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樓,13樓,14樓,15樓。“?!钡囊宦?,電梯到了。每升一層我心臟就跳動的越快,當(dāng)那聲叮的聲音響動時,我只感覺自己大腦懵了一瞬間。
外面空無一人,其實并不是空無一人,阿輝走出去,回頭看著我。我感覺電梯門快要關(guān)上,快點關(guān)上,忽然想到。然而只是那半秒的時間,就在阿輝回頭看著我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出來了。
我跟著阿輝走到了辦公室里面,打了卡,這時候康哥朝我招了招手。
他臉上的面容很平靜,至少我看到的時候是那樣的,我想到。我朝他走去,他一直看著電腦。
“來,坐吧?!彼难凵駨碾娔X挪開,卻沒有看我,瞥了瞥旁邊那張椅子。
整張橢圓形的桌子除了他一個領(lǐng)導(dǎo)沒有別人,所有圍著這張長桌的椅子也只有我面前這張椅子被抽了出來。我稍稍挪動了一下,坐了下去。
他沒有說話,筆記本的屏幕把他的臉上打上一層冷光,他專注地敲擊著幾個數(shù)字,是他這幾天又生了幾縷白發(fā),還是屏幕光線映照下的錯覺呢。
當(dāng)我在XXX掃店的時候,媚姐的電話打了過來,不是微信語音,而是手機電話,這倒是我第一次存下媚姐號后她打過來。
“喂,媚姐。”
“我問你,我問你,你是不是有一張照片是p在一起的!”她的語氣顯得急促,甚至有些氣急敗壞。
我的大腦頓時猶如五雷轟頂。
“沒有啊?!?p> “沒有,有還是沒有?!?p> “沒有,都是我去拍的?!?p> 那邊停頓了兩秒,“我已經(jīng)發(fā)給你了,你好好看看,兩張身份證拼接在一起,后臺一下子就檢測出來了。”
我退回到微信看了一眼,就是那張照片。
“你什么技術(shù)啊,你就敢學(xué)別人搞這個?這在銀行系統(tǒng)叫做犯罪!你知不知道后果啊,你出一次造假事件要連累我被扣3000塊錢!你到時候回來了你康哥找你?!?p> 我想說什么,或許什么都說不出來,電話已經(jīng)被掛掉了。
我不知道接下來三分鐘的反應(yīng),我找到了一個墻壁,然后坐了下來。其實就是靠著墻壁坐在地上,過了一會兒我才發(fā)覺屁股底下有些硌人的小石子。我沒有看什么,沒有聽什么,但周圍的一切異常清晰,我覺得驚訝,繼而竟有一股歡欣的情緒在我心頭涌動,我的一切感官竟變得如此敏銳。
連眼眶的濕潤都能清晰感受到。
“誒,你怎么那么快回來了?!彼慕M組長看到我,叫了我一聲。
我抬頭,禮貌地笑笑,沒有說話。
“回來,回來坐坐辦公室,別整天在外面跑?!笨蹈缟炝艘粋€懶腰是,看著他,笑著說道。
“那是,辦公室也要多待,昨天我們那個組的,待這里一天,錄進(jìn)去20個單。”
“昨天阿紅也是啊,下午回來,搞到九點鐘,不知道錄進(jìn)去多少了?!?p> “你待在這里?。俊?p> “那不然呢,我也在搞貸款的單,弄到八點多,接下里就是給她泡茶?!笨蹈缯麄€身體倚進(jìn)去椅子里,雙手抱著頭。
四組組長叉著腰站著笑笑,又回去工作了。
“今天有單嗎?!笨蹈缈粗摇?p> “有。”
“多少單?!?p> “一單?!?p> 康哥笑笑,“電腦給你,先錄進(jìn)去吧?!?p> “康哥,我不想干了。”我感覺自己喉嚨很干,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話講出來的時候,卻有些哽住。
“先錄進(jìn)去,錄了以后其他的再說。”他似乎很淡定,起身就走了。
我忽然對他產(chǎn)生了一些怨恨,我是要走了,犯了大錯銀行不能待了,還是要把掃到的最后一單給錄入進(jìn)去是嗎。畢竟,我們每個組員的業(yè)績最后都會算到組長頭上吧。
我坐在那里差不多有十分鐘,一動不動,阿輝說他先錄,我說你錄吧,我不錄??蹈缱呋貋韮苫兀淮文米郎弦粡埣?,一次又跟阿輝借了一支筆,看著我直挺挺坐在那里,什么都沒說。
“生日快樂,哎呀?!鳖D時一陣吵嚷涌進(jìn)了這個辦公室。
