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總啊，好久沒見了，最近也不常來BJ了吧?！弊趶堄莉E的辦公室，嘴上在應付著寒暄，心里想著一路走過來空蕩蕩的辦公室，偌大的一層樓只有三五個人在無所事事晃悠，我意識到問題比公告的更嚴重。
“張總，您也知道這兩年注冊制已經逐步推廣，證監(jiān)會已經把審核權下放給了交易所，而且又提倡通過網(wǎng)絡平臺溝通，所以就來的少了，不像原來，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逼鋵嵨疫€有一句話到嘴邊了，卻又咽了回去，你們網(wǎng)飛科技也沒有啥新業(yè)務機會啊。
張永駿的頭發(fā)已經明顯的呈現(xiàn)出灰白色，肚子不可避免的凸了出來，比他的實際年齡看起來老了十多歲。這次跟我聊的不再是業(yè)務拓展之類的宏圖大業(yè)，而是怎么能夠避免退市。
網(wǎng)飛科技已經連續(xù)兩年虧損，屬于ST公司，要是再不能扭虧為盈，就只能從交易所摘牌了。這幾年的主營業(yè)務下滑極大，加上銀行貸款和其他債務還不上，許多賬戶都被凍結了，僅剩的一些業(yè)務回款也很難收到，也就無法進一步的開展業(yè)務，陷入了惡性循環(huán)之中。
“張總，咱們認識這么多年，我也就實話實話了。網(wǎng)飛面臨這種困境，正是出于最艱難的時刻。我覺得只有兩條路可以選，第一就是通過并購重組搞點花樣，看能不能把今年的業(yè)績搞成盈利的，給公司緩一口氣，留下上市公司的外衣還是有價值的；第二呢，找找戰(zhàn)略投資者吧，看能不能爭取到一些資金注入，把公司經營盤活，這樣才有希望啊?！?p> “你說的兩個途徑我也考慮過了，并購的標的其實已經選好了，就是我用自己的錢投的一家網(wǎng)絡設備廠商，現(xiàn)在有些盈利了，或者說能夠作出足夠的盈利來，就看交易所最后認不認這個審計結果了?！睆堄莉E有些頹唐的嘆了口氣，將身體倚在沙發(fā)上，目光正對著辦公桌上閃閃發(fā)光的某地商會副會長的水晶擺件，有些不甘的說道，“當年上市之后太瘋狂了，沒有好好的規(guī)劃一下業(yè)務發(fā)展，現(xiàn)在后悔都來不及了！”
“戰(zhàn)略投資者呢，有沒有希望？”我不愿意接著這個話頭說下去，因為按照張永駿的風格，又會滔滔不絕的回顧當年的雄心壯志。
“太難了！你也看到了，我質押的股權已經被司法拍賣了，但是流拍好幾次，說明估值不樂觀啊?！睆堄莉E從沙發(fā)上直起身來，目光殷切的看著我，“你經常跟這些投資機構打交道，也幫我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人對這個公司感興趣的，可以采取多種方式合作，關鍵是要有現(xiàn)金流入才行啊?！?p> 這才是張永駿找我過來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也沒法給他什么像樣的保證，市場上的投資者一個比一個精明，要想把網(wǎng)飛推銷出去并非易事。
張永駿對于我的回復并不意外，他也清楚網(wǎng)飛的困境，雖然希冀的目光黯淡了一些，但還是拜托我好好的找一找，畢竟一家公司實現(xiàn)上市不容易，總不能就這么收場。
網(wǎng)飛科技的位置在BJ的西二環(huán)到西三環(huán)之間，所以我訂了習慣的假日酒店，雖然不是最高端的，但各種設施還不錯，去哪里都很方便。酒店附近的餐飲也很方便，尤其是東方餃子館，很適合去吃個夜宵，回來好好睡一覺。
晚上九點多鐘，我晃晃悠悠的按原定計劃從酒店出發(fā)，在昏黃的路燈和斑駁的樹影下行走，除了間或掠過身前的夜跑者，幾乎看不到人，能體會到某種不可意會的愉悅。等我來到餃子館門口，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之前與佳妮在這里偶遇的場景，不禁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她一聲，哪怕是讓她知道我們今晚同處首都也好啊。
就在我拿著手機在編輯著信息，猶豫著要不要發(fā)時，腳下步伐的節(jié)奏也突然變慢，此時身后突然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不小的沖力讓我腳下一陣踉蹌，差點撞到身前的大樹。我惱火的回過頭怒問道：“怎么回事?。。俊?p> 身后的那人本來也有些歉意，開口說道：“對不起，我沒想到……”待看清了我的面容，卻又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刻意的又用力推了我一把，嗔道：“誰叫你走路不長眼睛？”
