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班以后沒有馬上回去,打完卡以后在公司門口等著,剛好公司門前有個石椅,就坐下來等老張。老張說他今天生日,特意在附近的蛋糕店定了一個蛋糕,待會過來拿蛋糕,順便接我們回去吃晚飯。
沒一會兒身后就傳來一聲喇叭聲,往后一瞧是一輛白色的大眾,沒一會兒車窗玻璃搖下來,露出了老張那張倨傲的臉。看到他這煞有介事的表情我就不禁想笑,他是把我和阿輝都當(dāng)成同齡人嗎,一臉顯擺的表情。
老張把車子停下,走下來以后就站在我們的公司大樓面前,叉著腰那么看著面前的大樓。
我和阿輝面面相覷,老張今天不僅穿了一件皮鞋,還在頭上抹了發(fā)蠟,似乎是要配得上他開的車一般。要知道平時老張在學(xué)校都是拖著個皮質(zhì)涼拖,有時候在冬天都只是在涼鞋里面穿了個襪子而已。頭發(fā)就更不用說,他算不上就濃密的,但卻是眾多老師中對飄逸的一位,你甚至可以從他當(dāng)天早上的發(fā)勢便可以知道昨晚是壓著哪邊頭發(fā)睡的。
他大概就站了那么五分鐘,一動也不動,我走了上去,想去調(diào)侃他一下,沒想到看到的是他那異乎尋常的認真表情,頓時沒有了調(diào)侃的心情。
哪知道他回過頭來,露出了那個嬉笑的表情,“怎么啦?!?p> “沒,看你看得那么投入?!?p> “這是我前女友工作的地方?!?p> “同一棟樓?”
“對?!?p> “你是不是要去偶遇下。”
“算了,人家前陣子都結(jié)婚了。”老張說著開始往回走,并且招呼我們上車。
“老張,你這車新買的嗎。”上了車以后聞到了一股車載香薰的味道,這味道和康哥的一模一樣。
“跟同事借的?!彼戳艘谎圮噧?nèi)后視鏡,和我們目光相遇,“駕駛證考了有三年了,基本沒有摸過車?!?p> “那我現(xiàn)在下車還來得及嗎?!卑⑤x淡淡道,默默系上了安全帶。
“你們要相信老師,我剛才開過來,沒發(fā)生什么事故?!彼艘幌路较虮P,車子在前面路口處轉(zhuǎn)了個180度的大彎,繼續(xù)開了幾百米左右,停了下來。
我看了一下旁邊那家店,寫著什么西餅屋,頓時有些無語,這家店就在我們的公司對面,他完全可以叫我們直接走過去,就為了炫耀一下他的車技……
推開玻璃門以后就是點餐臺,點餐臺跟玻璃柜展示臺連在一起,大約有四米,靠近落地玻璃窗邊放了一排的桌椅,中間便是一條過道,走過去一拐彎便是里面的座位區(qū)。
“你好,這是單號,請問我蛋糕做好了嗎?!?p> “好了,請問你現(xiàn)在就要取走是嗎?!?p> “呃……”他環(huán)顧四周,“可以晚點去嗎,我們還想吃點東西。”
“可以可以,那我們再幫您冰一下?!?p> 老張要我們看著菜單點兩樣吃的,我一眼掃過去被這里均價20以上的奶茶嚇到了,只是一杯普通的珍珠奶茶,就要18,這里還有很多小吃,主要是糕點和面包類,售價也是20起步,我不知道老高的心有沒有在滴血,但他既然帶我們進來,想必心里也是有準(zhǔn)備,于是學(xué)著他點了兩樣。
我們當(dāng)然不會在靠窗邊坐著,畢竟現(xiàn)在是下午,斜陽隨著那一排落地玻璃照下來,映照在淺木色的桌子上。我們拐彎要進去,看見里面的人不是一般的多,里面的桌子要比外面的桌子更大一些,而且是圓形的,畢竟過道這邊不方便擺放那么大的桌子,似乎只有最里面有一兩張沒有坐人的。
回過頭來,老張已經(jīng)在靠窗的坐下了,半個身子被曬著,看看我們,“這里好啦,進出方便?!蔽覀冇谑且沧聛?。他把菜單推到我們面前,不時望著窗外的大樓。
“老張,為啥要冰一下?!?p> “里面用的是一些奶油巧克力之類的,要是不冰的話可能容易化?!?p> “不馬上回去吃嗎?!?p> “你們來這里吃過嗎?!?p> “沒有。”
