鼎已騎到他身邊,下馬向他敬了個軍禮:“旅長受驚了,屬下來遲?!?p> 侯元欽臉紅道:“楊團(tuán)長,你怎會在此?”
楊漢鼎:“屬下本已遵令帶團(tuán)向西側(cè)進(jìn)攻,忽然想到日前勘察地形,發(fā)現(xiàn)亂石坡這塊是戰(zhàn)場要略,所以在這兒布了地雷,未及向旅長匯報恐怕旅長誤入,所以緊急回程查看?!?p> 侯元欽怎聽不出這是給他臺階:“哦……”
岳壑邦不屑地冷笑一聲,招呼著手下:“兄弟們,清場!看看小日本給咱送了多少槍!”士兵們歡呼著沖上前,將舉槍投降的日兵捆縛,收繳槍械,十分利落。
楊漢鼎將自己的馬韁遞給侯元欽:“旅長,前線日軍已被擊潰,旅長坐騎受傷,請先乘屬下這匹回營,屬下留下清理戰(zhàn)場?!?p> 侯元欽說不出話,打馬回營,后面?zhèn)鱽碓累职畹某靶β暎钤獨J只覺無地自容,目光中出現(xiàn)妒忌之色。
這一仗出兵突然,卻回?fù)舻脴O為順暢,早有駐營記者寫了報道,衛(wèi)戍軍大勝的消息不徑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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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得此消息的自然是宋宗梅,侯元欽對娘子自然是報喜不報憂,大大吹噓一翻,宗梅大喜,贊夫君英武帥才。
宋宗祥料到世伯定會讓妹夫回府授功,加上老夫人也電話催促,縱然難舍,也不得不送宗梅回程。他命照像館的師傅前來給宗梅在府中各個角落拍了個遍,離家之后也是個念想,宗祥又命大擺午膳,飯后才吩咐車隊起程,親自送宗梅回司令府。
繆世章直送出東門,宋宗祥送宋宗梅的車隊漸漸行遠(yuǎn),他卻仍在翹首相望,忽聽一陣馬蹄,七虎“吁”的一聲勒韁:“二哥,聶探長沒來呀?!?p> 他們探聽的消息是,劉二豹稱病不去縣上交印,聶探長可等不及了,放出話來今日要親自來團(tuán)防封門,可是,為何沒來呢?想來應(yīng)該不會有何變故,何人能擋得龍府震怒呢?
七虎又道:“劉二豹一早就出鎮(zhèn)了。二哥,這事兒會不會有變?。俊?p> 繆世章沉思著:“他已山窮水盡,此事應(yīng)該沒什么變故。這樣,虎子,你去山防交待一聲,咱們這就去縣上走一趟?!?p> 七虎:“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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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嚴(yán)縣府,龍府責(zé)函日日擺在縣長桌上,日日的心驚膽跳!但這個不識實務(wù)的遠(yuǎn)房侄子,居然現(xiàn)在都不來交印!縣長由初時絲絲不忍變?yōu)槭謶C怒。
聶探長進(jìn)門呈報:“大人,查封九仙鎮(zhèn)團(tuán)防,屬下準(zhǔn)備完畢,請您批示?!?p> 縣長接過批文,沉了一下,正要簽字,門外縣役通報:“大人,九仙鎮(zhèn)譚逸飛先生來訪?!?p> 縣長微微詫異:“哦?請進(jìn)。”
譚逸飛進(jìn)門一揖:“大人,逸飛打擾了,哦,聶探長也在,真是巧了,正好有件事和您說呢?!?p> 聶探長:“什么事啊譚先生?”
譚逸飛回頭,發(fā)現(xiàn)沒人,不由笑了一下:“團(tuán)總,快進(jìn)來啊。找到槍是好事啊,快進(jìn)來和聶探長說清楚啊?!?p> 縣長和聶探長一愣,就見劉二豹怯怯地走進(jìn)來,拿著七八盒禮物,頭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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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德樓,名廚云集,美食八方,規(guī)模僅次于仙客來,但華麗高雅卻不相上下,因位于縣府附近,自然成了政商要人宴客聚會的不二之選。
穿廊上走來繆世章和七虎,七虎手中一大提禮盒,問道:“二哥,這日頭眼看就落了,咱干嘛不先去衙門啊,來這干嘛?