此時才算看清了眼前人，緊身的運動套裝下凸顯出高挑的身材，白色空頂帽下白里透紅的俏臉上綴滿了汗珠，呼吸也有些不均勻，看起來跑了不短的距離，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中似有怒意，正是數(shù)月未見的佳妮。
“說說吧，怎么回事？”
“說什么？grace張，這么久沒見還是依舊美艷動人，晚上出來跑步要注意安全哦?！蔽乙粫r想不起來除了沒有聯(lián)系她，還有什么隨口答應她的事，只能先敷衍幾句。
“別嬉皮笑臉的，休想蒙混過關！為什么到了BJ也不聯(lián)系我，說好了要請我吃飯，陪我逛博物館的！”
哦，想起來了，上次跟她聊天的時候，說到自己到處出差，喜歡去各地的博物館，有機會看到許多珍品，就像南京博物院的金縷玉衣、湖北博物館的曾侯乙編鐘、上海博物館的汝窯，甚至還說到了臺北的故宮博物館快雪時晴貼和大英博物館的至正青花，成功的勾起了她的興趣。
當時國家博物館剛剛擴建完成，據(jù)說來了不少好東西，于是就約好下次來BJ的時候要陪她轉一轉。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她還記著。
“這段時間實在太忙了！”這事是我理虧，只得陪著笑臉解釋，“你也知道你們投資的那個項目正在審核中，問題一大堆，搞得我焦頭爛額的，最近白頭發(fā)都長了幾根，不信你看看。”說著將頭湊到她的面前，獻寶用手指撥弄著前額上新增的白發(fā)。
“湊得那么近，只能看到你的頭皮屑！”她一把推開我的頭，不依不饒的追問道，“就算是忙，到了BJ連個招呼都不打，你什么意思?。俊?p> 語氣有些委屈，目光盈盈閃動，眼眶竟似要有些發(fā)紅的跡象。這下我可屬實有些慌亂，正在不知如何應付這小兒女情態(tài)的時候，突然手機震了震，大概有短信進來，讓我瞬間得到了靈感。
“佳妮啊，你這么說就沒良心了，我怎么會不打招呼呢？你想啊，昨晚半夜才到BJ，今天一上午都在證監(jiān)會開會，嚴總肯定跟你說過吧。下午呢，我又去了捷訊那邊，想著看看有沒有業(yè)務能夠跟你對接的，一直忙到現(xiàn)在，才有空出來。諾，你看看，這是我的打車記錄，沒騙你?！?p> 張佳妮哼了一身，眼睛只瞟了一眼，就又轉過頭去，似乎不屑一顧，但我卻能感覺到臉色還是稍有緩和，我忙趁熱打鐵又湊的更近了一些，將手機遞到她面前，翻開那條編輯完尚未發(fā)出的短信：“你看看，剛忙完就給你發(fā)信息呢，可見我有多想著你！”
“誰要你想著，臭美！”大約是瞥見了那條信息的內容，她的眼里總算帶了些笑意，卻想著不能這么便宜我，又給我提了個要求，“想要我高興，也容易，陪我繞個圈跑五公里吧，終點正好在假日酒店?！?p> “我的體力可不太行啊，再說，你看我穿著襯衫、長褲，也不專業(yè)啊，這你可是有點強人所難了呀。我從昨晚忙到現(xiàn)在，連口安穩(wěn)飯都沒吃過……”
“對啊，我就是強人所難！”佳妮咯咯的笑著，打斷了我喋喋不休的訴苦，當先跑了出去，還不忘回頭挑釁，“好好跑啊，可別更丟了，那你就沒面子了?！?p> “你呀，看起來最近不運動，跑兩步就喘?！币娢易妨松先?，佳妮放緩了腳步，一副專家的模樣指點我，“挺胸抬頭，掌握好呼吸節(jié)奏，三吸一呼，配合好腳下的節(jié)奏！”
看起來佳妮跑步也有不短的日子了，正是好為人師的時候，就像我剛嘗到跑步帶來的好處時，恨不得讓身邊人都參與進來。雖然確實有些疲勞，但區(qū)區(qū)五公里還難不倒我，因為體力不濟的模樣會讓佳妮更心滿意足，我也樂得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側，欣賞曼妙矯健的身姿，間或聊兩句捷訊的事情，讓她可以跟嚴總商量一下。
兩三公里之后，佳妮也沒有那么輕松自在了，說話的聲音也開始帶喘，卻發(fā)現(xiàn)我雖然一副腳都抬不起來的樣子，竟然一直能跟得上她，有些不服氣起來，腳下突然加力，將速度提了起來，想要展現(xiàn)能力，一舉將我甩開。
她的小心思我如何不明白，不過讓了她半天，也該展現(xiàn)我真正的實力了！此時佳妮就感覺到身邊一道黑影快速的掠過自己，定睛看時，發(fā)現(xiàn)我已經超過了她，在前面向她招手呢。她也是個不服輸?shù)男宰?，一咬牙發(fā)力狂奔了過去，但就算是用盡全力也還是遙遙落后。
