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哪里見,老張?!?p> “咱們就還是上次那家店吧?!?p> “那家店,你說那個燒烤攤?”
“不是,那家面餅點?!?p> “西餅店?!?p> “對,西餅店?!?p> “你跑那去干嘛?!?p> “這不是沒工作了嘛,咱就是說也想去市中心混混,這幾天都去那里面試嘿嘿嘿嘿?!?p> 掛完電話,我內心唏噓不已,天天勸我們奮進的老張,居然在這個禮拜跟學校請辭了,而且人事也沒有挽留,據說直接就批準了,當在人事處當實習生的同學告訴我時,我簡直大吃一驚。
老張為什么要走?是因為二舅的事情,還是他又被學校領導刁難了,還是什么其他原因,心理掛著一百個問號,以至于我在坐車的時候,連手機里的歌都聽不進去,不停地切換著。偏偏半路的時候還下大雨了,雨點吧嗒吧嗒砸到車窗上,廣州的天氣真是說變就變。
雨滴很大,砸到車窗的聲音就像是有人扔石頭一般,我更加聽不進去音樂,干脆關掉了播放器,直接看起外面的雨來。
轟隆隆,雷聲一陣又一陣,雨即使那么大,有些人還是會選擇不躲雨,他們行色匆匆地抱頭狂奔,著急地去往他們的目的地,到了那里他們才能安心下來。
下車之前微信收到消息,老張發(fā)來一句話,“你的公交車是在靠近d口那邊公交站下吧?不然待會又要過馬路?!?p> “那肯定,我現在的公交到那里只能從那邊下?!?p> 本來還想問老張今天為什么會在那里,想了想還是到時候再問吧。
當公交門在站點打開的時候,車上下車的人紛紛在快下之前打開了他們的雨傘,我把手擋在頭頂,準備一下車就一鼓作氣跑進那家店。
那家西餅店就在公交站這一側往左一直走的盡頭拐角處,直線距離大概是300米。我跟隨著人流下了車,因為挨得緊,前面那個人撐起雨傘的時候,落下的雨滴打在了那人的雨傘上,聽得很清楚。
看來雨比我預想中的要大啊,要不就在站臺邊等一下好了。
然而就在我一下車的時候,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就撐著一把傘站在站臺旁。
“老張!”
“哎喲,果然是這一趟?!彼鏌o表情地說道。
我們兩人撐著一把傘往西餅店走著,我忽然覺得剛才的自己很蠢,這幾百米的距離居然想沖過去。然而轉念一想,人總是在有退路之后才會發(fā)覺自己原先破釜沉舟的想法有多么愚蠢。
“老張,你是多愛這家西餅店?!?p> “沒有多愛,我就是在附近逛,你別說,要不是這場雨,這樣的高消費場所我都不會來?!彼ξf道,但我桌面上還是有著一個面包和一杯果茶。
“剛才那么大的雨,我想沖過來的?!?p> “你傻的你,不顧一切跑過來,早就濕透了?!彼贿呎f一邊撣著自己西服上的雨水,主要是在手臂兩側,一顆顆水珠依舊保持著圓潤的形狀,隱隱還有些反光。
“是啊,做一些破釜沉舟的事情,有時候看來往往很傻的。”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雙眼看著窗外,低著頭嘬著吸管,杯里的飲料緩慢下降著,露出晶瑩玻璃杯原本的樣子。
我知道他不想說,于是也沒有再開口,拿著刀把面前這個黃色大面包切開來,頓時從里面就溢出了深黃色的流心。
“流心包?”
“大號流心奶黃包,你這浪費了?!?p> 我慌忙中趕緊拿起來,但還是淌了一些在餐盤上,讓我心疼不已,口中吮吸起來有些溫熱的流心,沒一會兒就把里面的流心吃干抹凈,只剩下兩片干癟的面包,這會兒我放心地拿起餐刀,像個搞破壞的孩子似的一刀刀把它們切成小塊。
“新吃法,可以啊?!彼氖种冈谧郎锨么蛑?,說道??谥械奈芾^續(xù)吸著,已經可以看到底部的冰塊露出了頭。
“老張,這頓就我請你吧?!?p> “真的?”