“光頭行長啊,生日快樂啊?!泵慕阏驹谂赃?,走了進(jìn)來,康哥手里拿著個蛋糕,頭上還戴著一個類似皇冠的東西,周圍簇?fù)碇蝗喝恕?p> 四組組長笑得整個嘴都咧了開來,此時頭頂?shù)臒艄庹盏乃墓忸^更涼了。
“朝外面放,朝外面放,不要往上?!笨蹈缯f道。
站在旁邊兩個人抽了一下手里的禮炮,“砰”的一聲,一大段禮花四散開來。他們走過去,康哥把自己頭上的皇冠戴在了四組組長頭上。
沒一會兒康哥走過來,拿著兩個紙杯。“蛋糕不夠分了,你們喝點大麥茶吧?!?p> “謝謝康哥。”阿輝說道。
我喝了一口茶,打開筆記本,把自己那份單給錄了進(jìn)去。
過了一會兒,康哥笑嘻嘻地走過來,“還好你們沒吃,有點甜,太膩了。”
“康哥你是老了吃不了甜了的吧。”
“也有可能是這個原因。”
我在書包里把工牌還有單據(jù)什么的都拿了出來?!翱蹈?,不好意思……”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去樓下漢堡王吃個晚飯吧。”
“現(xiàn)在才五點不到?!蔽艺f道。
“太忙了,午飯沒吃?!?p> 我以為他會給我們點一份,沒想到他的確是讓我們來“陪”他吃。我和阿輝一咬牙,各點了一份四十五的套餐。但是點完還是挺開心的,漢堡王的漢堡會更加厚實一些,看起來更有食欲。
他一邊吃著奶昔一邊評價著和剛才蛋糕奶油的對比,“被騙了,下次不去那家定做,以前聽說那家很好,奶油用的都沒有漢堡王的好?!?p> “你還能吃出來的?!蔽业f道。
“吃的出來,老婆喜歡吃甜品,有時候跟著吃,剛才那個,吃起來有點假死,假甜?!?p> “康哥很喜歡吃漢堡王嗎。”
“其實我最喜歡吃肯德基,覺得它奧爾良的雞翅做得很好吃,但這漢堡王不就在樓下,所以更經(jīng)常在這吃?!?p> “肯德基我們很少吃?!?p> “其實就算在樓下也很少吃了,基本上就是點外賣,沒那么多時間?!?p> 不知是不是剛才的情緒波動耗費了太多體力,我竟然很有胃口,也大口吃起來。
“我以前,當(dāng)柜員的時候,整天就是坐在玻璃柜門里面收錢、數(shù)錢,這你們知道吧?!?p> 我們看著他,點點頭。
康哥笑了起來,眼角周圍疊成幾個圈,“那時候是在四大,五點半就關(guān)門了。關(guān)門了以后我們還要對賬,還要查各種數(shù)據(jù),晚上七八點能下班就算早了?!?p> 我們一邊吃著,一邊繼續(xù)看著他講。
“那時候我剛畢業(yè),總是馬虎大意,有時候?qū)χ鴮χ蜕倭艘粡埰?,我上頭領(lǐng)導(dǎo)就經(jīng)常去翻垃圾桶,看看能不能找到票據(jù)。有時候操作錯誤給客人造成不便,還要帶著水果上門道歉?!?p> 阿輝聽得笑了起來,我也微微笑起來。
“剛畢業(yè)那年真的是發(fā)生了不少打擊我心理的,但最嚴(yán)重的還是后面一件事?!?p> 康哥當(dāng)柜員的時候經(jīng)過培訓(xùn),要維護(hù)儲戶排隊時候的現(xiàn)場秩序,有天他看到有一戴著眼鏡的模樣斯文的中文人從門口進(jìn)來后趁著排在后面的兩個老人不注意就直接插隊,于是康哥喊起來,“請麻煩排隊,先生,請麻煩排隊?!?p> 那個斯文中年人一開始還裝作看不到,然而康哥怒氣一下子起來,“那個戴著眼鏡的,先生,我看到你插隊了,請排隊好嗎,大家都排隊的?!?p> 那個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康哥好幾秒,“我操你媽!”隨后把一個保溫杯摔在了阿輝面前的玻璃上,發(fā)出砰的一聲。
事后查明這個儲戶是銀行的vip客戶,本來有特殊通道可以走的,那天不知道為什么要排隊,還插隊。在支行長和幾個領(lǐng)導(dǎo)勸導(dǎo)無果后,即使康哥已經(jīng)當(dāng)面低頭道歉,第二天那人還是把存在銀行里面的四千萬全部轉(zhuǎn)走了,去到了另外一個銀行。
“那時候的四千萬啊,那時候一個小支行沒有那么多錢,我感覺整個世界像是塌了一樣。”康哥揮舞著雙手表達(dá)著情緒,嘴角還沾著咬漢堡殘存的芝士,眼睛瞪大。那一瞬間,我感覺年輕時代的恐懼再一次附身在了他身上。
