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會她的渾話,給她斟了杯清茶:“姑娘嘗嘗這芙蓉糕。做這糕點的廚娘是從京中聘來的,手藝頗是不錯?!?p> 鄭絮輕捏起一塊,用帕子掩了嘴輕咬一口:“松軟甜香,甜而不膩,府上的廚娘是個極好的?!?p> 我舉起手中清茶與她道:“就著這云霧茶一同品才是回味無窮?!?p> 品過糕點,鄭絮突然問道:“姑娘可知我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入黎府?”
不等我回答,她開始自導自演道:“世人都知我心系慕斯,愛慕數(shù)栽而不得。黎姑娘可是知道?”
我佯裝不知道:“我回云水不過半栽,又因家喪鮮少出門。對鷺島各家之事,著實不甚了解?!?p> 鄭絮臉上泛起苦澀,對我好似敞開心扉般:“家父與慕家家主是世交,我與慕斯算得是青梅竹馬。自我懵懂知事起,我便為他傾了整顆心。家父與慕叔叔倒也有心促成我與他,偏生是他……”
原是出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的事。
“不知慕哥哥要在貴府待幾日?”
我垂了眸子:“不知。”
她懇切希冀地請求道:“黎家姐姐可否讓我在府上陪你幾日?就當是全了我一片癡心可好?”
她倒是自來熟得很,想拿黎府當她家戲臺子了。偏生這場戲她愿唱,卻無人愿聽。
我佯裝為難地蹙眉:“我雖有心全了鄭妹妹的心事,可……府上到底連辦兩場喪事。留妹妹一個姑娘家在府里住確實不妥,若妹妹實在記掛我,可日日來瞧我一瞧?!?p> 她家到底是朝華海上最大的船商,誰又能知日后黎家求不到她們家頭上。與其為這事得罪她,不如就這么吊著她。此后叫她日日來也見不著慕斯,興許她也就不來了。
鄭絮原以為我要拒絕她的請求,眉間已有不悅和惱怒,又聽得我允她常來又收了戾氣:“如此我便多謝黎家姐姐的心意了?!?p> “遠遠瞧著湖上有人,原來是妹妹和鄭姑娘在小榭里品茶?!?p> 長兄領(lǐng)著個玉樹臨風少年郎來。
我行禮道:“長兄。”
鄭絮卻歡喜得驚呼:“慕哥哥?!?p> 鄭絮的眸子亮得令我稱奇,她跑到慕斯跟前欲要拉他的衣袖,卻不知為何又在中途止住。
“慕哥哥近日可好?”
她好似將我與哥哥這兩個外人拋在九霄云外去了。
慕斯皺著眉峰,似是極不悅:“你若少些叨擾,我便越發(fā)的好?!?p> 鄭絮的笑顯而易見地僵在了臉上。
“哈哈,幾月不見,慕哥哥越發(fā)愛與絮兒玩笑了?!?p> 慕斯并不在意她的尷尬,繼續(xù)無情的道:“誰人與你玩笑,你要想說玩笑話大可回府上與你庶妹們說去,到人黎府里來做什么?”
我驚奇慕斯對鄭絮的態(tài)度,他這般做派讓我與長兄兩個外人看得都替鄭絮尷尬。
長兄上前打哈哈道:“啊,慕郎君不是要去尋父親聊話嗎,就別在這兒逗鄭家姑娘了。我們還是先走吧?!?p> 慕斯對長兄點點頭,轉(zhuǎn)過來卻又極不滿地對鄭絮道:“你若想我安康最好現(xiàn)在就出黎府,再不要來了。我瞧著你便極不順心,總覺得自己要少活好幾年?!?p> 長兄拉著慕斯走后,鄭絮一直焉焉的。她無心與我聊些什么,便早早離府了。
我原以為她聽了慕斯的話該傷心好幾日,卻不想第二日她又巴巴的來了。
我含笑替她斟茶,與她說些京都的趣問。她偶回我?guī)拙湓?,全部心神都分給了路過的丫頭奴仆。
只是今日我并未要長兄攜慕斯來,想來她今日必定是要失望的。
“不是與你說過不要再來了么?”
昨日那個不耐的聲音竟又出現(xiàn)在耳畔。我有些不敢相信,抬頭卻果真看到慕斯已在近前。我往遠處看去,看見長兄一臉無奈地站在不遠處向我悄悄聳肩。
鄭絮不似昨日歡喜,反是一副委屈模樣:“我……我……”
見她欲語還休的模樣,我很是識趣地輕扶額頭對春紅道:“許是湖上水氣重,我竟有些頭疼。你扶我回院子里休息去吧?!?p> 我愧疚地對鄭絮道:“看來今日要對不住鄭妹妹了,怕是不能再與你品茶聊話了?!?p> 鄭絮吸了吸鼻子,委屈地低著頭:“不礙事,你好生休息去吧?!?p> 春紅扶著我繞到假山后,我站起瞪著捂嘴偷笑的長兄嗔道:“不是與哥哥說了莫要領(lǐng)慕家郎君走這處么?”
