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我們?nèi)齻€七點鐘便起來了。一路上那些早餐店早就聚集了一堆的人。像是在等待著某種力量的降臨。老板掀開了蒸籠,頓時一股煙氣在這春日中升騰而起,靠近的那些臉盤仿佛也被蒸過一般,變得濕潤亮潔起來。
“老板我要一籠蒸餃?!?p> “老板我要兩個肉包?!?p> “老板我要兩個糯米雞?!?p> ……
我們?nèi)齻€像是無欲無求的老僧一般直接經(jīng)過了,即使我能感受到阿良的腳步還是遲疑了一下,隨即也跟隨著我們堅定的兩人往前走了。
原本我已經(jīng)準備了剛吃泡面,但昨天阿良從行李箱中拿出了華夫餅,他半個行李箱都裝著吃的,于是這邊成為了我們接下來幾天的早餐。以前吃法式小面包,現(xiàn)在改吃華夫餅,不一樣的是現(xiàn)在可以在車上慢慢吃,就著水咽下去。
排隊上公交能搶到座位讓我有些慶幸。距離出去買西服才過去一天,這個點出來搭車的學生就已經(jīng)翻了一倍。我往窗玻璃看去,一些看沒座位的人打算排下一輛,一些等不了的人則是直接上來了,準備站著最少九個站。
“太擁擠了?!蔽业卣f道。
“是啊?!?p> 我掃了一眼,心里有些發(fā)憷,這里起碼有一半的人穿上了西服。
事實證明我那句太擁擠了還是說早了,接下來的九個站開了不到一半又差不多上來了超過二十個人。整個公交車內(nèi)的溫度一下子騰地升了起來。接著,又是一個站,車門照例打開,站點那里排了一堆的人,從車頭延伸到車尾,轉了一圈又回到車頭。
“往后站!往后站!全部擠在前面搞什么!”
師傅開始咆哮了起來。那些人顫顫巍巍地往回退。“太擠了啊?!庇信碌馈?p> 下個站,師傅繼續(xù)咆哮,前面的人繼續(xù)退。一直到人和人之間的肉擠在了一起,后面開始有老哥也咆哮起來。
“站不下去了,門別開了,別開了!”一些大膽的女生也跟著叫起來。
“往后退!往后退!”司機繼續(xù)咆哮起來。
最后還是師傅的吼聲占了上風,兩方只是斗了幾句嘴乘客就敗下陣來,即使他們?nèi)硕?,七嘴八舌,但司機只要不管車門,就還是有人涌上來,而責任倒是完全落在了站著的乘客身上。
他們很快就開始退到了最后邊上面的座位旁,在我們旁邊站著,環(huán)顧四周,他們已經(jīng)退無可退,這會兒前面再怎么擠也跟他們無關了,反倒是坦然了起來,麻木地看著前面還開著的門。
即使在這么擁擠的車廂中,大家還是吃起了早餐,沒一會兒整個車內(nèi)就充滿了各種味道。吃包子豆?jié){或者油條的只是一些平庸之輩,糯米雞、韭菜盒子乃至臭豆腐都有人吃,這又更加加劇了車內(nèi)的混亂情況,一些忍受不了味道的小姐姐開始遷徙,她們的到來又使得這里的位置變小了,大家紛紛側目而視。
我一邊吃著華夫餅,一邊悠閑地看著窗外的風景。想著那些站臺的人也站了挺久,上來也沒有什么關系,我會這么想或許跟我正坐著也有關系。由于車內(nèi)溫度上升,外側的車窗玻璃起了一層霧,一開始我以為是內(nèi)側玻璃,還傻傻用手去擦。
終于到了地鐵站,公交車就像是肚子被撐破的蜘蛛一般,從里面爬出來一大堆的小蜘蛛,從粘結到分裂,一起沖向地鐵站。
高峰時候的地鐵三號線開始限流,即使你進去了,過了安檢,依舊會有一個簡易的自制金屬門擋著你。工作人員每十分鐘放行一批人,即使如此,當你坐著扶手電梯到了樓下,依舊會有一堆的人在每扇門前排隊。我忽然又有些后悔坐地鐵去上班。
這就是工作日早上八點到九點地鐵三號線的盛況,這就是廣州的市中心。
我們在那里排隊,第一撥列車過來的時候我們心都涼了,車里擠滿了人,那些人就像是粘在車門玻璃上,門一開,差點爆出來。我們沒人敢嘗試上去,里面的人就像人肉豆腐般被擠著,有些面對著車門的門開的一瞬間便看著我們,像在看最陌生的什么東西。第二撥的時候也是一樣多的人,后面有人在問干嘛不上,站在最前面那個老哥回過頭去,“你來上啊”,后面就閉嘴了。