本來自己水平不咋地,總是小錯不斷,業(yè)績也不好,現(xiàn)在還給銀行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損失??蹈缱杂X對不住所有人,拿著辭職信去找自己的領(lǐng)導(dǎo)。
“我那領(lǐng)導(dǎo)那時候也是個光頭,我們都叫他光頭行長,他很平靜地對我說,如果我真的要走他不會攔我,但是要想清楚,有沒有更好的出路,如果沒有,就還是待在銀行。”
我和阿輝怔怔地看著他。
“現(xiàn)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們兩個,想想我造成的損失,我現(xiàn)在感謝他,我還能繼續(xù)在銀行系統(tǒng)?!?p> “可是,你不是故意的,我犯罪了?!蔽业皖^說道。
“記得我之前跟你們說的價值嗎,你們或許覺得多跑一段路,重新回去再拍個照不值得,這次就是一次教訓(xùn),在銀行工作,透明和誠信是必須的。”頓了頓,他又安慰道,“剛才媚姐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后面我也批評她了,說的太嚴(yán)厲了些,你們也不能怪她,她挺不容易的,家庭出了一些事情?!?p> “那她會被扣錢嗎?!?p> “不會,你們不是正式人員,我來搞定吧,只是下次不準(zhǔn)這樣了?!?p> “好的?!?p> 康哥起身收盤子,我們連忙說待會一起幫他收,他卻執(zhí)著地要拿去扔了,結(jié)果站起來的時候身體晃了晃,“哎呀,突然一陣眼前發(fā)黑。”
“沒事吧?!?p> “沒事?!彼α怂︻^,“坐太久了?!?p> “康哥,我真的可以留下來嗎,要不我還是退了算了?!?p> 他沉默著,沒有說什么話,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我說的,你可以留下來,你不用管你媚姐說什么話,她自己都快走了,都要不干了?!?p> 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去找阿丹,只知道自己想去找她??蹈绯酝觑埡笳f允許今天提早打卡,上去拿個單走個流程便可以,我不想去走什么流程,于是便等到了五點半打卡。
打完卡以后我便按阿丹發(fā)過來的地址走去,阿丹聽說我想去找她,顯得很開心,雖說她還沒有下班,但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飯。我之前大概也知道阿丹經(jīng)常是要加班的,基本上我都會在公交或者地鐵跟她說我下班了,聽她抱怨幾句公司的一些或者老板的一些毛病,還有吐槽自己要加班的事情,我都會安慰她一下,大概之前沒去找她也是怕自己打擾到了她上班。
而今天,我或許是挺想她了吧。
穿過幾條馬路,阿輝還在跟著我,我只能笑著跟他解釋我的確是去找阿丹?!暗瓤吹桨⒌の揖突亍!彼f道。
“你都到這來了,你不一起吃飯嗎?!蔽覇査?。
“不了?!彼粗懊娴哪μ齑髽牵乙惨黄鹂粗?,我沒法斷定這棟大樓的玻璃片是不是跟我那棟一樣多。一起站了一會兒,阿輝說他要回去了,我點點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很快隱沒進(jìn)了洶涌的人群中。
“你不是說不喜歡這里的吃的?!?p> “什么,你是說都城快餐啊。”
“是?!?p> “還好吧。”
“其實我也不喜歡這里。”
“為啥?!彼沉宋乙谎?。
“像是流水線似的。”
“還好吧,其實那些小店也像是流水線?!?p> “怎么會,看著像是家庭作坊。”
“真的,你就說我們上次去吃的那家云吞店?;灸切侨堪竞玫?,云吞也是全部做好了,面條擺在那里,我們一進(jìn)去他們直接倒騰一下,就行了。”
“也是?!蔽矣行┡宸⒌さ挠^察力,或許她只是就這個問題發(fā)表了脫口而出的想法?然而透過十幾張桌子看到玻璃后面配餐的工作人員時,我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她用舌頭掃了幾下嘴巴,她很喜歡吃飯的時候這樣,特別是喝完湯的時候,她睜大眼睛看著我,眼中帶著某種喜悅。
