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會過后由媚姐帶我們第一次去陌拜,我們倒是挺興奮,上班時候走出公司,去坐地鐵到達另外一個地方,讓我覺得一點都不像是去上班,像是在旅游。我們所有人被分成了五個組,我們?nèi)M大概有三十來個人。之前內(nèi)部小組開會的時候整個房間里都快坐不下。
今天上午開了晨會,媚姐給我們每個人發(fā)了幾十份協(xié)議,我沒想到推銷一個二維碼出去還要簽協(xié)議,只見上面是四張A3大小的紙,總共八面,一式兩份,粉白相間,寫滿了注意事項和須知條款,我有些泄氣,想著要是我是店家,看到這東西,原本想辦也變得不想辦了。
晨會主要是講解,我看了不少人帶了電腦來,然而我壓根懶得把七八斤的老式筆記本帶過來,阿輝的臺式就更不可能。一開始我由于比較害羞,坐得比較靠后,后面就開始后悔,因為聽得并不清楚,還好媚姐有在投影上進行PPT演示,我只能一邊聽一邊琢磨。
康哥沒有出現(xiàn),全程都是媚姐在講,還有一個小姐姐不時推門進來配合一下,我有些明白,媚姐應(yīng)該就是我們第三組的負責(zé)人了。在講完商圈以后,媚姐喝口水潤了潤喉嚨,“其實你們現(xiàn)在就可以去掃了。”她笑了出來。
我們都面面相覷,很恍惚,盡管大家早就知道了工作的性質(zhì),也做了某些準(zhǔn)備,但當(dāng)我們認真聽過了那么多的講解以后,現(xiàn)在要我們直接出去還是有些茫然。
“媚姐你帶我們?nèi)ヒ粋€吧?!庇幸粋€女生說道。
“是啊,是啊,媚姐帶我們?nèi)グ伞!?p> “?。俊泵慕憧戳艘蝗ξ覀?,和那個發(fā)材料的小姐姐對視了一眼,然后在那笑了起來。
“那就帶你們?nèi)ヒ淮伟??!卑肷魏笏f道,頭抵在雙手搭著的“橋”上掃視著我們,我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我們?nèi)サ牡谝粋€商圈叫做芳村茶葉園。我們下樓的時候用手機查了一下芳村,有地鐵的話很方便,只需要三十分鐘便可以到那里。先坐三號線一個站到體育西路,再轉(zhuǎn)一號線坐十個站就到達芳村。
廣州的地鐵,只要不是太偏,一般一個站到另一個站的時間大概是兩到三分鐘。
當(dāng)我們進入車廂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一個自己之前沒想過的問題,那就是我們的穿著。二十多三十個個穿著西裝的人直接涌進車廂,那些人紛紛側(cè)目,實在太扎眼了。后面我們也學(xué)乖了些,刻意與團隊保持距離,跑到另外一個車門進入,以至于要上車的時候還傳來他們的聲音,“誒,那三個男的去哪了?!?p> 我們原本以為只需要搭乘三十分鐘地鐵便能夠到達,沒想到出了地鐵站之后還要步行1.1公里。之前我一直覺得1公里路很近,類似于走個幾百步就到了,但沒想到卻是要走那么久。
出了地鐵站以后便能看到與珠江新城截然不同的景象,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寬闊無比的馬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更像是地鐵通到了一個小城鎮(zhèn),我們沿著馬路邊的淡紅色人行道走著。三十多個人像是郊游一般,結(jié)成了一條綿延的白帶。途中我們經(jīng)過了一條小河,在上面的橋上走著,那水不急也不慢,從上游湍流下來,在凸起的石頭上激出白色的水花,其余的又義無反顧地流下去,此時太陽正照射著,那河水被陽光照射出波光粼粼的樣子,像是變得透明了一般,甚是好看。河流兩側(cè)有一些鵝卵石,它們被河水沖刷得發(fā)白了,也一并在的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白色的光,岸上兩旁也有很多破碎的石子,褐色、灰色還有黑色,你能感覺自己的腳踩上去,會被硌得生疼。我忽然看到自己蹲在那條河邊,那是以前的我,低著頭,在那里收集者那些大個的鵝卵石,我是要做什么,燒烤嗎,或許吧,也許只是玩耍而已。
我們就這么走著,眼前的馬路很長,我們幾十人的隊伍也不短,我?guī)缀跄芸吹阶钋懊娴囊粋€女生,她個子很高,雖然我看不到媚姐,但我知道她一直跟在媚姐旁邊。身邊不時有大貨車呼嘯而過,它要開過我們整隊人馬,起碼要好幾秒的時間。過了那條河之后是里邊一排長出來的植物,那些植物占了有一半的人行道,像是要把我們推出去。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我們才來到這個茶葉園,一想到回去也要走那么長的路,便渾身提不起勁。