長兄放下掩唇的手輕咳一聲道:“是他自己聽說鄭家姑娘又來了,氣得非要來尋她的?!?p> 我嘆道:“原以為他們互有些情愫才防著,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一個死纏爛打一個狠不得老死不相往來。我們雖不必再防著他們鬧出不雅,卻也真是無辜牽連進這場鬧劇?!?p> 長兄不再笑,肅起臉嘆息著:“昨日我問過慕斯幾時離去,瞧他的意思倒是還要多住幾日。妹妹可有法子將這二人的戲臺子拆了?日日給他們折騰著,真叫人煩不勝煩?!?p> 他們一個是朝華第一商,一個是朝華第一船運頭。要想兩家都不得罪,只得我小病一場,阻了鄭絮進府的由頭。待混到慕斯離府,鄭絮也就不來府里折騰了。
我哀嘆道:“興許只能用苦肉計,讓府里安靜下來了。
黎數(shù)不解,直至第二日才明白黎夢說的苦肉計是何。可那時他已經(jīng)急得抓心撓肝,恨不能替了黎夢。
黎夢躺在床塌煞白著臉,額間一直泛著斗大的汗。黎數(shù)心疼不已地急問:“夢夢這是怎么了?大夫怎么還沒來?”
春紅緊張地擦著汗道:“昨兒個夜里姑娘貪涼,叫婢子開了窗睡。想是半夜里轉(zhuǎn)涼,不甚染上風寒了?!?p> 黎數(shù)憤怒得吼了起來:“她隨小性貪涼你們怎么不攔著些,原是她素日里疼著你們,你們便萬事隨她性子去?”
大夫在他盛怒里到來,止住了他發(fā)怒的氣息。
“姑娘感了些風寒,服幾貼藥也就全好了。少爺不必過于擔心。只是大姑娘這幾日需靜休,萬不可操勞了?!?p> 大夫安撫的話卻讓黎數(shù)愈發(fā)心疼。
她原說的苦肉計竟是如此折騰自己,我的傻妹妹啊,你怎不與兄長說一聲?我寧可此時立刻撕了臉面將慕斯趕出府去,也舍不得……
黎數(shù)想著想著眼眶竟紅了起來:“春紅,取些銀錢給先生答謝,再去把方子上的藥買齊去?!?p> 閣樓小間里的人都散去,黎數(shù)緩坐在黎夢床邊小心握起她的手。
春紅說我病時鄭絮依然執(zhí)著著要入府探病,氣得父親從床塌爬起親自將慕斯送出了府。
據(jù)說,當時嫂嫂攔著鄭絮在府門口久勸不退,父親便直接將慕斯連同他的包袱一齊丟在了鄭絮身邊,話也沒說一句領(lǐng)著嫂嫂進了府將門掩了。
我虛弱地看著黑著臉的父親,委屈著說:“原是想兩處都不得罪才……”
父親瞪向我,眸子轉(zhuǎn)瞬又軟和了下來:“你打出生便被金貴的嬌養(yǎng)著,長到這年歲又染過幾次風寒?為得那兩個旁人竟逼得自己這副田地,你叫我與你長兄心里好生好過?!?p> 長兄怒看著窗外:“他們算什么東西。我們并不需仰仗著他們什么,給他們好臉色原是對他們客氣,他們不識抬舉撕了便是。你日后要是再做這樣的蠢事,我就把你的春紅柳綠都發(fā)賣了去。”
母親親自端著碗甜粥來喂我:“原說你是極聰慧的,現(xiàn)下看卻是個極蠢的東西。不過因著這兩人,便把自己逼得小患一場。你這模樣叫湘君見了她定要笑話你,真真是丟臉?!?p> 嘴里的甜粥甜到了心里,我把這些關(guān)懷備至的話一一收到了心底。
我在塌間躺了三日身上便大好了,卻是可憐府里這幾日氣氛肅然,丫頭小廝們都大氣不敢出。
我臥在窗欞旁的美人椅里輕搖著小扇納著涼風,春紅從閣樓下拿著張信箋來。
“少爺說近幾日鄭絮被鄭老爺關(guān)在了府里倒也安分了,只是這慕家郎君總是來些信箋訴他的抱歉之意,倒是讓他頭大。啰~今兒個又來了一堆信箋,里頭竟還有一封是給您的?!?p> 我略有嫌棄地瞥了眼:“長兄怎讓他一個外男的信箋傳了過來?”
“少爺說左右不過些道歉的話,他擋了也無甚意思。倒不如給了來任您處理了。”
我將小扇遞給她,起身拿了信箋來看。
信上并沒有洋洋灑灑的道歉之詞,只了了幾行字:
“黎夢姑娘親啟,你可還好?慕斯落筆。”
我好與不好與他何干?
忽地腦中又響起慕斯對鄭絮說的話:“你若少叨擾些,我便越發(fā)的好了。”
我把信箋遞給春紅:“以后這信便不要再送來了,去拿個火盆子燒了吧。”
我在閣樓里休養(yǎng)了大半月才回學堂里,黎琴似是又奈不住性子了。
“喲,我當你是個厲害的,卻不成想竟被那兩人逼得病了大半月。”
黎琴輕搖著天藍色繡白山茶的葵花形團扇,七分譏誚三分挑釁地斜眼看我。
我全當她的嘲諷是在關(guān)心我的身子。
我朝她走去,溫聲道:“難為二妹妹這樣關(guān)心著我?!?p> 黎琴見我靠近坐得極規(guī)矩,嘴里卻繼續(xù)暗諷:“哪個關(guān)心你?你離我遠些,莫把病氣傳給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