“?。坎皇前?,都在這里上班了怎么還能不來見識一下世面?!崩蠌埿f道,拿起桌上的菜單繼續(xù)端詳起來。
“我在這里上班越久,我越覺得自己配不上這里?!?p> “為啥?!?p> “你覺得高級百貨的掃地阿姨會覺得她屬于那里嗎?!?p> 老張閉上了嘴巴,眼睛繼續(xù)掃視著,突然看到了桌上的一個扁扁的圓柱形的東西,最上面還有一層半透明的晶狀體,于是便抓起來,“這是什么,怎么長得有點像迷你版的地雷?!?p> “老師你見過地雷?!卑⑤x說道,他一直不習(xí)慣叫他老張。
“看紀(jì)錄片嘛,那什么二戰(zhàn)時期,還有中越戰(zhàn)爭時期的,很多地雷的照片。”
“會不會是一些餐廳有的那棟鬧鈴,按一下服務(wù)員可以過來。”
“這也沒有可以按的啊?!?p> 我們幾個翻來覆去地看著,都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相視著笑笑。因為隔壁桌已經(jīng)有人聽到了我們的討論,所以我們只好把它放在桌上。
沒過一會兒那圓柱體就振動了起來,而且最上邊那層晶狀體還發(fā)出了閃爍的紅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崩蠌堄行@慌地拿起來翻看著。
“你們點的東西好了?!币粋€拿著抹布的阿姨說道。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
用鐵勺子把抹茶小布丁蒯了一口,放進嘴里冰冰涼涼的,又喝了一口剛點的楊枝甘露,覺得味道很復(fù)雜,也挺好喝,老張笑笑,問我吃不吃得出來里面有什么,我說吃不出來,感覺很多種水果。老張笑笑,又瞧瞧阿輝,問他點的是什么東西。
“老張,你怎么知道這里的?!?p> “之前有朋友生日還是訂婚啥的,在這里曬了照片,哎呀,看起來挺熱鬧的,有玫瑰、有蛋糕,我就覺得這里不錯。”
“什么朋友,你同學(xué)?”
他環(huán)顧了一下,“但是我之前來問過他,這里沒有賣花,蛋糕倒是有,只是還是有一些貴?!?p> “跟這奶茶一樣?”阿輝問道。
“這價格在這里其實不算貴,不超過20塊的奶茶都不算貴,只是蛋糕,大概比外面的貴了三成?!彼行┮а狼旋X地說道。
20塊能抵我們兩頓沙縣或者蘭州拉面了,我想道。
“那你還是買了?!?p> “是,主要是圖片上的蛋糕有些誘人,全是可可,沒有那些水果什么花里胡哨的東西,于是我也買了一個同款,其實我一直喜歡吃甜食的?!?p> 老高似乎很享受在城區(qū)里開車,每開到一個特別一點的建筑他就要跟我們普及一下這里建筑和歷史。我甚至懷疑他在故意載著我們兜圈子。從他的口中,我們知道了他之前在廣州讀大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到處亂跑。
“你看,現(xiàn)在看起來,還是當(dāng)初老外留下來的建筑有點味道?!?p> “剩下的都是新的,看不太到我們傳統(tǒng)的一些?!?p> “對嘛,對嘛,要是沒什么這些殖民時期留下來的建筑,那就單調(diào)不少了?!?p> “老高,你既然讀的是金融專業(yè),當(dāng)初怎么不去銀行?!?p> “嗯……”老高思索了一陣,笑道,“覺得銀行的工作太悶,太死板,跟那些師兄師姐交流了一下以后,覺得并不是那么的美好,還是想過自由一點的生活吧?!?p> “這我贊同?!卑⑤x說道,“并不是那么的好?!?p> “老張,那你和女朋友也就是那時候分手的嘛?!?p> 他沉吟了一會兒,“不是,那會兒我們還在,一直到我考上研究生,她去送我,我們在新學(xué)校的操場上坐了一會兒,她還一直叮囑這叮囑那的?!?p> “那說明她關(guān)心你?!?p> “沒什么用其實,在大學(xué)時候就說過了,但是閑散的生活總是會讓人松弛,難以去律己。那些壞習(xí)慣就慢慢養(yǎng)成了。”