“你，你，你，你還說自己體力不行，大騙子！”佳妮好不容易跑到終點，漲紅著臉上氣不接下氣，指著雖然喘氣但大體上仍氣定神閑的我。
我也只能攤開雙手，無奈的聳著肩道：“我也沒說自己沒跑過步啊，只是最近確實有些疲勞，跑的比原來少了。”
看她汗水不停的滲出來，好半天也沒把氣喘勻，我提議道：“不如去酒店擦一下汗，喝口水吧，晚風還有些涼，吹多了容易引發(fā)偏頭疼?！?p> “想不到你還懂這些?！奔涯萋逼鹕韥?，簡單做了做拉伸，帶著些傲氣道，“我可不是老同志，雖然跑的沒你快，恢復可是快得多了，不信你看……”
說話間她將擺了個金雞獨立的姿勢，用力將身體向后拉，右手去夠左腳，我正要拍手夸贊她的柔韌性，卻不防她發(fā)出“哎呦”一聲慘叫，身體像是猛地一抽，身體向后倒去，饒是我沖過去也沒有來得及，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
“怎么了？年輕人，恢復快，柔韌性好，這又是哪一套動作??？”
“你還笑？都怪你！”佳妮半倚著我，緊蹙著秀眉，修長的小腿有些蜷曲，嘴里嘟囔著，“抽筋了，好酸啊！”
這下她想走也沒法子了，我只能架起她來，慢慢的往酒店走，想著回房間用熱毛巾敷一敷就能緩解。不管怎么說，扛著一位身姿窈窕的美女在酒店里行走，還是能收獲不少艷羨的目光。
“腳翹到茶幾上。把襪子脫了，褲子向上撩，把抽筋的部位露出來。”我一把將她塞到靠窗的沙發(fā)椅上，邊吩咐她準備，邊去準備熱水和毛巾。
“這么小的房間啊，比起洲際差遠了，衛(wèi)生間都比這個尺碼大。”大概是抽筋的酸痛稍稍緩解，她尖刻的語言風格又回來了。但在脫襪子的時候不知道碰到了哪根筋，整個小腿又抽了起來，疼得不住的大呼小叫，怪我動作太過緩慢。
我連忙將熱毛巾敷在明顯有些膨脹的小腿上，用手掌托住她的腳后跟，慢慢搖晃著向里扳，試圖盡快緩解癥狀，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還反唇相譏：“哪里比得上你們搞投資的，洲際酒店好是好，住不起?。 ?p> “說到底不過是小氣罷了，大不了自己掏錢嘛，住的舒服最重要！”佳妮在熱力和按摩的雙重作用之下，疼痛感漸漸散去，有些驚異于我的手法，“動作這么熟練，救治過多少無知少女??？”
“你是第一個！”看到小腿漸漸回復常態(tài)，我也將毛巾取下來，見她一臉的不信，補充道，“我這叫做久病成良醫(yī)。當年我在BJ讀大學，水土不服，每到冬天特別容易抽筋，所以慢慢的摸索到這個辦法。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教我光腳站在地上就能治好?！?p> “哈哈哈，是誰這么有趣。別亂動！”我看著她骨肉勻停、似玉雕成的腳擺在眼前，玫瑰色的腳趾甲鮮艷欲滴，忍不住撓了她的腳心，被她笑著一腳踢開，“我還沒消氣，除非你明天陪我去國家博物館！”
“這個有點麻煩啊，創(chuàng)思并購這個項目得抓緊時間啊，趕緊給證監(jiān)會寫回復，要不你們的投資就打了水漂，嚴總會怪我哦?！蔽矣行殡y，溫言勸道，“要不下一次吧，我專門過來陪你?！?p> “不行！就是得明天！證監(jiān)會的反饋意見我也看過了，大部分是需要并購標的和股東作出承諾的，所有的回復都得各方認可，涉及到利益的博弈，根本不需要你晚回去一兩天根本不影響溝通，對不對？我猜回復稿都已經寫好了，就等著相關方敲章吧。”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佳妮這番言論聽起來相當專業(yè)，比起數(shù)月前簡直是天壤之別，竟然讓我無從反駁。
享受到我驚訝的目光，她更加得意，小小轉動了一下腳踝，繼續(xù)說道：“至于捷訊的事情嘛，我可以跟嚴總聊一下，但我們直接投希望不大。最近幾年通信行業(yè)固定資產的投資規(guī)模大幅下降，相關企業(yè)的業(yè)績都不行，很多都在轉型，投進去不太可能有好的回報。不過，可以問問破產重整的專業(yè)人士，有沒有什么途徑可以挽救。”
“好了，不多說了！明天上午九點，國家博物館大門口見！”她小心翼翼的將腳放了下來，試了試加力，發(fā)現(xiàn)無大礙，就揮手跟我告別，甚至沒留下讓我拒絕的時間。
目送她離去的身影，我不免有些感慨，似乎長久以來我所喜歡的女孩類型都是這種干脆爽朗有主見的，蘇菲、秦悅、佳妮都是如此，當然我的妻子也是，這也許就叫做性格互補吧，可以彌補我性格里瞻前顧后、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