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日都在黎琴院里陪她繡嫁衣，繡到要去母親處請安才起身要離開。
我對盡力表現(xiàn)不在意，卻又有些落寞的黎琴到：“和門房的婆子說晚些關門，你這嫁衣趕得緊，這些日子我便住在這兒同你一起繡了?！?p> 黎琴眼角忍不住揚著笑，嘴上卻不在意地道：“知道了，知道了?！?p> 出了芙蕖院，春紅忍不住抱怨道：“姑娘是什么時候出的院的？怎么來二姑娘處也不與婢子們說一聲？便不怕婢子們擔心嗎？”
柳綠道：“姑娘憂心二姑娘出嫁前內(nèi)心慌亂，婢子是理解的。只是姑娘一人出了院，若有個什么意外……”
我閉嘴不談自己夜里摸去芙蕖院，只柔著聲道：“必不會有下次了。”
柳綠和春紅對視一眼，兩人不再多話，安靜地跟在后頭侯著。
和黎琴一起繡新服的第二日，聽了信的黎思、黎箬也到了小院里幫忙。就連幼小的六丫頭也被青姨娘抱了來湊趣。
這個冬日總有暖陽照到小院里，認真刺繡的姑娘們身上。她們在暖融融的屋子里一面繡著花，一面看看窗外日落月升，一面說笑著日后出嫁也要穿姊妹們一起繡的新服。
小六子稚嫩地跟著問：“那等我大了，你們也給我繡新服嗎？”
眾人被她稚嫩認真的臉逗笑，青姨娘刮過她的鼻子逗她：“那等小六兒大了，姐姐們都老了拿不了針線了怎么辦？”
小六子苦惱得皺起了包子臉，她看了看我們手里的針線，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線團，忽然面容泛光道：“那姐姐們便給小六子纏線團，小六子替姐姐們給小六子繡新服?！?p> 稚子之語，又惹得眾人好一通歡笑。
父親說請的先生算出臘月二十是個吉日，黎琴便在這日里出嫁。
這樣離年關近的日子，辦起喜來倒顯得格外熱鬧。
我看著婚房里容色艷艷的黎琴，趁人不在時問她：“你可怕？”
黎琴溫柔地撫過喜服上的針線道：“起初是怕的，可現(xiàn)下卻沒一絲怕的?！?p> 黎琴的嫁妝足足擺了十里長，其中綾羅布匹，家具器類，衣裳被褥，金釵玉器都是成箱的往外運。
期間還有幾間的鋪子，還有幾個莊子，幾處宅院，擺在前頭的兩個箱籠里擺著足足一千金的元寶，后頭箱籠里又裝了兩千銀的銀錠壓尾。
府里備好的箱籠熱熱鬧鬧的被抬完后，一下子便變得冷清起來。
荷香姨娘哭成了淚人，她拉著母親的手說著黎琴自小到大的小事大事，越說她哭得越厲害。
母親溫柔地看著她，由著她東扯西拉地講。末了荷香姨娘嚎啕地哭了起來：“夫人，嗚嗚嗚……若不是仰仗著您，她哪里能嫁給縣令大人的嫡子做嫡妻。若不是您大度，她哪里能這樣風光地嫁出去?！?p> 荷香姨娘哭得越發(fā)失態(tài)，我和嫂嫂對視一眼知趣的一道退了出來。
嫂嫂看著滿院子的紅色嘆道：“前些日子我問過了三妹妹心思，想著給她也定下來。卻沒想到她是個主意高的，說是明年便要科舉了，待科舉后再在京中挑?！?p> 我攏了攏外披蹙眉：“科舉后的才子哪個不是京中人家盯著的快婿，哪里還輪得著我們家挑？”
嫂嫂無奈道：“這點我何嘗不知道，想來她是想著倚靠著母親的名頭，與京中那些閨秀爭一爭。人往高處走，她有這主意我也不好攔著。”
我問道：“她這心意便不能轉(zhuǎn)圜莫？”
以她的身份，在京中怕是難挑到好的。到時挑來挑去都落了空，容顏又經(jīng)歲月?lián)p，她這一生便是毀了。
嫂嫂搖搖頭：“我瞧她是打定了主意的，勸也勸不動。我索性也就將她的婚事先擱下，到時到了京中讓她看清事實，再給她做打算。近幾日我正忙著給四妹妹相看。”
我想起黎箬畏縮靦腆的樣子，不禁問道：“可有了好的人選？”
嫂嫂掃去臉色陰霾，笑道：“倒是有兩個。一個是我們家的世交，方家主的庶子方鯉。一個是一個莊子上莊主的嫡子，喚張虎子?！?p> 似是擔心我說她厚此薄彼，嫂嫂對我解釋道：“倒不是不愿給四妹妹挑個如二妹妹夫婿一樣的人家，只是你也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若一昧地替她攀那樣的富貴，怕到頭來也是害了她?！?p> 我點點頭道：“四妹妹該擇個簡單富足的人家，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生。若讓她嫁到復雜的家里，她該要受旁人的欺負?！?p> 嫂嫂見我認同她的觀點，繼續(xù)給我介紹道：“方家老爺是我們的世交，有他在便不會讓四妹妹受了氣去。方鯉也是個溫和有禮的郎君，嫁給他四妹妹也不會被欺負?！?p> 嫂嫂好像很是認可方鯉，我卻還有些好奇她備選的另一個人。