“那她呢,她就進了銀行了是嗎?!?p> “是,其實我覺得她也是想繼續(xù)讀的,她很聰明,大學(xué)績點也比我高,我們在操場上,我給她看學(xué)生證的時候,她看了許久,說挺好的?!?p> “那她怎么不考?!?p> “她那會兒沒準(zhǔn)備,要準(zhǔn)備說不定也能考上,家庭條件限制了她?,F(xiàn)在想來,后邊兩人環(huán)境相差太大,分開也是不可避免的吧。不過她選擇或許是對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小主管了。
老張說的環(huán)境不同我大抵能體悟得到,因為出來銀行實習(xí)后確實能感覺工作內(nèi)容的相差之大,再說現(xiàn)在我們不就是處在一個相當(dāng)嘈雜的環(huán)境之中嗎,往窗外看去,盡是車水馬龍。然而我想到撥開這些外層的東西,在學(xué)校和銀行的工作都是一樣的沉悶與無聊,沉悶與無聊得無藥可救。
“那老張你是為什么想來做老師?!?p> “老師是我一直想做的,因為老師很純粹,只管上課就行了,不是有句話,什么人類工程師?!?p> “是人類靈魂工程師?!蔽曳藗€白眼。
老張爽朗地笑了起來,“對,對,總之就是把寶貴的知識傳授下去,培育一代又一代的人,想起來是不是就覺得很有意義。”
我們微笑著,但是沒有應(yīng)答,總而言之你不能當(dāng)著一個老師的面去說老師這個群體的壞話。
老張在學(xué)校里已經(jīng)是難得不照本宣科的老師,記得他開學(xué)第一堂課便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們,所有的PPT都是他自己做的,全部是他領(lǐng)會了課本上所有的知識點以后做的,雖然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地去打磨。
在課堂上他也盡量地去生動有趣地講授,然而課堂上依舊有一半的學(xué)生在睡覺,或許老張寧愿他們睡覺,因為要是他們起來,要不就是講話或者玩手機,總歸還是會打擾到別人。
有次下午,陽光就跟任何時候一樣燦爛,老張一如既往地給我們講著課,那些人也一如既往地在那里睡著覺,他緩慢地走下來,一連問了我們幾個問題,當(dāng)然是沒有人回答他。其實那天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連問那么多問題,或許是心血來潮什么的,其實之前遇到這種情況他都是自問自答的,然而那天他沒有。
他就站在那里許久,一直到他兩邊那些睡覺的學(xué)生抬起頭來奇怪地看著他,以為惹他生氣了,在裝模作樣地托著頭坐好,他臉上的表情豐富且奇怪,皺著眉頭,一股悵然若失的樣子,至今依舊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回到老師宿舍的時候,已經(jīng)可以聽到宿舍里一片爆炒聲,我看了一眼,原來是同班另外一個女同學(xué)被叫過來了,人直接就在那里炒菜,這女的現(xiàn)在好像在學(xué)校實習(xí),不過并不是太熟。我鄙夷地看了老張一眼,心想他就會剝削苦力。
同時老張宿舍還有一個人,全身黑漆漆的,四十歲出頭的年紀(jì)。我有些驚訝,教師宿舍一般是一個人一間的,老張這里怎么還窩藏了一個男人。
里面那個學(xué)生忙得熱火朝天,但那男的似乎根本不在意,躺在床上看著土味視頻。沒一會兒又來了一個女學(xué)生,手里拿著菜,這個女的我不認識。原來老張不止叫了一個人,還有人買菜去了。