這里是一個很大的商鋪聚集地,有一個很大的拱形招牌,寫著芳村茶葉批發(fā)市場。我們面面相覷,終于一群人圍在了媚姐的旁邊,然而最中心的還是那三個人,兩女一男,他們把媚姐圍在最里邊,從出公司門以后便是這樣,就像雨傘一樣撐著,我們叫他們?nèi)齽停?p> 到了門口我們停住,媚姐又露出她尷尬性的笑容,說她最多可以帶兩個人進去一家店陌拜,不可能全部人帶進去一家店。這會兒有個女生開起玩笑,說那會人還沒進去店鋪就坐不下了。大家一起笑了出來。
“是啊,你們也要為人家老板考慮下,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
媚姐說這話我便知道這次要看她陌拜是不可能了,于是便覺得荒誕起來,我們這整整一組人都是為了看媚姐而過來的,現(xiàn)在這么多人同時來掃一個商圈,正跟之前培訓(xùn)時候提到的不要扎堆到一個地方的原則相違背,而周圍那些來往的客人和老板正對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在我們的注視下媚姐帶著那三個人進去了,看著其他人也做鳥獸散地走近店里,我想著他們或許是機器人,可以沒有絲毫心理負擔(dān)便走進去一家陌生的店面。
這里被叫做茶葉批發(fā)市場,但卻是一間間獨立的店鋪,正面基本上都是大塊的落地玻璃,店里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茶葉,有的是一桶一桶,像是米缸一樣,還有的是一袋袋一包包,像是陷進了茶葉的海洋。我們?nèi)齻€于是往前走,越走越到里面,直到一直走到盡頭。然后三個人尷尬地笑笑,面面相覷。
“選一家進去吧?!边€是阿良開口道。
“要不直接回去?”阿輝提議道。
我瞥了他一眼,把書包里的二維碼拿了出來,“要不你和我一起先?”我看著阿輝。
“我跟著你吧。”
我不知道推開那扇玻璃門的時候我的心理經(jīng)歷了什么變化,那感覺像是一顆跳動的心瞬間被凝結(jié),然后擠壓、擠壓、擠壓最后再踩上兩腳,變成皺巴巴的一坨肉塊。
“老板你好,我是XX銀行的客戶經(jīng)理,今天是來推廣我行的二維碼,這個二維碼可以收款,費率只有二點幾,可以讓我給你進一步介紹一下嗎?!?p> 老板正坐在差盤前沏茶,高高地舉起手中的茶壺,倒出茶水,茶水像一條微縮瀑布般傾瀉下來,彈在茶杯上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有些好聽。此時面對我連珠炮般的介紹,有些發(fā)懵,只是維持著那個姿勢看著我,像是倫勃朗筆下倒牛奶的女工。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茶杯終于干涸,他低下頭,沒有看我,把那杯水倒了。
如果我就這樣退出去,后面的工作我就不用做了,可以像阿輝所說直接回學(xué)校,所以我只能當(dāng)他是默認了,一步跨上前去,來到他面前,詳細地介紹起來手里的這個二維碼。
旁邊房間里露出了一個門縫,出現(xiàn)一個戴著眼鏡的女面孔,抱著懷里的一個嬰兒,滿臉疑惑地看著我。她沒有出來,也沒有再進去,就那么透過不寬不窄的門縫看著我。
老板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埋頭繼續(xù)自己的茶水沖泡,他低著頭把那杯茶倒完了,洗了幾個茶杯,抽了抽架子上的工具,又把它放下。我在心底安慰自己,或許是他有些不好意思面對著我和阿輝這兩個西裝革履的人。走近了才知道他沒有穿鞋子,桌子后邊是他光著的腳,此時正用腳后跟抵住地板,腳趾向上,有些不自然卻又自然地扭著。
他捏了捏茶盤滲水管的那個圓泵,好讓水能夠順利流下去,之后從地板上拿起來一個老款保溫壺,又沖了一壺茶。我依舊在念著,像是一個剛會背唐詩的孩童在茶樓里當(dāng)著親戚的面背著鋤禾日當(dāng)午,又像是在當(dāng)著亡者的子女誦讀著超度的經(jīng)文,備受關(guān)注而又無人關(guān)注。
“您覺得怎樣,要不要辦理一張?!苯K于我念完了,問了一句,像是說了一句人話。
“喔喔喔,喔喔喔……”哄著嬰兒的婦人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咔砰”一聲小聲把門關(guān)上了。仿佛是期盼已久的孩童到達娛樂場,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好戲。
老板抬起頭來看著我,又不忘捏一捏那個圓泵,此時他面前又有了一杯新泡好的茶,只不過這次他沒有倒掉。