“真的,畢竟說是要給你踐行在跑來這一趟的,我下午又走零單了。”
“那行,錢你轉我得了?!?p> “多少?!?p> 他像是沒聽到似的,又凝望著外面的大雨。
“58……”我看著桌面上價格單,“怎么最后變成實付40.6了,會員?”
“對,我辦了會員,一個月199,每次用餐可以打七折?!?p> “老張你一個月能來幾次啊,不會是被前臺忽悠辦了的吧。”
他頓時笑而不語,從口袋里掏出錢包,然后把一張張白色的收據單攤開在桌上,七張,一共七張。
他用兩根手指推了推眼睛,“我這幾天基本都來這里吃下午茶,有時候坐在這里一下午,所以你今天問我在哪里,自然就是在這里了?!?p> “那么遠啊,老張,地鐵加公交,接近兩個小時。不是這個店真有什么魔力吧?!?p> “小小的一個店有什么魔力,來這幾次該嘗的面包我都嘗過了,不得不說有一款叫做枕頭包的吐司面包,特別好吃?!?p> “那你怎么不點?!?p> “太大了,像個小枕頭,我那天到晚飯時間都有些撐?!闭f著他看著窗外,雙手手指張開輕輕觸碰著,我也望過去,從一樓往上望,一直停留在13樓,不知道康哥和阿紅有沒有在坐班。
“老張,我都不知道你對面包那么感興趣。”
“那是你們這代人生活好,我們那時候沒那么多甜的可以吃,現在廣州街頭那些沒人理的敲得當當響的賣糖的,那時候一在村頭出現就是一大堆小孩子圍著,家里要是拿不出一毛錢我還吃不到?!彼檬謸艘稽c砂糖奶油面包中間的奶油,再放進嘴里,砸吧了幾下。
“那你以后還來嗎,以后還能在這里見到你嗎。”
“以后……有緣吧。”他笑笑。
“為啥說走就走啊,真的辭職了?”
“有啥好為啥的,在村里待久了,現在想出城來看看?!?p> 雨依舊在嘩嘩嘩地下著,看著絲毫不變小,然而我們在室內,只能聽到外面朦朦朧朧的雨聲。旁邊的落地玻璃不時被飄來的雨拍濺著,玻璃上沾著水幕,然而像是黏在上面的一般,滑了幾下便像是被玻璃吸收掉了,整個玻璃呈現著一派不規(guī)則的雨幕狀。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答應老張這個天氣出去外面走走,況且他也沒說要走去哪里,在柜臺前借傘的時候,服務員小哥還好心地問我們如果是要買東西可以在店里直接叫外賣,老張說不是,我們就只是出去走走。
老張在我面前打開了傘,他依舊拿著那把剛剛接我的長柄黑傘,金屬滑動發(fā)出刷的一聲,又砰的一聲輕響,像是為這雨幕所奏的迷你禮炮,然后便是那雨落在上面嗒嗒嗒嗒的聲音,像是雨傘在接受按摩。
我看著外邊不斷濺起的小漣漪,在邁開腿的那瞬間也打開了傘,然后鞋子便踏在了滿是水的地面上。我借來的是一把折疊傘,要比老張的小上不少,不過我倒是也聽到了那嗒嗒嗒嗒的按摩聲,在我踏出去的那時候,玻璃門恰好關上,一陣下雨特有的涼風朝我身上襲來。
老張什么也沒說,只是看我出來了,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我跟著他,看著有些稀疏的馬路,忽然明白了為何他剛才說是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雨水密密麻麻打在雨傘上,同時也像是打在我的臉上、手上、身上,我整個人瑟縮著,不知道為什么要出來。
沒一會兒我的鞋子還是濕了,主要是珠江新城的人行道鋪的都是淺色的大磚塊,看不太出來哪里有水在流動,人只有在一開始濕腳的時候才會小心翼翼,沒一會兒便無所謂了,仿佛踩在一條快要枯竭的河流上。我跟老張保持著數步的距離,同時向一旁黑色的瀝青馬路看去,那水像是一條小河一般在流動著,有時一輛車駛過,那輪胎卷著水流,仿佛罩上了一個銀白色的轂。
我和老張一直走,經過了好多家店鋪和幾個公交站牌,公交站牌基本上已經沒有人了,然后我們走上了一個天橋,這個天橋就跟我們之前培訓時候去吃沙縣小吃走的天橋差不多,只不過是在另一個方向。邁步上天橋時,我看到那些水像是沿著那些階梯沖刷而下,迎面看到的只有浮在最上面的銀白色水花。