“那那個張虎子呢？”
這名字這樣粗俗，怕是個膽大蠻悍的人。
嫂嫂道：“張家雖不如我們這般富足，卻也比得上城中普通富足的家庭。張虎子這人我是見過幾次才留下來的，他雖有些膽大蠻悍，心思卻是極淳樸純凈的?！?p> 我笑道：“如此說來各有各的好，嫂嫂倒不好做抉擇了？”
嫂嫂嘆道：“可不是。只是我想著過些日子便是年關了，那時叫他們都來府里拜會一趟，叫他們與四妹妹過過眼再說。”
黎琴回門時拉著我說了許多錢家對她的好。
例如府里一切都緊著她的習性來，婆婆不但沒有給她立規(guī)矩，還與她說要教她掌中饋。
末了黎琴撇著嘴道：“我原以為嫁人是怎么回事，原不過是看我家門庭，我出嫁時多少陪嫁，婆家便如何待我?！?p> 黎琴離去時是由錢不畏親自扶上馬車的，兩人瞧上去也還算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過了大年各府便開始奔波在各色宴席上，我也常被母親拉著去些推不掉的席面。幾日連軸轉(zhuǎn)下來，使得我疲憊不堪。
“姑娘，快些起了?！?p> 我昏昏睡著，卻被柳綠催醒了來。
我軟綿綿地央求起來：“昨日我問過母親，今日是沒有應酬的了。好柳綠，你莫要折騰我起來，讓我好好歇一日吧。”
這些天的應酬，叫我身心疲乏得很。
柳綠不顧我的央求，一把將我從床榻拉了起來道：“今日原是沒應酬的，只是少夫人方才傳了話來，家里的世交來了府里，叫姑娘們都去拜見下?！?p> 我輕推開她的手，鉆進被里裹緊自己道：“我大抵能猜到這來的世交為的何事了，你去與嫂嫂說叫她拉三妹妹去作陪吧。至于我……你便讓嫂嫂扯個慌，說我今日身子不適不易見人吧。我是真真困得緊，便依了我讓我小睡一會吧?！?p> 柳綠對我又氣又笑：“姑娘真是瞌睡一上來，年初的好日子里也這樣咒自己?！?p> 我不愿理會她，只將被子又裹緊了幾分。
柳綠也不拉我的被子了，在我床前踱了幾步道：“哎～可憐了四姑娘入冬前還惦記著您，給您做了個狐皮暖手袋?！?p> 我下意識松了松裹著的被子，伸出素手將被口打開露出腦袋來。
柳綠哀怨的聲音繼續(xù)傳來：“您倒好，在她這樣好的日子里也不去替她撐撐腰，掌掌眼?！?p> 我想著黎箬膽怯的樣子，有些怨氣地瞪了眼柳綠，卻也無可奈何地起了身來。
柳綠笑著替我換衣裳，洗漱起來。
她道：“哪有人年前便說自己病了的，叫家里世交聽了定當姑娘瞧不上他們。您再是貪睡，也不該拗在這時。”
我知她說的對，只是實在是這幾日跑了東家奔西家，疲乏得打不起精神來。
我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道：“知道了。咦！你怎給我挑了這件清水藍的襖子？”
冬日適合穿些顏色深的衣裳，叫人看一眼便生暖意。這樣素色的衣裳，不適合穿出去會客。
柳綠笑道：“姑娘糊涂了？今日這宴是給四姑娘做的，我們自然該素著些?！?p> 我敲了敲有些昏沉的腦袋：“給我倒杯清茶吧，這昏昏沉沉的可不行?！?p> 柳綠出門時特意將黎箬送我的白狐皮手袋遞給我道：“姑娘注意凍著?！?p> 今日天色陰陰的，還有冷風肆意。我裹緊了身上大氅，想快些去前院里避風。卻在轉(zhuǎn)角的亭廊里，瞧見帶著丫頭不安地站在一處的黎箬。
她今日穿著件牡丹粉的襖子，墜馬髻的發(fā)式上別著兩朵丁香紫的芍藥絹花。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冬日里盛開的芍藥花，好看極了。
我驚奇地問：“咦，四妹妹怎么在這？”
黎箬抿了抿嘴唇囁嚅道：“我……害怕。想和您一起去?！?p> 她大概是知道今日這一出，本是為著她來的吧。
我拉過她的手，將她微涼的手一起放進暖袋里道：“便當是親戚間的走動，其他無需多想?！?p> 黎箬鼓著腮幫子深呼吸了一下，才放松的笑道：“好?！?p> 到前院會客廳，嫂嫂早在門前候著了：“我?guī)銈內(nèi)ヒ娨娂依锏氖澜徊??！?p> 黎箬下意識地緊抿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