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火丹科技
蘭登的鐺鐺車與大明有很大不同。
建文末年,景山大學(xué)院的工科偃師研制出了‘丹爐’,所謂丹爐,就是磨盤那么大的蒸汽機——當(dāng)然,這是建文末年的丹爐,現(xiàn)在的丹爐,可以做到拳頭大。
普通蒸汽機燒的是煤、油……總得燒點什么,才能讓機器動起來。
受燃料的限制,蒸汽機必然會很大,越是巨大的機械,其爐子就會越大,因為需要燒的燃料更多。
而火丹則不同,拇指大小的火丹,可以提供巨大的熱能。
火丹的存在讓蒸汽機得以微型化,蒸汽機微型化,大明賴以橫掃世界的兵甲才能普遍列裝。
總之,一切的改變,都始于火丹與丹爐。
蘭登的鐺鐺車與大明最大的不同在于爐子。
蘭登的鐺鐺車,還在燒煤,因此車過之處,濃煙滾滾。
火丹極為稀有,價比黃金,誰掌握了火丹,誰就掌握了世界,大明征伐世界兩百年,說到底,所圖火丹爾,這兩百年的每一場戰(zhàn)爭,幾乎都與火丹相關(guān),都是能源戰(zhàn)爭。
世上所有火丹礦都被大明控制,火丹貿(mào)易是絕對的皇家生意,普通人誰敢染指,就等著兵甲武士上門吧。
每年大明神州本土的火丹配額超過70%,神州之外,只有不到30%,所以即便丹爐誰都能造,但沒有火丹,爐子也燒不起來。
徐知行坐在鐺鐺車上,看著今日的早間報紙。
因為火丹配額不足的緣故,蘭登沒有大規(guī)模普及鐺鐺車,城內(nèi)交通還以馬車為主,只有租界周圍有鐺鐺車線路。
車票一個銅板。
但是車上人不多,核定可坐56人的鐺鐺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放眼掃去,都是黑發(fā)黑眼的明人。
因為只有明人才一個銅板,非明人,要50寶鈔,也就是十個銅板——要知道,昨日從港口到租界那么遠(yuǎn)的距離才十個銅板,有這錢不如坐黃包車。
鐺鐺鐺~
車長敲響銅鈴,鐺鐺車緩緩?fù)O?,徐知行抬頭看了一眼,租界已經(jīng)很近了,就在河對面。
車上上來了許多白夷。
普通人要進(jìn)租界,要么去橋上排隊,要么坐鐺鐺車,除此之外沒有第三種方法。
所以即便就這不到一里的距離,該給的50寶鈔還得給。
誰叫他們是紅毛鬼子呢?
鐺鐺車再次啟動,徐知行掩著鼻,他坐在最后排,那股煤煙味實在是太重了,剛才車上人不多倒還好,人一多空氣不通,真是一言難盡。
‘評論員推測,此事或與前日福昌號遇襲有關(guān)?!?p> 徐知行看至早報頭條的最后一行,然后目光上移:
《時代早刊》
伏波十八年三月初五-西元1659年4月25日
這是今早最新的報紙。
據(jù)昨天那黑蠻小子說,蘭登所有的時代周刊都是麗痕印刷廠印的,伍叔的東家,是個白手起家的報業(yè)大亨,伍叔掌管著整個印刷廠。
報紙怎么也得前一天晚上就敲定內(nèi)容版面,這也就是說,伍叔昨晚,甚至是昨晚之前,就知道了福昌號的事情。
但他卻沒有和自己說太多……
就在這時,鐺鐺車突然停了下來——從剛才開始車速就越來越慢。
車長走出駕駛室,罵罵咧咧的走向車尾。
“媽的你是沒吃飯么?。窟@他媽的才幾點就斷煤了!”
他從徐知行身邊走過,打開鍋爐室的門,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徐知行這才看見,鍋爐間里是個白夷小孩,不,嚴(yán)格來說是已經(jīng)變成‘黑蠻’的白夷小孩。
他約莫十來歲大,又干又瘦,拄著鏟子,坐在煤堆上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原來如此,鐺鐺車燒煤,適才車上又突然多了這么多人,煤給得不快,動力就不足,拉不動了。
“快起來干活??!”
車長抬腳就連連往那孩子頭上踩去——他原本都快拄著鏟子爬起來了,結(jié)果幾腳又給踩趴了下去。
徐知行皺了皺眉。
雇傭童工在大明是要被斬手的。
但這里是蘭登。
他只是下意識覺得,白夷車長踩白夷童工的腦袋,未免太野蠻未開化了一些。
他起身,抓住車長的肩膀,把他向后一拽:
“我來吧。”
他未等車長回話,一只手已經(jīng)摸在了滾燙的鍋爐上。
內(nèi)氣運轉(zhuǎn),鍋爐里的水開始沸騰。
這世間所有的爐子,說到底都是燒開水。
武士以火丹修煉內(nèi)氣,他們本身,就是爐子。
汽笛嗚咽,杠桿帶動輪子,鐺鐺車緩緩行駛起來。
“謝謝武士大人!謝謝武士大人!”