繆世章低笑:“虎子,這種事怎么好在衙門里辦,咱先在這定一席,我再去把縣長請來?!?p> 七虎恍然:“哦——對對對,那咱快點訂。”他加快腳步,正要轉(zhuǎn)出穿廊,忽然驚訝地低叫了一聲,“哎,縣長就在這呢!你看!”
繆世章隱在廊壁后望去,只見雅苑中一桌酒席,縣長、聶探長、劉二豹、譚逸飛正談笑風(fēng)生,繆世章見此大驚,深深盯著譚逸飛,只聽他們的談話傳來:
“表舅,我敬您老一杯,謝您老高抬貴手?!?p> “二豹,以后可得長記性,要不是看譚先生的面子,這回我可真要唱一出大義滅親了!”
小二送菜從穿廊走過,繆世章趕快回身,不由怒氣漸升,返身就走,七虎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二豹子怎么和縣長一塊吃席啊,不是要撤他嗎?哎,二哥!”
哎!這個單純率真的兄弟,此情此景還看不出來嗎?定然是丟槍之事已平,不然翻臉無情的縣長怎會和這個草包侄子又拉起了家常!但如此大事怎會一夕而平?
原來劉二豹全依著譚逸飛教的,將自己準(zhǔn)備暗中再購入200支捷克槍彌補失誤之事哀哀凄凄的和縣長表舅講述了一番,重重地自責(zé)了一通失槍的過失,再講起老爹拼了家產(chǎn)為他捐官的不易,說到后來竟然痛哭流涕,縣長就是再鐵石也難免心軟。加上二豹隨譚逸飛而來,譚逸飛如今可是聲名赫赫,將日本奸商斗了個一敗涂地,長我國威!關(guān)鍵是他這酒仙金匾乃龍大人親題,世人皆知龍大人最痛恨日本人,譚逸飛的事跡足可證大人眼光慧炬,又可作為本縣光鮮政績,必可令龍大人心情大悅,槍支“失而復(fù)得”的小事自會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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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長畢竟一介政客,函文純熟,文筆華美,果真龍府大悅,只需一信,地方督軍便為縣長頒了嘉獎,縣長喜得在各大報紙電臺通令表彰譚逸飛,酒仙更加聲名遠(yuǎn)揚。這等喜事,九仙鎮(zhèn)自然人人歡欣,只見酒仙街幌旗繽紛,一片熱鬧,店鋪早已是鱗次櫛比,錢記茶館和童鐵匠鋪也都搬了過來。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新起的高門大店,金漆牌匾大大的“六合”二字閃閃發(fā)亮,店門口四名別著槍匣的團(tuán)丁直直的立著,更顯出店的氣勢??蜕虃兣e著銀票擁在店門,團(tuán)丁幫著維持著秩序:“排隊排隊……”
魏永更拿著十幾張出貨票笑著走出來:“各位爺各位爺,咱都、都不用急,先來后到先來后到啊,來,這、這是方才登薄的十三位客人的貨單,請您收好嘍,正給裝車吶!”
客商們高興地接過來:“好嘞好嘞,譚先生真講信譽?!?p> 魏永更:“可不!譚、譚老弟為了盡這義子的大孝,這個月一直都在姚記忙著出六合,那小日本還說姚老板訂、訂出去的貨定然黃了,大家伙瞧瞧,譚老弟不但照單全出,反光明正大開了咱這,叫什么?哦,六合專供,省了各地的朋友多少事,大伙說,是不是?”
錢老板跑來:“誰說不是呢,就說我吧,只是在出酒的時候幫了譚老弟那么一點兒小忙,瞧瞧瞧瞧,這酒仙專供還讓咱干,從沒說過一句收回去的話來。嘿!要說咱九仙最仁義的是誰,那非譚老弟莫屬??!”
