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大地吞下最后一束夕陽,車輪碾過晚風,向上海最東端緩緩駛來。
滴水湖畔,王冠莊園雙面環(huán)海,毗鄰長江入海口,這里既是陸壓地產(chǎn)布局臨港樓盤的指揮中心,也是關永默賄賂官爵的度假勝地。莊園外圍的小樓高矮不一,狀如王冠,故得此名。
嚴歆璇無意間劃開手機,發(fā)現(xiàn)昨日體檢的報告已悄悄安放在郵箱里,精致的頁面圖案華麗,字體優(yōu)雅,只是部分內容著實令人摸不到頭腦——
報告上說她是O型血,但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是A型。還有骨齡也不對,2010年出生的她,很快就要迎來30歲生日了,怎么就被測成了20歲呢?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婦科項目中,居然還有“處女摸完整”的字樣??磥砣揍t(yī)院經(jīng)過層層審批,最終還是錯發(fā)了別人的報告。嚴歆璇這樣分析著。
今夜不見任何星辰,唯聞遠處海潮拍岸的巨響。王冠莊園里閃爍著宛如冥府的紅光,在兩排黑衣保鏢的監(jiān)視下,嚴歆璇和龍未遠走入了一間三角形的議事廳。此地約是半個操場大小,三面墻上均鑲著巨大的凸面鏡,形成了廣袤無垠的視覺騙局。
厚重的玻璃門緩緩平移,關永默踏著假肢,拄著拐杖,帶領地獄寒、手術刀等人咄咄逼人地向前走來。
波折的鏡子里,他兇悍地瞪著嚴歆璇和龍未遠,仿佛克制著無盡的世仇。
“我要的儀器呢?”關永默惡狠狠地說著。他的聲音并不洪亮,卻好似能將所有反駁之人挫骨揚灰。
龍未遠也臨危不亂地上前一步,針鋒相對地回應道:“儀器在車里。木羽仙呢?”
關永默派人將前世海島搬進大廳,又示意手術刀從側門拖出人質。
在與木羽仙重逢的剎那,嚴歆璇不禁心頭一顫。只見木羽仙渾身是血,雙手反綁著麻繩,被人踉踉蹌蹌地推了過來。
龍未遠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將她扶到身邊,又解開繩索。而木羽仙則慘然一笑,晶瑩的眼眸依舊寫滿了寧死不屈。
手推車刮過地面,神秘的記憶轉移設備慢慢映入眼簾,龍未遠謹慎地環(huán)顧四周,迅速進行著最后的權衡。
“關先生,儀器你們留下,我們告辭!”
龍未遠面不改色地說著,隨后便帶著兩個女孩子轉身離開。
“走啥??!”關永默粗獷地喊道,“我怎么知道這玩意兒是真是假,先給我驗一下貨的成色。”
話音剛落,大廳的三面出口突然封合,門縫撞擊的巨響在耳畔久久不息。
龍未遠舉重若輕地轉過頭:“怎么驗?”