車長不住道謝,徐知行淡淡回了一句:
“我只幫你到租界門口?!?p> 車長走后,徐知行順手把報紙也塞進(jìn)了燃燒的鍋爐里,然后看向那小孩,看了那么幾秒,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白面饅頭——這本來是他準(zhǔn)備的午飯。
“沒吃飯吧?!彼佯z頭遞了過去。
小孩猶豫了那么片刻,然后伸出顫抖的手。
他不是因為感激而顫抖,而是因為……鏟了一早上煤,太累了,雙手已經(jīng)脫力。
黑漆漆的手把饅頭也染得黑漆漆,他狼吞虎咽的啃著饅頭,雙眼不時會看徐知行幾眼,徐知行確定,他的眼中并無感激,只有些許壓抑的怨毒。
徐知行并不意外,因為父親在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他:
作為驃騎甲士的少帥,你的一生中要無數(shù)次面對這種眼神,因為異族的仇恨與恐懼,就是對你最大的褒獎。
仁德是陛下和文官的事情,你的職責(zé),是讓他們哭,讓他們怕。
只可惜……怕我們的,不僅僅是異族。
…………
鐺鐺車駛上了蘭登橋。
因為濃霧的緣故,在近處觀看那座冠軍侯塑像會顯得更不清晰,但壓迫感卻更強,霧氣氤氳中,冠軍侯的兩腳若隱若現(xiàn),如同兩座山峰插在大地上。
蘭登橋上,白夷們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等候檢查進(jìn)入租界。
身著黑色兵甲的武士立在橋頭俯視噤若寒蟬的人群,他們身高超過三米,手持大刀,威勢逼人。
那是‘玄武亥九’制式兵甲,一百年前的老古董了,自軍中淘汰下來后,分發(fā)給了海外各地府衙作守衛(wèi)用。
車停在了橋頭,一名關(guān)口的師爺帶著人上車檢查,在出示過路引后,徐知行獲準(zhǔn)過橋。
橋的這頭,立著一座鐘樓。
據(jù)說當(dāng)年本打算在這里立碑,但圣天神武皇帝說‘這里該有一座大笨鐘’。
但它更像是一根巨大的蟠龍柱,兩條朱玄二色的巨龍盤踞在白玉的柱子上,龍首托起了四平八穩(wěn)的鐘樓,銀光熠熠的鐘盤上刻著繁體的子丑寅卯。
鐘樓旁,則是已經(jīng)被戰(zhàn)火焚燒,洗劫一空白色建筑群。
讓我想想,這地兒叫什么來著?
哦,對了,威斯敏斯特宮。
當(dāng)年薩克遜王在租地章程的談判時百般推諉,太祖徐良策便率驃騎甲士將談判會場夷為平地……那宮里的寶貝,至今還在應(yīng)天府的奇珍館,供天下人共賞。。
廢墟之后,廣袤平坦的土地上,是連成片的飛檐斗拱,紅磚綠瓦。
繁花遍地的街巷間,有風(fēng)流雅士漫步。
徐知行深吸一口氣,是郁金香的味道。
你很難相信這個潔凈典雅的地方和那個屎尿橫流的港口是同一座城市。
徐知行沒有往租界深處走,而是上了停在橋這頭的一列鐺鐺車。
真正的鐺鐺車。
車尾沒有臃腫的煤爐,而是一個精巧的,白色蒸汽裊裊的小方盒子。
坐上舒服的軟皮座椅,黑發(fā)黑瞳的女性售票員朝他抿嘴一笑:
“客官,去哪里?”
“游俠司?!?p> “承惠三個銅板?!?p> “三個?”
徐知行從懷里摸出了粉紅色的小荷包。
一枚、兩枚……
都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背后來一槍,在外面沒被敲竹杠,到了租界,反倒被自己人坑。
這車,不坐也罷!
?。ū菊峦辏?p> ---------
《穿越者日記-其三》
大明伏波三年六月十五-西元1644年7月18日-大霧
昨天譯書結(jié)了第一次稿費,收貨頗豐,5000寶鈔。
算下來是1000銅板,50銀元。
我買了些好吃的,回家之后,安吉拉卻一直躲著我。
我沒有多問,但注意到她身上似乎有些淤青。
今早我套了套在油街和她一起站街那兩姑娘的話,似乎是昨天接了兩個大明的客人,下手頗重……
皮肉生意,這樣的事在所難免,想要幫她只能多掙錢,其他都是廢話。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兩個月了,最初的新鮮勁過后,我的感覺很復(fù)雜。
其實我也曾想過,如果明朝沒有亡于1644年,這個世界會如何。
這兩個月來的所見所聞……這的確是一個明朝未亡的世界,但不是我曾想象中的那個世界。
極端軍國與武士狂熱已將明人推向了Nazi的邊緣,至今還沒有走向種族主義是因為穿越皇帝的影響和傳統(tǒng)文化的約束,但是這樣下去……
這個世界需要一些改變,一些真正的改變。
不過就我目前來說,掙錢,掙大錢才是最重要的。
口語已經(jīng)基本流利,半年內(nèi)應(yīng)該可以純熟掌握。
蘭登的情況很復(fù)雜,我這樣一個下等白夷能做的事情不多,發(fā)明創(chuàng)造什么的不用想,朱允炆已經(jīng)把該發(fā)明的都發(fā)明了,景山大學(xué)院的那些工科偃師更是個個才智卓絕。
我能做的只有‘改良’。
我注意到傳媒業(yè)是個不錯的風(fēng)口。
大明受皇權(quán)系統(tǒng)桎梏,在言辭方面空間過小,以至于傳媒業(yè)生長不良。
蘭登雖然自由,但是起步太晚。
這里的報紙對于時評不夠深刻,對于八卦不夠震驚。
我得想個法子把麗痕書店的老板拉入伙,讓他同意我印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