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顯德殿
太子妃房氏、良娣張氏,李光順、李光仁,均跪在榻前掩面哭泣。榻邊坐的鄭貴妃,握著李賢的手,雙眼婆娑,嘴唇哆嗦著,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與皇帝不同,鄭貴妃沒那么大排場,輕車簡從,倒是可以搶在鑾駕之前進京。這也是她自李賢成為太子后,第一次踏足東宮。
榻上的李賢,面容憔悴,嘴唇慘白,吩咐房氏等人退下,便有氣無力的問道鄭貴妃:“你后悔了嗎?”
本來鄭貴妃的心就跟刀絞一般,被李賢這么一問,她的心里就跟插了一把小刀似的。含著的淚水也控制不住了,順著眼角便流了下來。
后悔,能不悔嗎?鄭貴妃一生,就生了這么一個兒子??勺源蛩聛?,鄭貴妃就抱過他一次,甚至連一聲娘都沒聽過。
千金難免早知道,若是知道李賢壯年而亡,說什么她都不會同意,把李賢送給武后。
咳咳,“其實,孤早就知道天后不是我的生身之母,成為太子前,孤就知道了?!?p> 小孩子都調(diào)皮,這是天性,李賢小時候自然也不例外。有一天,他在立政殿玩耍,玩壞了一個花布老虎,被武后撞見了,結(jié)果結(jié)結(jié)實實的挨了一頓打。
是,李賢和李弘功課不好時,武后總會打他們手板,但那次武后用的是棒子,而且打他的時候,面目之猙獰,跟要活吃誰一般。
原來,那花布老虎,是武后為安定公主所做??杉幢闳绱?,同樣是武后的兒女,待遇的差別也不會差這么多吧!
在寢殿的榻上躺了整整五天,疼痛讓李賢萌生了一個念頭,他不是武后所出,親娘哪兒能打的這么狠。
傷好后,他跟李守義一樣,跑去了宗正寺,想著查查自己的玉牒。玉牒上清楚寫著: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七日,二品昭儀-武氏,產(chǎn)皇六子賢。
玉牒自然不是出錯,李賢因錯怪了母親而暗自懊悔,想來她定是思念的姐姐,將那一縷念想都寄托于那舊物之上。三省己身后,李賢便更加刻苦的學文習武,想著搏母親一笑。
可慢慢的,李賢發(fā)現(xiàn),無論他怎么努力,武后的眼中卻只有弘。想想也是,弘是帝后元子,是帝國的儲君,自然備受矚目,他可以不嫉妒,但心中的疑慮卻揮之不散。
直到......
“孤為什么不動聲色的忍到今天,才捅破這層窗戶紙嗎?”
“不是人之將死,而是孤想嘲弄一番,你們滎陽鄭氏的算計,落空了!”
是的,相比于待其苛刻的武后,李賢更瞧不起滎陽鄭氏。相比于鄭氏的行徑,武后的強取豪奪,便顯得光明磊落了不少。
“孤的出生儼然是個錯誤,不能讓兒子也如我一般糊涂,所以在三郎的玉牒上,生母一欄,孤留了白?!?p> “四季輪轉(zhuǎn),枯榮天定,孤這一生注定以悲劇落幕?!?p> “孤本來是恨你們的,唉,算了,人都要死了,還計較那些干什么。你走吧!”
話音一落,李賢吐出了胸中最后一口氣,眼睛緩緩的閉上。鄭氏是連連搖頭,哆哆嗦嗦的拍著李賢,哭了起來:“六郎,六郎,我的兒??!”
鄭氏是多想告訴李賢,小時候每次他被武后責罰,在角落里抹淚的時,鄭氏都在一旁默默的注視著。她是多想抱抱李賢,安慰下兒子。
可圣人不許??!她不能認,不能說,只能默默地看,注視著他從嬰孩到成人,娶妻生子,這一看就是二十年。
上元二年,李賢繼立為儲,讓鄭氏看到了希望,想著等李賢登基了,再把苦衷挑破。卻不想李賢一早就以了然,心里背著這個包袱,一直到他撒手人寰,帶著遺憾離世。
此刻的鄭氏,是一邊哀痛喪子,一邊痛恨二圣和鄭家。為了他們的大局,為了他們的利益,鄭氏與兒子二十八年,相見而不得認。
現(xiàn)在,她的兒子死了,被這所謂狗屁的大局,活活熬死了。鄭氏沒有指望了,她必須要有所作為,傾盡她全部的氣力,為她的兒子討回一個公道。
她暗暗發(fā)誓,一定,一定!
袖子抹掉眼淚,鄭氏回身吩咐,聞聲入內(nèi)的房氏:“太子妃,傳諭鳴鐘,昭告京師內(nèi)外,皇太子賢-薨!”
這鐘可不是隨便敲的,按照典制,帝王、儲君身故后,京畿戒嚴,四門落鎖??迒手?,方能鳴鐘,且照會各寺廟宮觀,敲鐘以示國喪。
孝敬皇帝薨逝時,也是照此例施行,鄭貴妃沒有旨意,這么做多少有點喧賓奪主的意思。
可房氏嫁給太子這么多年,也是受夠了窩囊氣,雖然明知此事違制,但心里憋得的一股氣,那股不服的悲痛戰(zhàn)勝了理性。
在東宮一應(yīng)人等的苦聲中,鐘鼓樓的鐘聲便響起了,與此同時,天空響起炸雷,烏云遮天蔽日,瓢潑的大雨,開始洗滌這個籠罩在陰影下的皇宮。
而鑾駕此時已至丹鳳門,鑾駕中李治卻被這一聲聲沉悶的鐘聲擊倒,自御座滑落坐在地上,喃喃著:“朕的六郎走了,大唐的國祚斷了。”
一把推開攙扶他的武后,李治捶著車板,怒吼道:“去顯德殿,朕要見六郎,快!”
摸著李賢那善存余溫的臉,李治淚流滿面,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為天下最痛之事。
李治今年五十六歲,共有八子四女,至今為止,李忠、李孝、李弘、安定先后而亡,如今李賢又走了,一半的子女都沒了,怎么不悲。
是他的身體不爭氣,拖垮了兒子,也是他那磨練砥礪太子之心,讓李賢倍受壓制,郁結(jié)于心,憂思而亡。太子之亡,歸根到底,都是他支持不夠的原因。
深吸了兩口氣,穩(wěn)定了下心神,李治回身,哀痛道:“傳諭政事堂、禮部、宗正寺,皇太子薨,為太子,為太子舉喪。”
瞇著眼睛掃視拜俯于地的諸人,將她們、他們,每一個人的表情記在心里。李治又補了一句:“太子雖亡,朕還在,九門不禁,莫慌莫亂?!?p> “另外,單獨發(fā)一道詔書至并州大都督府,召代王回京,六郎生前最疼他,讓他回來給他爹奔喪吧!”,話畢,李治擺了擺手,示意諸人退下,他想和兒子單獨待一會兒。......
陳叔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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