走到橋上的時候老張稍微逗留了一會,望著下面稀疏的大馬路。
“這就是你說的出來走走?!?p> “是啊,剛在店里你不是說無聊嘛?!?p> “早知道我就不說了?!?p> “別說了,走吧。”他又轉身邁開步伐。
“去哪里?!?p> “不知道,隨便走走。”
我又跟著他,下了天橋,沿著馬路邊一直走著,沒一會兒我們便走進一個公園,我有些奇怪珠江新城中心居然還有一個公園,雖然置身花草之中,但是一抬頭便能看到不遠處的好幾座摩天大樓。
這會兒雨漸漸小起來,我們聽著那雨拍打著路邊草葉的聲音,仿佛一開始便是要來這里似的。我們沒有停下來細細欣賞,只是一直走著,我逐漸開始期待老張要把我?guī)ツ睦?,以及前方又會看到什么景色?p> 我們走到了一條石子路上,兩邊是類似于椰子樹的高大樹種,我差點就要叫住老張,問清楚這是不是椰子樹,或者是我們是否走到了海南。它超過五米的高度以及大大舒展開的棕櫚葉片,在這雨水的拍打下巋然不動,我?guī)缀趼牪灰娝趽跤晁穆曇簦路鹑~片是透明的,雨水直接穿過。
然而就在我們行走在這條蜿蜒的石子路的時候,整個天空、四周、地面忽然亮了起來,抬頭望去,原來是立在兩邊的兩排路燈亮了起來。這時候雨停了,不是稀稀拉拉地緩慢停下,而是忽然之間,就像那燈猝不及防地亮起一般,一滴雨都沒有再下了。
老張停下了,我也停下了,我問他,老張,這是不是在你的預計之中,他回過頭來,有些呆滯,說自己是第一次走到這個地方來。
“我真以為是你規(guī)劃好的,剛才燈亮起來的時候?!?p> “不是,走到這里只是因為我能走,沒人規(guī)定下雨天一定要待在里面?!?p> 我以為他會繼續(xù)往前走,但是沒有,雨停了,他也停了,他走到一邊的石椅旁,靠在那里,椅子上全是水,我也走過去,這時候我們開始觀察起周圍的景物來。
“這是椰子樹嗎,老張。”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p> “椰子樹不是生長在熱帶的嘛?!?p> “有些也能長在亞熱帶。”
老張走到了一個牌子下面看了一會兒,說前面有個湖,去看看。我抬頭看著這青灰色的天,想著剛下過那么大的雨應該不會再下了。
走個幾百米,看到了一個大湖,這應該就是這個公園的中心了,還有幾艘小船停泊在一邊,用繩子系住了,由于剛下過雨,那船里還積著一層的水,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排出去。
由于天快黑下來了,看不太清湖面,不過如今安靜得可怕,整個湖面紋絲不動,想一塊凝固的果凍。
這會兒開始有幾個人朝著我們這邊走來,也是沿著那條石子小徑,他們有的搖搖路邊的小樹,然后便有水嘩嘩滴下來,像儲存好的一陣驟雨。
“剛才人真的少。”老張淡淡地說道。
“是啊?!?p> “我們剛才隨意走,沒想到也能看到這么好的風景?!?p> “是啊”,我看著湖面,“就像是一塊鏡子,我倒是想看看大雨的時候是一個怎樣的場面。”
當我去看老張,卻發(fā)現他并沒有看湖面,我不知道他指的好風景是什么,過了一會兒,他便說要回去了,我們沒有繼續(xù)走下去,似乎雨停了,他也就喪失了繼續(xù)探尋的想法,或許如他所說,一開始壓根也沒什么想法,只是在某個時間點外出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我們果真原路返回,而那個湖還有公園我也再沒有回去過,它只留在了我的心里,變成了一個模模糊糊,亦真亦假的念想,連同著跟老張的回憶,一起埋藏在記憶的某個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