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回 送酒道別老蒼頭 寶玉再遇俏晴雯
答應(yīng)了晴雯陪伴出行，但齡官賈蘭只能硬著心腸了。
聽說賈蘭打算將她帶回大觀園交給李紈，想起后者對她的好，還有對其他十二官的思念，齡官想了想，沒有反對，默默地點點頭。
將事情確定下來，在關(guān)城留宿了一夜，賈蘭便開始準(zhǔn)備搬家的事宜。
要帶走的東西不多，只是再少怎么也需要三兩架馬車。
趁著晴雯與秦鐘等人忙碌著，賈蘭領(lǐng)著吳貴和板兒提著東西來到關(guān)城某處，迎接他的是某位老而益壯馬場主事的爽朗笑聲。
“喲，蘭哥兒，稀客稀客，怎么今兒得空來瞧我這個老頭子？”
老頭兒年紀(jì)雖大，眼神卻依舊爽利，離遠(yuǎn)就瞧見吳貴拎著的兩個酒瓶子，如獲珍寶似的迎了過來，“喲！還帶上了這么好的酒，光摸著老頭子都能聞到里面的酒香！”
他一把從吳貴手里接過酒瓶子，一手一個，像珍寶似的摩挲著。
“老蒼頭！”賈蘭看到對方這幅模樣一陣失笑，“你老還是收斂些吧，年紀(jì)大了就不要過分貪杯了，這兩瓶酒是我特意讓人給你釀出來的，你聽我說，一天……”
“明白明白！”老蒼頭點著頭，手里兩罐酒搖來搖去的：“一天只喝一小盅，老頭子都知道了?！?p> “額……”賈蘭看到對方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無言以對。
只是月余不見，他發(fā)覺老蒼頭整個人蒼老了不少。
歲月不饒人啊。
“老蒼頭，這次我來是向你道別的，我打算重陽之后外出游歷一番，下次再見面恐怕等過個一年了?！?p> “游歷？”老蒼頭聽到這個消息明顯一怔。
賈蘭望著他，忽然從心底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覺，靈覺告訴他老蒼頭的氣場有那么一瞬間出現(xiàn)了明顯的動蕩。哪怕是驟然聽聞自己前來道別大出意外，但這樣的變化好像又有些過度了吧？
只不過老蒼頭只是一時失神，馬上就收斂住情緒，反倒更大笑起來，朗聲說道：“好?。『媚袃壕驮撝驹谒姆?，哥兒你還年輕，四處走走，看看這世間百態(tài)也好，反正以你的身份，什么時候想去當(dāng)那勞什子的官也可以！”
賈蘭聽完不由扶額：“老頭，你還吃著朝廷的皇糧呢，你這話豈不是當(dāng)面喊爹，轉(zhuǎn)身罵娘么？”
“朝廷干得好的就應(yīng)該稱贊，干得不好的罵幾句又何妨？反正我無牽無掛，也不怕秋后算賬！”
“行行行！”賈蘭怕老頭激動過頭連忙轉(zhuǎn)移話題：“老頭你氣色比一個月前差了些，最近可是遇上了什么心煩的事，別人幫不了你，說出來或許我能替你轉(zhuǎn)圜轉(zhuǎn)圜?！?p> 老蒼頭愣了愣，隨即爽朗地笑了起來。
“老頭子孑然一身，還能煩心什么？哥兒你想多了?！?p> “那你多保重！”賈蘭不疑有他，叮囑了幾句后告辭離去。
望著賈蘭主仆遠(yuǎn)去的身影，老蒼頭眼神復(fù)雜，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酒，嘴巴動了動，最后喃喃說道：“離開也好，離開也好?！?p> 雖然只離開了幾個月，但再度踏入大觀園，晴雯依舊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賈寶玉不知從哪里聽到的消息，居然來到他幾乎從不踏足的稻香村外，截住了賈蘭一行。
“公子，你先回去吧。”晴雯看了一眼寶玉就垂下了視線，輕聲對賈蘭說道，后者點了點頭，領(lǐng)著一行人回去。
賈寶玉有些矜持地站著，直到其他所有人都走遠(yuǎn)后，才走上前來，深情地望著晴雯。
“晴雯，你還好嗎？”
雖時隔多日，但他一直對晴雯念念不忘，畢竟晴雯也是很早就跟在賈寶玉身邊，對于她賈寶玉一直有一種別樣的情感。
賈寶玉這位多情公子更像是將自己對于感情的幻想分成了許多塊，黛玉、襲人、晴雯等等每個人身上都承載了賈寶玉各不相同的情感。
他猶記得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晴雯一個人懸著木梯子爬到門斗上替自己屋子貼斗方的情形，那時候的晴雯冷得捂著肩膀直哆嗦，心里感動的寶玉登時抱住晴雯那雙冰凍的手給她暖暖，兩個人相視而笑，心意相通地朝相交的雙手呵了一口熱氣。
門上“絳蕓軒”三字悄然為整間里屋增添了一點的芬芳，連黛玉都贊嘆三個字個個都好。
其實并非是字好，而是人好。
“回寶二爺，我過得很好?！鼻琏椎痛?，淡淡回道。
“我看你氣色也是極好的！”賈寶玉高興地上前，想要握住晴雯的手，卻被她一下躲了過去。
“寶二爺，既然沒事，那我先回了?！?p> 無視了寶玉的挽留，晴雯徑直就朝稻香村里面走了進(jìn)去。
“等等！”
賈寶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晴雯手腕，晴雯臉色微微一變，正要掙脫，抬頭卻見賈寶玉那隱隱含淚的雙眼，一時間也怔在了當(dāng)場，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她何嘗不是對寶玉……然而，真心的付出還是換不來她最想要的……
晴雯所期待的不是朝夕相對，而是那份安全感。
“寶二爺，放手吧！”晴雯語氣里帶著一絲懇求，“縱是我愿意回來，你怎么面對夫人？縱然你這次求過了夫人，以后萬一又生出什么事端，你還會一再地替我求情，護(hù)住我么？像蘭哥兒那樣？”
晴雯一連問出了一個疑問句，語氣層層加重，震的賈寶玉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
“我……”他不知道說什么好，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寶二爺，你是極好的，但你我終歸是要分開的，或許我的離開，對你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晴雯收回衣角，見賈寶玉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不由心里一痛，但緩了緩過后還是繼續(xù)開口，只不過這次她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輕柔：“二爺你身邊有襲人這個極為貼心的在照顧著，麝月也是極好的人兒，有她們兩個在，我就放心了。
但還有一樣，這兩個人你得仔細(xì)抓住、護(hù)住！不要讓她們離了你！”
說罷，晴雯揚(yáng)長而去。
賈寶玉望著晴雯決絕的身影淚眼婆娑，晴雯最后說的那些話讓他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還是襲人與麝月不放心，也沒有驚動其他人悄悄地跟在賈寶玉背后，見他呆呆地立著，忍不住走了過來，賈寶玉初始什么也不肯說只是流淚，待兩人好說歹說才透露了一點。
襲人與麝月聽了晴雯的話面面相覷，隨后互相對視，各自都能看到對方眼里復(fù)雜的目光，其中以襲人為甚。
不過在兩人的勸慰下賈寶玉最終還是平靜了些，被半牽半推地帶了回怡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