他們兩個女的在里邊炒菜,我們?nèi)齻€男的就掃了下地,還去外面走廊搬了一張桌子,風(fēng)吹日曬挺久了,上面積了一層的灰,我們只好又擦了一遍。
“誒誒,底下不用擦,本來就生銹了,再擦要垮掉了?!?p> “老張,聽說經(jīng)常有老師在陽臺用這張桌子打麻將,是真的嗎。”
“沒有的事,別瞎說?!?p> 我們各自忙著,只有中年男人繼續(xù)在刷著土味視頻。
沒一會兒就可以開吃,大家紛紛聚攏過來。
“今天誰生日?”那個中年人終于湊過來坐下,手里還握著那個手機,左右瞧了瞧,放在了碗筷的旁邊。
“我啊,二舅。”這話一說大家紛紛笑了起來。
中年人摸著肚子,面色狐疑,“是今天嗎?!?p> “算了,你吃蛋糕就行了?!?p> 大家又笑成一團。
蛋糕我反正是沒胃口了,反正在店里已經(jīng)吃了一塊,兩個女生的手藝還不錯,除了魚煎得有些微微發(fā)焦,她們一邊笑一邊說不太懂得怎么收汁。其他菜都還行,很有家里的味道。
我和阿輝并沒有和她們交流的欲望,她們看起來也沒有,吃到一半她們就開始聊起自己的男朋友,隱隱有些互相攀比。中年人則一直埋頭吃著,自己在那喝啤酒,感覺把我們維系在一起的就只有不停絮叨著的老張。
一會兒參與談?wù)撃信笥押退齻儗嵙?xí)以后轉(zhuǎn)正的事情,一會兒問問我們感覺飯菜味道如何,一會讓那個口中的二舅多吃一點。
吃完飯以后她們就去洗碗了,阿輝則一起幫他們收垃圾,中年人提著一瓶啤酒不知道走去哪了,我看著他們?nèi)齻€堵在灶臺,懶得再摻和進去,于是便走到陽臺邊老高旁邊。
“要不叫她們走吧?!彼仡^說道。
“她們要收拾就讓收拾嘛,要不你一個人收到啥時候?!?p> 他笑了笑,朝天噴出了一口煙。
“老高,那人真是你二舅啊。”
“對啊。誒,我說你這人,”他回頭看我,“有兩個女孩子你不問,直接問個老男人干嘛。你看阿輝,多會把握機會?!?p> “額,阿輝只是不想沒事做,他那人就那樣?!?p> “你覺得,我二舅看起來像做什么的?!?p> “農(nóng)民吧。他來這里干嘛?!?p> “唉,是他小妹也就是我媽叫他來的,說要我?guī)退夜ぷ?,這不現(xiàn)在正在跟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走關(guān)系,看能不能把他招成宿管之類的?!?p> “?。窟€能這樣?!?p> “這有啥稀奇的,2棟3棟宿管是夫妻知道吧,那就是學(xué)生處處長的叔叔和嬸嬸來的,這里很多工作人員都是沾親帶故的,你可不要覺得他們好惹?!?p> “不會的老高,我門口的保安都不敢惹?!?p> “那個可以惹,那個是外包的物業(yè)公司,沒什么關(guān)系的人在里面?!?p> “那你安排得了嗎?!?p> “害,我只是個老師,無權(quán)無勢,不好辦吶,但我媽三天兩頭打電話來,我還能怎么辦,只能是硬著頭皮上,慢慢磨唄?!彼檬謸沃约旱纳碜樱麄€頭探了出去,半晌以后說道,“應(yīng)該是能成的,收到消息,之前九棟有宿管離職了,現(xiàn)在就怕其他人,也想塞人進去,要是領(lǐng)導(dǎo)的親戚那就沒辦法了。”
“那老張,祝你好運?!?p> “謝謝?!彼o我比了個抱拳的手勢
我又想笑,他似乎不知道這個動作很幼稚?!澳銊偛耪f我舅是農(nóng)民,其實他之前在北漂,做群演?!?p> “群演?”
“就是群眾演員,他一直幻想著做真正的演員。”
“后來呢。”
“后來就這樣了,現(xiàn)在四十多,終于認命了。”
我有些唏噓地回頭看一眼,只看到他在房間里的床上躺著,一手抵在腦后,一手拿著手機在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