第三趟列車到來,我發(fā)現(xiàn)列車是兩分鐘一班的,但依舊是那么多人,然而這回好了些,我們這扇門沒那么多人,于是擠上去一大堆人,不是我自己想擠,而是身后有股動力,在推著我往前走,我感覺自己整個人差點浮空著前行,然而還是沒上去,但好歹已經(jīng)到了門前。
下一趟應該能上去吧。
下一趟列車飛快地開過來,我又看到了人肉豆腐,很不幸,這一趟我們這個門的人巨多,門開的時候都有肉溢出來,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旁邊一個小哥不甘心,他上一趟就差點擠上去,于是面對著肉的銅墻鐵壁他也往上沖,我們所有人都看他表演,最后他人是擠上去了,但是手抓不到東西,腳站在里面,整個身子卻在外面,特別滑稽的是,車里面的人在盯著他,車外面的人也一動不動注視著他,他的手向著上方的空氣撓了幾下后,無奈地退了出來。那團肉一動不動。
車門關上,那團肉終于可以松弛一下,等待著下一個站。
幸好地鐵兩到三分鐘一班,等多幾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第五趟列車終于如此而至,此時我們早已被擠到了黃線內(nèi),車子的震動傳過來時,身后已經(jīng)有人在給我壓力了,我的臉跟玻璃距離不到一個一個手掌的厚度。車子駛過來,我能感覺正面玻璃在微微發(fā)抖。
車門打開,我腳步還沒邁就已經(jīng)被人擠著進去了,像是被裹挾著一般,震驚之余連忙到里面抓住所能抓到的東西。
然而我沒預料到有人正在往外沖,那個男的面對著潮水似的涌進來的人瘋了般的沖出去,我感覺他像是在迎著撲來的海浪游泳,此時提示關門的滴滴聲已經(jīng)響起,門就快要關上,他揮舞著手肘,面容扭曲地往門口游去。而我正被推著往前涌,急忙把頭一閃,不然他的手肘就要撞到我的下巴,我的牙齒可能就要被打得脫落。
車門又關上,我進來了,他也出去了,還罵了一兩句什么,我感覺背后出了一身汗,有熱的又冷的,列車載著我們呼嘯而去。
接下來便是重現(xiàn)公交車上的一幕,開門、關門,前門幾個站總是進來的人多,出去的人少,以至于總是多多少少會發(fā)生一些肢體沖突。
“別擠別擠,別擠別擠。”
然而門外的人并不受自己控制,他們也是被排在后面的人推進來的,后面的人也委屈,自己已經(jīng)等了好幾趟了,再不上就要遲到了。
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每次開門后車廂總會涌進盡可能多的人。
“我要出去!我要在這一站下!”男人或女人嚎叫著,但此時已經(jīng)沒有辦法,進來的力量大大超過了出去的力量,他們沖不出去,門緩緩地關上。
“我們需要推銷的是這個二維碼,它可以提供給商戶進行收款,好處就是比刷卡機的費率低……”
康哥正在一塊白板講著關于這張二維碼的知識點,順便也普及了一下刷卡機的功能還有一些推銷的話術。講解從九點開始,盡管已經(jīng)十一點了,康哥還是在滔滔不絕。
我們原本只是以為普及一些基本的知識,沒想到會講解的那么詳細。好幾個板塊的知識點,例如刷卡機的歷史、二維碼的興起、同類友商的產(chǎn)品、廣州的各個商圈以及推銷的話術等等。我記了滿滿兩頁的筆記,阿良則是記了三頁。
自從我放棄讀書以后,就沒有記過那么多的筆記了。此時房間里安靜得就像一個教室,只有康哥的聲音在回蕩,仿佛接下來就要面臨一場考試。
第二天是工作流程介紹以及話術的演練,則又更加離譜,我又記下了三頁的筆記,阿良記了四頁。我整個頭都快大了,心想這就是銀行的工作嗎,如此的繁瑣?能不能整個像流水線擺盤那樣簡單的工作。
再看向阿輝,他的筆記在三行以后就變成空白了,直接打起了游戲。
“喂,你不記?”