“是啊是?。 泵癖娋ぐ嘿澋馈?p> 童鐵匠:“譚先生不但仁義,這膽量也是頭一份,有誰能讓小鬼子給咱中國人下跪的,聽說真給嚇趴下了,都快成了藥罐子啦。”
“哈哈哈”眾人解氣地大笑。
福田升的賬房混在人群中,越聽越氣,他本是來探聽酒仙近況,卻被眾人之言諷了個灰頭土臉,正想悄悄溜走,忽然抬頭看到梁嘉琪從繡園出來,賬房不由摸了摸身邊一袋東西,從袋口看去,是嫦娥桂的禮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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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琪倚在門口默默聽著人們對譚逸飛的盛贊,突然不自覺地打了個吹欠,顯得神疲,正要進(jìn)店,就見蕓姐已招呼著眾繡女將店中的條案抬出來,放了幾個冒著熱氣的大木盆在上面。
梁嘉琪不由問道:“蕓姐,這是干什么呢?”
蕓姐:“夫人,今天立夏,譚先生吩咐給大家伙做五色飯縫百家衣啊,一連五天呢?!?p> 梁嘉琪:“現(xiàn)在納薩爾的訂單越來越多,光是繡活都忙不完,怎么還有這工夫呢?”
蕓姐笑道:“夫人請放心,譚先生馬上就要開兩家琪飛的分店,到時侯就有更多的人手了,不會誤了的?!?p> 梁嘉琪又打了一個哈欠,目中閃出淚光來,她忙用帕子抹去,突然惡心得要吐,忙捂住口。
蕓姐一驚:“怎么了夫人,不舒服啊?我去請安郎中過來?!?p> 梁嘉琪笑笑:“不礙的,昨天已經(jīng)讓安郎中診過了,兩個月的身子了?!?p> 蕓姐驚喜得低叫一聲,忙放下手里的盆扶住梁嘉琪:“哎呀,這可真是大喜事呀!誰不知道大隊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個男娃呀。夫人,那您還來這兒干什么,快,我這就送您回府?!?p> 梁嘉琪擺擺手:“我這會兒倦的很,你去知會一聲,讓小生子來接我吧?!笔|姐答應(yīng)了一聲,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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賬房見梁嘉琪進(jìn)了繡園,忙壓低了帽沿,戴上大墨鏡,悄聲走到近前,一雙狡猾的眼睛向里窺視,只見梁嘉琪邊打哈欠邊擦眼淚,無聊地看著一張報紙。
賬房目光一轉(zhuǎn),笑著進(jìn)門:“宋夫人,在下來得突然,打擾了。”
梁嘉琪驚抬頭,忙整容起身:“先生快請坐?!?p> 賬房恭敬地將兩箱嫦娥桂放在案上:“近來鄙號事忙,許久沒來看望夫人了,夫人千萬別見怪啊?!?p> 梁嘉琪見了嫦娥桂,眼中明顯一喜,又忙恢復(fù)常色:“先生客氣了,煩勞先生掛念著,真是過意不去。”
賬房:“夫人怎么如此見外?哦,夫人正在讀報,可有什么新聞嗎?”
梁嘉琪這才真正瞄了兩眼報紙,喜道:“哦,省東之戰(zhàn)痛擊倭寇,好??!這是我妹夫啊?!?p> 賬房一驚向報紙看去:“哦,神勇神勇!是夫人的親妹妹嗎?”
梁嘉琪指著報紙興奮道:“是我小姑的相公,省衛(wèi)戍軍旅長,說句自夸的話,年輕有為啊!”
賬房仔細(xì)地看著那段報道,口中稱贊不已,目中卻閃出陰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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賬房得此消息,忙馬不停蹄趕到縣上最高級的日本診所。
自披麻下跪之后,柴日雙便一直在此養(yǎng)病,也藉此躲避記者們的采訪,但此事已登上島報,顏面盡失,哎,真是厭煩!他便更不想出院,這日依然昏頭沉目地靠在病床,聽到賬房來報,柴日雙突然挺坐起來:“哦,侯元欽是宋宗祥的妹夫?”
賬房尚帶著奔波的喘息,忙邀功道:“正是正是,我打聽清楚了,侯元欽娶了宋宗祥的妹妹宋宗英。”
“幺西!”柴日雙瞇著眼睛,“田中君剛剛和我通電,侯司令欲升楊漢鼎副旅,令侯元欽更加嫉恨,對其父深懷不滿,田中君就想趁此離間,正愁找不到接近侯元欽的辦法,我們就以宋夫人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他不是很好的一條路嗎,哈哈哈哈……干得好,重賞!”
