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都看了?”關擎傲慢地揚起下巴,目空一切地說。
嚴歆璇緊緊握著雙拳,嚴陣以待地點了點頭。
關擎拍著大腿不屑地罵道:“關永默的記憶告訴我,在你被轉移那天,你本該不得好死,是詹馳為你擋下了所有子彈,這個小兔崽子啊,執(zhí)著,執(zhí)著?!?p> 嚴歆璇全力調整著呼吸,咬牙切齒地問:“你是怎么得到那幾頁日記的?”
關擎伸出食指緩緩搖了搖:“不是我,是‘關永默’撿著了那些日記。詹馳將它們撕掉后,一直隨身攜帶,所以當他變成一堆等待火化的爛肉時,關永默自然就搜出來了?!?p> 這時,他隨手拿起一瓶羅曼尼康帝,如喝礦泉水般猛灌了幾口,又憤世嫉俗地嚷著:“這年頭人都瘋了,這么一小瓶飲料,就因為是幾十年前產的,能賣二十多萬?真他媽難喝!”
說完,他便將半瓶紅酒直接摔碎,又無所顧忌地走上前來,將顧愷之的水墨畫扯下一截,粗魯用其地擦掉嘴角的酒水,習以為常地扔向后方。
“有了老頭子的記憶我才明白,他這一生白活了。你看看周圍,一輩子就換來一屋子不能吃、不能玩的廢物,到頭來都是虛的,除了能賣幾個億,有啥用???”關擎拍著墻壁,桀驁不馴地說。
嚴歆璇鄙夷地看向屋頂:“對你這種人而言,是不是只有我們的記憶科技……才是唯一實用的?”
關擎望著角落里的第六代蘇醒雪球,揮著手臂喊道:“太他媽對了!關永默就是軟弱,其實他早就發(fā)現(xiàn)你們與大款、大官們偷偷合作,但他只知道去逼問那些所謂的知情人,把人家折磨死也沒問出啥來。而我會怎么做?”
慘白的燈光下,他用大拇指敲了敲胸脯:“屠殺,十分鐘內,把你、姓龍的,還有那個不知道叫什么玩意兒的小姑娘都殺光,然后吞下整個黑洞公司。和十年前的計劃一樣,這才是最簡明的方法?!?p> 海潮翻滾的氣息飄入遍地狼藉的房間,仿佛匯聚了兩代人的悲歡離合。
嚴歆璇淡然一笑,神色冷清地說:“關擎,你記得嗎?當初你闖進我家時,我曾告訴過你,這個仇,我一定會報。如今真的十年了,不管現(xiàn)在我是誰,你是誰,我們今天做個了斷吧。”
古琴沉默,畫桿飄搖,這一刻,嚴歆璇和關擎分別活動關節(jié),預熱身軀,倔強的雙眼閃動著殊死一搏的火花,狹小的金庫頓時淪為蒼茫戰(zhàn)場。
陰鷙的烏云在皇冠莊園外遮住月光,唯見他們像兩名古羅馬的角斗士,在無聲的吶喊下,用盡畢生絕學,放手浴血廝殺。
幾世輪回在肢體碰撞的剎那交織匯聚,靈魂剝離肉體,喚醒埋葬已久的渴望。
嚴歆璇騰空躍起,腰胯如開足馬力的發(fā)條,雙腿好似電閃雷鳴,朝關擎的肋骨奪命踢來。而關擎則仗著自己身強力壯的優(yōu)勢,在每個躲避的間隙,俯身猛捶數(shù)拳,直奔嚴歆璇的眉目鼻梁殘暴快攻。
關永默的尸首在不遠處緩緩降溫,二人剛猛的拳腳狹路相逢,互不相讓,短短十余秒內,已交鋒數(shù)輪回合。
渾濁的酒水在地面被微風稀釋,關擎雖動作花哨,卻不失兇悍剛勁。面對體格的劣勢,嚴歆璇本想揚長避短,趁他蓄力之際,突襲后腦,鎖其咽喉,不料關擎竟用出了一招戰(zhàn)舞腿法,一腳誘餌,一腳疑兵,直到第三次出腿時,才真正發(fā)威,猝不及防地掃過她的太陽穴。
殘酷的痛感震蕩著嚴歆璇近乎暈厥的大腦,但關擎并未給她任何緩沖的余地,仍繼續(xù)上前死死揪住她的發(fā)根,如灌籃般撞入擺滿名表的玻璃柜臺。
嚴歆璇連忙用雙臂遮住臉頰,“嘩啦”一聲,時光在駭人的瞬間定格,晶瑩的柜門頃刻碎裂,大量華貴的腕表在顛簸中彈向大地。
陰森的氣流在門外盤旋,嚴歆璇雙手撐住柜面,和關擎僵持在一起。而關擎卻樂在其中,反復將她的前額砸向廂體邊緣。
滴血的視線漸漸模糊,嚴歆璇強忍著疼痛,全力抓起一塊勞力士,反手抽向關擎的眼球,隨后又如丟沙包一樣,將歐米茄、沛納海和萬國如雨點般源源不斷地甩來。
堅硬的表盤在密室中放肆飛舞,關擎應接不暇地連連后退。嚴歆璇看準時機,一腳踢向他的腎臟,令他疼得當場單膝跪地,捂著側腹喘息不已。
與此同時,嚴歆璇也筋疲力盡地調整著狀態(tài),二人在原地怒目凝望,彼此試探,誰也不敢貿然襲擊。