這時,滿面胡須的烽煙推著輪椅邁過玻璃門,輪椅上還坐著一位昏迷不醒的成年男性。
冷酷的白光掠過頭頂,嚴歆璇震驚地看到,那人竟是她永生難忘的宿敵——關擎。
關永默的神態(tài)像一縷即將燃盡的煙花,全力噴發(fā)著怒火,卻難掩闊別塵世的落寞。
他抬手指向兒子毫無意識的肉體,慢慢說著:“他的媽媽,席……席夢,曾是我的保鏢,我……我對不起她。我們已經(jīng)快二十年沒見了,不知道她現(xiàn)在人在哪里,是死是活?!?p> 大廳彌漫著枯井般的沉寂,唯見關永默悉心梳理著關擎的衣衫,宛如雄獅呵護著新生的幼崽。
歲月的裂痕劃過衰老的臉龐,他漸漸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低吼道:“十年前,這小子瞞著我,想搶詹馳的技術,卻被你們炸成了植物人。十年了,我請來最好的專家為他治病,給他做肌肉康復,讓他的身體機能始終如初,只是他……他……我和席夢的兒子,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
烽煙望著關擎僵硬的面孔,心想不知席夢見此情景會作何反應。多年來,他時常在江湖上偷偷打聽她的下落,也曾聽聞噩夢大人因故意傷人獲罪入獄。可如今,本該到了出獄的時日,卻再也尋不見她半點音訊。
扭曲的世界在鏡中浮沉,關永默深吸了一口氣,決絕地說:“我已年過六旬,雙腿殘廢,我兒子雖體格強健,卻要永遠沉睡不起。我要你們把我的意識轉移到關擎腦中,讓兒子成為我生命的延續(xù)。”
聽到這,嚴歆璇和龍未遠疑惑地對視了一眼,隨后龍未遠做出了一個極盡嘲諷的表情,不屑地說:“我做這行也有些年頭了,還真沒聽過這么奇葩的要求。你們要是喜歡玩人格互換,自己關起門來玩吧,我們就不奉陪了?!?p> 但還沒等他動身,一眾人馬便從四面八方涌來,把他們團團圍住。龍未遠將女孩子們擋在身后,霸氣地怒吼道:“怎么?想火拼嗎!”
關永默見狀頗具城府地笑了笑,仿佛眼前的一切盡在掌握:“年輕人,做事要留有余地。你們?yōu)槲页晒D移,我自會放你們平安離開,否則……”
這時,他悠閑地拿出幾張日記紙:“你哥哥的日記,將公布與眾?!?p> 昏暗的大廳里,龍未遠緊緊盯著眼前殘破的紙張,木羽仙也慌亂地看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沉思了片刻后,龍未遠拽緊衣袖,故作鎮(zhèn)定地說:“隨便掏來的垃圾,也能威脅我?”
關永默搖了搖頭,竟直接念出了上面的內容:“2039年10月9日,星期日。今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虞小臺長得……”
嚴歆璇半信半疑地聆聽著縹緲的往事,不料龍未遠當即舉著手臂大喊了一聲:“等一下!”
凸面鏡里反射著嚴歆璇無數(shù)個姿態(tài)不一的身影,這一刻,她愛恨交織地望著龍未遠,盡管不愿接受,卻唯有無能為力地承認:黑洞公司果然欺騙了自己。
淡紫色的光圈在地磚上隱約閃爍,白色的頭盔穿越了父子間的隔閡。烽煙舉槍監(jiān)視著龍未遠的一舉一動,讓他別無選擇地將關永默的層層意識轉化成數(shù)據(jù),再傳輸?shù)疥P擎腦中。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淌,從懵懂的北方男孩到暴富的少爺,從房產(chǎn)帝國的繼任者到順勢轉型的企業(yè)家,關永默的六十載歲月被壓縮折疊,在一顆年輕的頭顱里生根發(fā)芽。
進度條在屏幕上艱難前行,地獄寒、手術刀等人不明就里地望著兩代沉睡的身軀。龍未遠猶豫的指尖敲打著鍵盤,心底漸漸涌出一股可怕的預感。
操作完成的燈光悄然亮起,像一道閃電,劈在每個人的額前。
安靜的空氣宛如凝固的琥珀,玻璃門中的世界愈發(fā)模糊,延伸著無比詭異的氣息。