“不記,這些基本就是實踐的知識,到時候實踐一下就理解了。”
“你不知道知識點怎么實踐?”阿良問道。
“問題的關鍵在于二維碼的費率,只要記住這個二點幾的費率就可以了。”
“我糾結的還是到時候如何開口?!?p> “硬著頭皮開口就行了?!?p> 看著阿輝淡然的樣子,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有認真思考過如何開口這個問題。
下午康哥給我們演示簽好合同后如何在電腦中輸入數(shù)據(jù)以便銀行后臺進行審查??蹈缇驮谝粡堊雷忧坝靡粋€筆記本操作著,我們則全部站成一圈圍在他旁邊。
“現(xiàn)在,假設你簽了所有的材料,你就把它們?nèi)夸涍M去,首先這些常規(guī)的填進去,然后這里,看到?jīng)]有,上傳圖片,要一一對應,比如這個是身份證合照,這個是營業(yè)執(zhí)照、門派、店面環(huán)境,不要輸錯,不然后臺審核有問題就要打回來,就會延遲這個二維碼開通使用的時間……”
這時候我看到了康哥頭頂已經(jīng)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白發(fā)。
“康哥,你多少歲啊。”我不知怎的腦子一抽,說道。
“???”康哥轉過頭來說道,隨即又轉過頭去,“怎么啦?!?p> “看起來你挺年輕的,白頭發(fā)這么多。”
“32了。”
“那也不老啊?!币槐娕f道。
“天天加班熬夜,周末也沒得休息,人老得比較快?!笨蹈绲卣f道。繼續(xù)給我們操作流程。
“你康哥是大領導,憂慮比較多?!泵慕阈Σ[瞇地說道。
“諾,你可以學他,怕有白發(fā)的話把頭發(fā)剃了吧?!笨蹈缰钢概赃吥莻€二組組長光頭哥。
光頭哥笑道,“我是頭皮有問題,不是怕白頭發(fā),我那時候一頭的黑發(fā),你羨慕不來?!?p> 康哥和媚姐笑了起來。光頭哥和媚姐一樣,屬于康哥管轄下的組長,平時被大家戲稱為光頭行長??蹈缇褪撬膫€組長的隊長,也是這次二維碼活動的項目一線的負責人。至于上邊還聽說支行和分行的行長,那我們就不了解了。
“康哥啊,銀行原來這么忙的呀,周末都還要加班。”一個女生問道。
康哥瞥了一眼光頭組長,光頭組長笑道,“銀行很清閑的,下午四點就可以打卡下班,每天坐在工位前泡一杯咖啡喝一下,下班之后手機一扔,就可以自由自在?!?p> 盡管大家都聽出來了是在調侃,那女的依舊補了一句,“真的嗎?!?p> “除非你明天不想來了,來銀行一定要學會高效率工作,不然很多事情做不完的?!笨蹈缁仡^看著我們說道,“不是銀行居然周末要上班,而是銀行居然周末可以休息,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p> 我有些驚訝,之前在老家看到那些銀行,都是五點半或者五點就關門了,那時候正是我放學回家的時候,每每看到一條街上只有銀行關了門,便會有些羨慕他們可以那么早下班,而距離我爸回家可能得有兩三個小時。然而來到這里才知道銀行是要每天都加班,之前聽康哥說,銀行就算關門以后內(nèi)部還要對賬和檢查票據(jù),基本要搞到七點鐘,于是對于銀行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被打破了。
這兩天聽課的時候,思緒經(jīng)常會走神,眼睛瞟到其他工位上的一些銀行人員。對面有一個胖子員工,穿著一件動漫的外套,注視著電腦,在那里不停地敲打著鍵盤,康哥的話沒停過,他的鍵盤聲也沒停過,他幾乎全程戴著耳機,因為沒人找他講話,或許是不想聽到康哥的說話聲,在九點到十一點,他就會伸個懶腰,然后站起來到旁邊的飲水機倒一杯水,看一眼我們,然后就像是失去了什么興趣般又回到了電腦面前,戴上耳機,繼續(xù)敲打著東西。他旁邊坐著一個姑娘,她桌上一直擺著一沓文件,她每天來上班的時候桌上就會有文件在等著她,她坐下來以后便開始拿起一份仔細看起來,然后對著電腦輸入一些東西,輸完以后她看都不看,拉開抽屜放進去,然后又拿起一個文件,大約一個半小時以后那些文件就會錄完,然后就會有人又送來一沓的的文件。有時候她被叫走了,回來的時候那文件就會變成兩疊,她擤一下鼻涕或者喝杯水,然后又繼續(xù)拿起一份來看,由于堆得比較高,她需要舉起手來才夠得到,她和旁邊那個男的很少說話。
有時候我會看著窗外,十三層的這間辦公室側邊都有一扇一扇排列著的巨大玻璃,大大的玻璃外面是灰色的天空,還有遠處的差不多的大樓,這兩天總是灰蒙蒙的。有時候我會看到空曠的天空上面有鳥兒飛過,那鳥兒似乎很大只,想想也正常,要是太小的話可能沒有足夠的力氣穿過層層疊疊的摩天樓,有時候康哥在提問,我偷偷低頭看著那鳥兒,從一塊窗戶,到另一塊窗戶,再到另一塊窗戶,最后消失不見,有時候我看到那個胖子也會抬頭看一眼窗外,又很快低下頭去了。我看著它們在那里飛,不知道它們要去哪里,就好像我中午休息的時候走1.2公里去吃珠江新城最便宜的沙縣小吃的時候在天橋上往下看那樣子,不知道那些飛馳的車流要去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