我也笑著看著她,這會兒我盡量喜歡把注意力放在我們之間,這里的確不算一個好環(huán)境,不時有人拿著盤子經(jīng)過,盡管前面有位子,但是大家并不想坐在過道旁邊。要是剛才能選擇樓上的味千拉面就好了,那里雖然熱鬧,但不會有人四處走動,而且相較來說,第一次親自找阿丹,在那種環(huán)境下似乎也會更合適一些。
我并沒有去過那家店,只是在朋友圈看到過,我不知道這家拉面店為何會有稀奇古怪的飯,但是情侶出來吃第一選擇不就是要嘗鮮嘛。
剛才經(jīng)過的時候,我也確實提了一嘴,因為我看到前面有對情侶走進(jìn)去了,準(zhǔn)確來說是第二對,在我們剛坐著電梯下去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一對也走進(jìn)去,阿丹也的確往那邊瞟了好幾眼。
我問阿丹要不要進(jìn)去,她說了句算了,于是我便牽著她往下一層樓的電梯走去,或許我還能余光瞥見她在又張望了兩下。或許她是被店面稀奇古怪的設(shè)計吸引住了,很多店都是這樣,凈搞這些唬人的噱頭。
“你怎么突然來找我啦?!?p> “怎么,會很突然嗎,我是覺得好像是第一次來找你,這么些天了?!?p> “你才知道?!彼行┼僚卣f道。
我笑笑。
“所以呢,是想我了吧?!?p> “是,你知道剛才阿輝還跟了來。”
“沒看到他呀?!?p> “是,以為我不是來找你,你出來前他才走了?!?p> “為什么他會這么想?!?p> “啊。”茶不燙,我卻被嗆得咳了幾下,“我也不知道啊?!?p> “你不會是有想找的第二個女孩?”阿丹的臉稍稍湊近了些,此時我的咳嗽顯得更加心虛。
“怎么會,就是想來找你的?!?p> “他還是蠻關(guān)心你的嘛?!?p> “從哪里看出來。”
“在工廠的時候就這樣.”
我思忖了一下,說道,“是。”我頓了頓,“其實今天發(fā)生了一件事,工作上的?!?p> “什么事?!?p> “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發(fā)生了一些糾紛,本來康哥今天還說我們可以提前走的,但還是打完卡再走了?!?p> “叫你們不用去了?”
“不是,只是提前走?!?p> “為什么提前走?!?p> “額,應(yīng)該是有個組長生日了吧,他們剛才還忙著才慶祝。”
“還能這樣啊,那不就是以權(quán)謀私嘛?!?p> “呃,也不是,沒那么嚴(yán)重。”我看了一眼茶杯里的水,只剩個底了,我不知道剛才喝了幾口,但還是拿起來喝了個光。
她噘著嘴,望著外邊,我不知道她是在為剛才說的義憤填膺,還是在看著那一桌面上扥奶茶?!澳悄銊偛耪f你發(fā)生了什么事?!彼剡^頭來,說道。
“主要是涉及一張照片,需要一起拍攝的身份證,我遺漏了那一張,然后阿輝幫我ps了一下提交了上去,今天被檢測出來了。”
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稍微認(rèn)真了些,我不禁皺了眉頭。
“很嚴(yán)重嗎,那?!?p> “不是,不是,完全談不上什么嚴(yán)重,只是說處理的方式……有些問題,其實,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兩張圖片有很多方式可以拼在一起?!?p> “也是,但銀行很講究這些的?!?p> “是啊,不過沒事。”
“那你領(lǐng)導(dǎo)有說什么嗎?!?p> “他叫我不用在意?!?p> “真的?”
“嗯,再說這種工作有誰會去做,我也只是隨便聽聽了,那些要求,說真的,不切實際得很?!?p> “是啊,就跟我們老板一樣,提很多要求。”
我們聊了一會兒就走了,在街上,我拉著她散了會步,在路口的時候她抱抱我,說很開心今天能和我親近。我本來想在那里等到她下班,但是她說差不多九點她才能走,干脆叫我回去,我禁不住她勸,也就先一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