時隔十年,關擎終于睜開了雙眼,只見他緩緩擺動著手指,又慢慢坐起身,粗壯的骨骼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嚴歆璇不禁后退了幾步,似乎仍對這惡棍心有余悸。
年邁的關永默也恢復了意識,看到兒子重獲新生,他臉上浮出了一抹畢生罕見的慈愛笑容。但是,這笑容只是曇花一現(xiàn),不到半秒,就演化成了一種山崩地裂的恐慌。
這一瞬,嚴歆璇、龍未遠和關永默分別站在三角形的三條中線上,狂風在門外卷起千尺巨浪,無情吞吐著礁石,又折斷了一排排樹梢。
手表停滯的指針再次瘋狂旋轉,眾人始料不及地看到,關擎竟兇悍地奪過烽煙的手槍,朝父親的胸口連續(xù)射來。與此同時,關永默也掏出武器,向著兒子果斷進攻。
七毫米槍彈在混亂的議事廳里狂轟亂炸,灼熱的火光在前世海島旁交錯噴發(fā),數(shù)輪廝殺后,老當益壯終究沒敵過年富力強。
皸裂的鏡面掩映著關永默中彈的身軀,隨著玻璃坍塌的回音,流血的肢體也在鏡中分崩離析。
周圍的人群無不抱頭躲閃,唯有烽煙一人大義凜然地沖到關永默身前,用粗糙的皮肉為他攔下多枚炮火,直至關擎彈藥耗盡。
幽深的皇冠莊園又回歸了令人恍惚的沉寂,烽煙抽搐著躺在血泊里,臨死前仍緊緊握著關永默的手臂。
他原名叫豐燦,服侍過三代關家人,也跟了關永默一輩子。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惡人,只是幼時起便和這個社會不太合拍,直到關永默的父親給了他容身之所,讓他用生命詮釋自己的忠誠。
關永默無助地坐在地上,輕輕合上烽煙的雙眼,又看了看腹部滴血的彈孔,他深知,自己的生命很快就要氣數(shù)散盡了。
人之將死,其行亦善。只見他用最后一絲力量按下遙控器,打開了議事廳的每一個出口。
龍未遠用眼神示意嚴歆璇趕快離開,但嚴歆璇卻做出了一個極為反常的舉動——
滿目瘡痍的世界里,龍未遠猝不及防地看到,嚴歆璇居然不顧一切地跑到關永默身邊,將其背在身后,躍過后門飛奔而出。
夜幕掩映著一座座奢華的亭臺樓閣,關永默疑惑不解地望著少女的臉龐,用虛弱的聲音指揮著逃生的方向。
嚴歆璇無意間發(fā)現(xiàn),前進的路徑竟和手表分針的轉角高度重疊。
漸漸地,他們穿過一片狹長的恒溫酒窖,來到了一間固若金湯的密室。
此地是關永默收藏各種奇珍異寶的“小金庫”,約有一百平方,左側玻璃柜里靜臥著多個價值連城的腕表,右邊墻上掛滿了古今中外的書畫絕跡,角落里還放著一臺貝希斯坦古董鋼琴,據(jù)說那是李斯特生前親手彈過的樂器。
嚴歆璇將關永默扶到墻邊,生硬地問道:“你兒子為什么要殺你?”
關永默艱難地呼吸著:“那不是我兒子,只是另一個我。如今我才明白,原來記憶轉移不是剪切,而是復制。陸壓地產(chǎn)只能有一個領袖,世界上也只能有一個關永默。”
無法帶走的黃金白銀在身旁推擠成山,老人用雙手緊緊捂住創(chuàng)口,忍著劇痛苦笑了一聲:“你為什么救我?”
嚴歆璇毫不掩飾地回答:“我必須知道真相,我只想真實地、透徹地活著?!?p> 這時,關永默將折疊的日記紙遞到她手中,有氣無力地說:“屋子最里面……有第六代蘇醒雪球,是我們……多年前……搶來的。但是……但是……你會后悔的?!?p> 嚴歆璇根本無心與其爭論,只是在關永默的指點下貼好電極片,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啟動按鈕。
無聲的電波喚醒大腦顳葉沉睡的細胞,嚴歆璇慢慢閉上雙眼,那一瞬,仿佛有幾朵雪花在天地間飄落。
青年詹馳的聲音在耳畔回蕩:“……密碼就是你的掌紋,是我偷偷存在下的?!?p> 珊瑚門前,烽煙、斷血狼、地獄寒和手術刀紛紛含著口香糖,嚴陣以待地躲在警用防爆盾牌后面。
就這樣,時光重新流回了十年前,回到了2030年12月24日的傍晚。
今夜,是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