靜謐的角落里,龍未遠和木羽仙依然神志不清地靠在一起,嚴歆璇輕輕舔舐著嘴唇,決定先發(fā)制人,背水一戰(zhàn)。只見她一個假動作繞到關擎?zhèn)让?,把他拌腿摔倒,又抬手撕下吳道子的丹青人像,纏住其面部,用膝蓋竭力沖撞。
無邊的黑暗中,鼻青臉腫的關擎也不甘示弱,他摸索著抓住嚴歆璇的衣領,將她生生按向地面,又掀開臉上的宣紙,翻身將小姑娘壓在下方。
嚴歆璇立刻用手肘夾住關擎肩頭,和他緊緊勒在一起,試圖用“木村鎖”反掰他的手臂。但關擎卻抱住她的大腿,在艱難蹲起后舉到半空,讓她的腰背重重摔向李斯特彈過的貝希斯坦琴鍵。
尖銳而混亂的高音在耳畔悠悠回蕩,仿佛驚醒了歷史的年輪。這一刻,關擎已掙脫了所有束縛,他一手壓著嚴歆璇的胸口,一手握拳瘋狂打來。
嚴歆璇雙腿盤住關擎的脖頸,卻仍無法阻斷他野蠻的攻勢,只聽顫抖的鋼琴不時發(fā)出陣陣清脆的哀鳴。
混沌的旋律驚擾了龍未遠潛意識深處的記憶,遙想當年,虞小臺是如此熱愛鋼琴,修長的手指劃過黑白相間的階梯,仿佛彈遍了他一生的向往。
凌亂的意識在音符的指引下逐漸清醒,龍未遠站起身,冥冥中,好像自己最愛的女人正在被人冷酷毆打。
吊燈閃耀著模糊的光芒,沖動的手臂抄起厚重的金條,如驚濤拍岸,搗向關擎的頭顱。
緊接著,龍未遠將關擎舉過頭頂,猛砸在地,撲到他身前連續(xù)重創(chuàng),直至其鮮血橫流,昏迷不醒。
半輪殘月普照著寂靜的夜空,一架墨綠色的貝爾525直升機在海灘上悄悄盤旋。
龍未遠小心翼翼地扶好嚴歆璇,悉心為她查看每一處傷口,又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fā)。
嚴歆璇起初還擔心他再次發(fā)作,但望著他局促而愧疚的眼神,她終于重新拾起了對這個男人的信賴。
漸漸地,木羽仙也在電流的洗刷后恢復了思緒。這時,龍未遠拿出透明手機,在輸入了一串密碼后,遞到嚴歆璇手里。
嚴歆璇猶豫了片刻,便按下了屏幕中心的深紅按鈕,啟動了前世海島的自我毀滅系統(tǒng)。
三角形的議事廳中,白色的儀器突然報警,在凸面鏡前發(fā)出“一分鐘后即將爆炸”的提示音。
此時,群龍無首的陸壓地產成員早已所剩無幾,聽到警報后更是各自散去。
手術刀抬起手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深情,想牽著地獄寒一同撤離。
但地獄寒卻遲疑地眨著眼睛,在指尖即將觸碰的瞬間轉身跑開,消失在大海的方向。
最后五秒的倒計時寂寞地回蕩,嚴歆璇、龍未遠和木羽仙緊緊相擁,在封閉的密室中共同等待著一段人生的終結。
夜幕下的滴水湖畔華燈璀璨,車水馬龍。機器人在酒店端來山珍海味,電動跑車在街頭自動漂移,留下一縷沉醉的轟鳴。
猛烈的爆炸揚起千層風浪,從長江入海口噴出熊熊火焰,伴著奔騰的激流,化成天邊的孤煙。
方戰(zhàn)明在直升機上俯瞰著燃燒的樓宇,原來,當龍未遠提出營救木羽仙的方案時,黑洞公司眾人均自愿參與。根據(jù)計劃,龍未遠和嚴歆璇先深入虎穴救人,如遇意外,則遠程操作自我毀滅系統(tǒng),由方戰(zhàn)明等人負責接應斷后。
王冠莊園外,孔戈用索降繩墜下三個飛行背包,龍未遠、木羽仙和嚴歆璇迅速穿戴完畢,依次按下了啟動按鈕。
可他們并未發(fā)現(xiàn),剛才爆炸的巨響竟陰差陽錯地震醒了關擎。
就在嚴歆璇即將起飛時,一個滿臉淤血的人影突然跑來,雙手勒住她的腰間,與她一同升入高空。
憤怒的渦輪低沉轟鳴,陰暗的屋頂逐漸渺小,疾速上移的世界里,嚴歆璇用盡最后的氣力,朝關擎拼命擊打。
但面容可怖的關擎既不躲閃,也不退縮,只是抓緊她的衣袖向上垂死攀爬。
螺旋槳的噪音吞噬了驚恐的吶喊,龍未遠和木羽仙邁入直升機后才發(fā)覺嚴歆璇的險境。
方戰(zhàn)明和孔戈早已舉起了洛洛克手槍,可又擔心誤傷戰(zhàn)友,遲遲不敢扣動扳機。
嚴歆璇和關擎在高空撕扯纏抱,呼嘯的海風穿梭而過,只見關擎挺身貼在嚴歆璇胸前,如禿鷹般扯下了她的一側肩帶。
