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回 茍利國家 生死以之
“好!”
鼓樓之上,看到驛站門前陳榮被賈蘭三箭射倒,林世顯激動不已,大聲喝彩。
看清楚來襲之人乃是兇名昭著的陽山賊時,他心里的擔(dān)憂更濃了。
陽山陳氏兄弟早年很是低調(diào),但手段之兇殘冠絕山陽綠林,每一次做下都是令人震驚的大案,官軍也曾經(jīng)多次前來圍捕,可對方往往轉(zhuǎn)身一逃便遁入山林之中,幾番陷入伏擊損兵折將之后,地方衛(wèi)所也毫無辦法,只好報兵部求援。
可此時的朝廷財政吃緊,也無法籌措出兵的糧秣,只好將皮球踢來回來,地方無法,只能眼巴巴地坐視其壯大。
傳聞兄弟倆都是獵戶出身,大哥陳山箭法彈射出眾,弟弟陳榮一身蠻力,能以寡敵眾。
連身手功夫在內(nèi)衛(wèi)里能排的上號的歐百戶在此人手下也討不了好,可見傳聞并非虛構(gòu)。
眼看歐百戶情況不妙,林世顯握緊了拳頭又松開,如此來回幾次,終于忍不住準備啟動后手,被賈蘭按住。
“林千戶,還沒到時候!”
接下來林世顯就見證了挽弓搭箭的賈蘭如何將陳榮射倒在地,心中一下子被巨大的驚喜填充滿。
“賈公子真不愧是榮國之后,以我觀之,公子這一手箭術(shù)在神京的年輕一輩之中也是難逢敵手!”
“過獎了?!辟Z蘭笑了笑,身形頓了頓,拿著軟弓的右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的情況并不如臉上那么云淡風(fēng)輕。
這不是演習(xí),是真正的戰(zhàn)斗。
連發(fā)兩次連珠箭,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是不小的消耗,哪怕是如今的賈蘭,也感覺有些脫力。
“賈公子?”
冷靜了下來的林世顯馬上察覺到賈蘭的異樣,關(guān)切地問道。
賈蘭搖了搖頭,深呼吸一口后,繼續(xù)依托在鼓樓邊沿彎弓對準下方,不時朝下面射擊。
陽山賊中也有弓箭手,之前就商量好了,賈蘭首要的任務(wù)就是將可能出現(xiàn)的弓手盡可能消滅。
林世顯看著賈蘭咬著牙射箭,一時感動至深。
他是沒想到賈蘭有著這樣一手出色的箭術(shù),更沒有想到他會自告奮勇,獨自在鼓樓上策應(yīng)大家。
按照賈蘭說法,內(nèi)衛(wèi)是最能調(diào)動驛站內(nèi)其他人的核心力量,必須集中一起,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穩(wěn)住局面。
其余的商人和護衛(wèi)遭受死亡的威脅可能會一而再地動搖,但只要讓他們看到戰(zhàn)勝的希望,就能將他們的力量激發(fā)起來。
憑著地利和斗志,迎戰(zhàn)數(shù)倍的敵人,未嘗不能成功。
林世顯想起開戰(zhàn)之前,與賈蘭兩人靠在鼓樓欄桿上眺望雪夜時的對話。
“為什么?”他問。
“什么為什么?”
林世顯明顯很不理解:“雖然讓你趕緊離開北上神京確實有些將你當成是誘餌的想法,但你應(yīng)該知道,相比留在這里,離開其實反而是更加安全的選擇,河督增援已經(jīng)在半路上……”
“沒有原因。”賈蘭定定地望著前方。
林世顯等著他說下去,卻只看到賈蘭沉默著。
半晌,賈蘭自己笑了起來:“圣人常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別這樣看我,我并不是想要和您說什么大道理。
我想說的是,我覺得自己還年輕……”
林世顯愣了一下,好端端的關(guān)年紀什么事?
賈蘭繼續(xù)說道:“這次游歷回到神京后就要開始著手準備明年的春闈了。
我在想,如果我就這樣灰頭灰臉地逃走了,到了會試的時候,我還能理所當然地寫下一篇篇錦繡的文章。
然后在上面大言不慚說著什么‘知恥近乎勇’、‘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之類的話嗎?”
賈蘭的感觸并非無緣無故,后世多少人今日一副模樣,明日一副模樣,馳名雙標,不是被打臉,就是在被打臉的路上。
重活一世,賈蘭不想自己變得太過虛偽。
他仰望天空:“所以,我覺得趁著還沒有回到那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神京,試著任性一下。”
林世顯聽了,啞然失笑:“這份任性也真是夠危險的?!?p> 雖是調(diào)笑的語氣,但他的眼里多了些贊賞的意味。
賈蘭也笑:“就當是我的少年任性吧。”
“舊游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林世顯嘆道:“真正難得的,正是少年心啊?!?p> 兩人無言。
又過了一會兒,賈蘭目光微微一閃,轉(zhuǎn)過身來慢悠悠地回到身后的大鼓前整理起自己的弓弦。
林世顯看著漆黑一片的遠方,也蹙起了眉頭。
他察覺到氣氛漸漸地有了變化,敵人來了。
回過頭,他看了一眼一板一眼地做著最后整備的賈蘭,忍不住開聲問道:“真的不怕?”
“說不怕肯定是騙你的?!?p> 其實賈蘭心里并沒有很害怕,只是他卻不得不在林世顯的面前藏拙。
畢竟他是內(nèi)衛(wèi)。
無論如何,一個才十四歲的少年過分臨危不懼,實在是太令人驚訝了,他需要適當?shù)亍把荨币幌隆?p> 雖然曾經(jīng)和馬道婆以及張老道等超凡力量戰(zhàn)斗過,但與人類的戰(zhàn)斗他還是第一次,賈蘭也多少也有些緊張,不如順勢而為地將這種感覺表露出來,讓林世顯能感覺到。
“一次又一次地帶著手下從對方眼底下逃脫,你感覺害怕嗎?”
林世顯被問明顯一愣,認真地思考了一陣后重重地點了下頭。
“怕!我害怕做錯決定,害怕將手下的人帶入對方的陷阱之中,害怕……”
“害怕,但你會退縮么?”
賈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對方這時果斷而堅定地搖搖頭。
“真到了那個時候,便不害怕了?!?p> “林兄……”賈蘭定定地看著林世顯,“我自幼喪父,在母親的教導(dǎo)下苦讀,游歷了大半年,目睹了種種,你押送的東西對朝廷,對圣上而言意味著什么,我是了解的。
這是萬萬生民的救命錢!
我害怕,但我也知道,我現(xiàn)在守護的,不僅僅只是這個驛點,還有我的朋友、部下,這里面許多的無辜者,更重要的……
是這個天下!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茍利國家,生死以之!”
一番話聽得林世顯心情澎湃:“好一句茍利國家,生死以之!賈公子,若非敵襲在即,我一定要與你浮一大白!”
賈蘭笑道:“此戰(zhàn)之后,再喝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