“那個……不需要?!彼樕弦琅f沒有表情,除了隱藏的很深的一抹笑意。
沒有您好,沒有理由,也沒有詢問,就那么短短幾個字。我點點頭,也沒說話,此時再多說一個字都是對自己的侮辱。或許,我已經(jīng)侮辱過了。
一回頭,發(fā)現(xiàn)阿輝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
“下次我們進去問一句,他沒回應(yīng)我們就走了,不用再浪費時間?!蔽页鲩T的時候他說道,整個臉在發(fā)燙,頭都是懵的,但我相信自己的聲音至少還沒有顫抖。他臉上則是沒有什么表情。
我索性不說話,走到下一家店面,停在那里,他看了我一會,終于帶頭走了進去,我則是跟著他。
“你好,我們是XX銀行的客戶經(jīng)理……”一如既往的開場白。
此時看店的是一個正在擦桌子的婦人,她抬頭看著我們,一臉錯愕。
“額,你需要嗎?!?p> “你說?!眿D人還是有點錯愕。
阿輝原本打算要走,但現(xiàn)在只好結(jié)結(jié)巴巴地把二維碼的事情說了出來,我覺得他也心虛得要死,雖然說在盡力模仿我說的話,但還是有好幾個地方說錯了。
就在他說的時候老板娘不停用同一個姿勢擦著同一個地方,好像有什么去不了的污漬,等我們說完,抬起頭來道,“你們有證件嗎?!?p> 我們把脖子上的工牌給他看了看,她瞇眼看著我們。
“這個不夠,有沒有其他的證明?!?p> “你要什么證明。”
“你們領(lǐng)導(dǎo)的電話?!彼K于不再折磨那塊可憐的抹布,把它丟棄到一邊。
我覺得好笑,你覺得我們不可信,難道我們把所謂領(lǐng)導(dǎo)的電話給你你就信了嗎。但她邏輯就是這樣,我們面面相覷,只好把康哥的電話給了她。
之所以給康哥而不是媚姐的,是因為我們不知道現(xiàn)在媚姐有沒有空接電話。
她撥打了那個電話過去,臉上浮起了笑容,仿佛聽到聲音那一刻便確定了我們身份,她又把二維碼的事情問了一遍,聽著康哥把剛才阿輝介紹的東西說了一遍,期間有說有笑。
“噢噢,我們現(xiàn)在呢還不打算辦理,對,因為我們現(xiàn)在才搬過來不久,要等到生意穩(wěn)定的時候……對對,好的好的,我先把你的電話號碼記下來。”
她扭扭捏捏地走到柜臺后面拿了一個本子,然后把康哥的電話抄下來。我和阿輝直接就被整無語了。你不辦那你查驗個啥呢,在這扮演好市民打假嗎?
“好,拜拜?!彼ь^看著我們,說出了那句我們有心理準(zhǔn)備的話,“不好意思先不辦了?!?p> 我們什么也沒說,點點頭就走了。
阿輝出門以后直接站那里,一動不動,我懷疑他是被那老板娘的騷操作弄傻了,于是我只能硬著頭皮敲開另一家的門,阿輝則像只僵尸一樣跟著我。
基本上一整天我們便是輪流這樣敲開一家家店鋪的門,像是上了發(fā)條的機器人一般,漸漸地我們發(fā)現(xiàn)店主或店員的反應(yīng)跟我們并無關(guān)系,我們只不過是走進去后例行講出那一段話,然而人都是感性的,就算再怎么說服自己,我們的情緒依舊會被那些拒絕的店主所影響。
到了后面,我們兩人基本已經(jīng)熱情全無,面無表情地去重復(fù)做著一件件事。一直持續(xù)到我們在微信收到消息,告訴我們該集合了。
終于結(jié)束了,我們?nèi)嗣婷嫦嘤U,沒有一個人能拿到訂單,然而我已經(jīng)聽說有人拿到訂單了。
集合的地方是在我們剛開始進來拱形招牌后面,那里有一個大花壇,但現(xiàn)在只剩下雜草居多,刻了一句可有可無的標(biāo)語。我們走去那里,能看到緩緩下落的夕陽,仿佛也跟我們一樣,失去了刺眼的光芒,變得疲倦。
早已經(jīng)有十多個人聚集在那里,全部穿著制服,我再一次感覺到跟這里格格不入,他們正在熱烈討論著今天的收獲。
“怎么樣?”我們剛靠近,就已經(jīng)引起了媚姐和三劍客的注意,她向我們問道。
“沒有,沒單?!蔽液桶⑤x說道。
“我也是,只不過有一個說想要辦的,明天我再來看看?!卑⒘颊f道。
“沒有單是吧。”媚姐笑呵呵地說道。
“沒有,沒有?!蔽覀冎苯訐u搖頭。
媚姐又笑了笑,撩了撩面前的劉海,“沒事,一開始是不會那么順利的,后面慢慢就有了?!蔽业男乃查g降到了冰點,果然如我所想的,媚姐是一個老好人,她的語氣和神情表明了她對我們的產(chǎn)量和表現(xiàn)并沒有太高的要求,或者至少是對我們沒有太高的要求。
這時候我更希望有一個嚴厲的或者更有責(zé)任心的帶隊人,能夠幫我們指出意見,或者演示給我們看正確的做法,然而在這里我看到的只有她笑呵呵的臉盤和一句輕描淡寫的“沒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