見老板精神大振,賬房哈腰諂笑著:“謝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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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蕓姐來報,繆世章趕快讓后廚急燉補品,與安郎中確認(rèn)之后,這才打電話至侯府報告喜事:“大隊長,大喜大喜,表妹已有兩月喜孕,盼您速速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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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宗祥接電大喜:“哦,嘉琪有喜,哈哈!好!我這就回去!”
一旁的宋宗梅接過電話:“世章哥,真是喜事,快把嫂子請過來?我想和她道聲喜??!”
“已經(jīng)讓小生子去繡園接她了,梅兒,我知道大隊長舍不得你,可是表妹她……”繆世章在電話那邊道。
宋宗梅:“世章哥,快別這么說,是梅兒不對,在家的時候心里還存著以往的怨氣,對嫂子難免不敬,元欽去省東駐軍,大哥是怕我寂寞,我也真舍不得大哥,就硬留大哥多住了些日子……哎,嫂子定然要怪我了?!?p> 宋宗祥忙接過電話:“世章,梅兒全是胡想,哪兒有她半點不是。妹夫在省東給了倭寇一記重?fù)?,世伯要招他回來嘉獎呢,說是還要升一位立功的楊團(tuán)長為副旅,就是設(shè)領(lǐng)之時狠揍日本人的那位楊長官,我佩服的很啊,想要一睹風(fēng)采呢。”
宋宗梅聞之目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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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繆世章也是心中一動:“是報上登的那位楊漢鼎將軍嗎?他投軍侯府了?”這么問著,心中快速盤算,若大隊長與楊漢鼎相見,定能旁敲側(cè)擊揭穿談逸飛真面,又不至忤意大小姐,想到此,目中一轉(zhuǎn)道,“大隊長既英雄相惜,那不妨就多留幾天與楊將軍一會,說不定是位故人……”
七虎急急地進(jìn)入:“二哥,你知道那通諜現(xiàn)在在哪兒嗎?”
“虎子?”繆世章下意識地捂住話筒向七虎使了個禁聲的眼色,待再聽電話時發(fā)現(xiàn)宋宗祥已掛斷,“大隊長,大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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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宗梅:“大哥,世章哥怎么說?”
宋宗祥:“他一聽說我十分欽慕楊團(tuán)長,就勸我多待幾天和楊團(tuán)長會上一面,還說什么是位故人?”腦海突然閃現(xiàn)出楊漢鼎,不由笑道,“難道是他?會這么巧嗎?”
宋宗梅不知為何目中忽生不安:“大哥,見楊團(tuán)長以后有的是機(jī)會,現(xiàn)在什么事都比不上嫂子的孕事要緊,你已經(jīng)離家這么多天了,趕快回府照顧嫂子吧,我這就去準(zhǔn)備一路用度,送大哥起程?!?p> 宋宗祥深深不舍:“有勞妹子了?!?p> “大哥……”宋宗梅目中閃起淚光。
宋宗祥輕嘆一聲,將宗梅摟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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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繆世章掛了電話,七虎急急道:“熊二剛聽團(tuán)防的人說,劉二豹把龍府通諜押給譚先生了!”
繆世章一驚:“通諜在譚逸飛手里!”
七虎尚不知輕重地笑著:“是呀,二哥,這下咱可放心了,通諜離了二豹子,這廝就再也興不起什么風(fēng)浪,咱更不用把他放在眼里,哈!”
這的確出乎繆世章意料,他只探到譚逸飛借錢給劉二豹重新購槍補了缺,這才將團(tuán)防保住,這張通諜對團(tuán)防如此性命攸關(guān),劉二豹又怎會輕易脫手呢?但又一轉(zhuǎn)念,憑譚逸飛的巧言舌燦,趁劉二豹窮途末路玩一招趁火打劫自然大有可能,真真豈有此理!想到此,繆世章神魂不安地在廳中度來度去,憤然道:“我為這張通諜步步設(shè)伏,眼見到手卻又被他奪了先機(jī)!”
七虎:“啥先機(jī)???難道譚先生也去販軍火啊?通諜在他手里那就是廢紙一張?!?p> “廢紙?”繆世章噌的轉(zhuǎn)過身,“團(tuán)防這個月是不是擴(kuò)招了兩倍?就是這張廢紙所賜!”
?。ǖ谌陆Y(jié)束,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