錯位的背包隨著排氣筒的推力胡亂旋轉,漆黑的天地在眼前翻滾,偶爾傳來海潮涌動的聲音,或是看到岸邊微若螢火的霓虹亮光。
顫動的直升機旁,關擎不顧一切地抱住飛行背包,又突然解開嚴歆璇的安全帶,令她無法挽回地徑直摔下。
深邃的夜空點綴著光年之外的印記,慌亂的四肢劃過最后的掙扎,無助的身體如流星般黯然墜落。
彎曲的海岸線像一幅模糊的水筆畫,這一秒,龍未遠毫不猶豫地跳出直升機,在空中抓住嚴歆璇的手臂。
緊接著,木羽仙也縱身躍下,雙手握住正在下落的龍未遠。
方戰(zhàn)明在飛機上一手攥緊扶手,一手拎起木羽仙。
孔戈和黑洞公司的其他成員也沖上前來,緊緊抱住方戰(zhàn)明健碩的身軀。
明亮溫馨的月光倒映在起伏的浪花里,默契的人梯在大陸東方輕輕搖擺。
就這樣,眾人齊心協(xié)力,將木羽仙、龍未遠和嚴歆璇慢慢拽回了直升機。
不遠處,關擎仍抱著飛行背包飄浮在氣流中。
被改造的孩子們相互對視了一眼,同時對他舉起了槍口。
整齊劃一的子彈為夜色增添了幾株跳動的火苗,關擎的尸體攜帶著關永默僅存的靈魂,一同陷進深不可測的海底,砸出了一片久久不息的漩渦。
駕駛員昆洋關好艙門,調整高度,帶領大家踏上飛往香港的旅程。
陸地的輪廓在窗外若隱若現(xiàn),嚴歆璇靜靜坐在木羽仙身邊,對她輕輕地說:“你還好嗎?還記得我是誰嗎?”
木羽仙點了點頭:“那個王八蛋想改變我的大腦,要我殺死你,但我現(xiàn)在恢復了,我記得,你是嚴歆璇?!?p> 嚴歆璇思緒萬千地看著她的眼睛,悵然地說:“也許,我應該是虞小臺才對?!?p> 這一刻,兩行滾燙的淚水頓時浸滿了木羽仙的臉頰,嚴歆璇將她抱在懷里,不停地說著:“沒事啦,沒事啦,我都知道啦,是詹馳讓你們保密的。我們曾是室友對嗎?也是最好的姐妹?!?p> 木羽仙一邊啜泣著,一邊傷心地說:“我以為我失去你了,我本想把一切的一切告訴你,但又擔心你接受不了,我……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p> 木羽仙擦掉眼淚,又充滿關切地問:“那你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呀?會覺得自己更像誰呀?”
嚴歆璇思考了很久,才緩緩地說:“可能我目前還是偏向于嚴歆璇吧,畢竟長相和記憶都屬于她。只是有一天,我突然失憶了,這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所以這真是一件可怕的小事?!?p> 直升機一路向南,穿過層層浮云的剪影。嚴歆璇靠在座椅上接著說道:“其實,這些經歷并沒有想象得沉重,但的確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曾經我是二十歲,卻一不留神變成了三十歲,如今又回到了二十歲,我會更加珍惜自己的青春年華了?!?p> 聽到這,木羽仙放心地笑了笑,還故作高深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龍未遠一直喜歡你,愛一種強大的潛意識記憶,不會隨著記憶的轉移而改變。你知道嗎?以前你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會偷偷分析半天,就怕惹你不開心,有時還找我請教,可煩人啦?!?p> 此時,龍未遠正坐在后排望著窗外的星光,嚴歆璇上前遞給他一瓶彩虹酒,陪他一同暢快喝下。
“你……完全可以一開始就告訴我真相的。”嚴歆璇試探著說。
龍未遠意猶未盡地敲打著空酒瓶,這一次,他竟直率地有些反常:“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追求感情的機會,我一定不會放棄了!”
渺小的燈光點亮了蕓蕓眾生奔波的軌跡,嚴歆璇暗自思考著:也許,人只有死過一回,才會真正明白該怎么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