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華的屋子里有一個小爐子,冬夜里在上頭煮個茶,烤個橘子、花生、紅薯干什么的都很方便。
喜寶說完話,順手把桌上切好的幾片紅薯放爐子上烤了。
蕭永華不說正事兒,只罵她不把自己當外人,在他這兒隨便上了。
喜寶倒不以為然:“白紅薯,不就是提前給我切的嗎?我記著您是不喜歡吃這個的?!?p> 紅薯片切得很薄,一面很快就烤好了,喜寶拿火鉗給紅薯翻面。
“您少打岔,我?guī)煾负吞K班頭他們當年到底發(fā)生了啥?您跟我說說,興許我能幫忙呢?”
蕭永華嘆口氣,其實宋有貞和蘇云卿還有宋啟文的恩怨在梨園界也不是個秘密,只不過時間太久了,三個人也都是半隱退的狀態(tài),當年的事兒早沒什么人提了。
喜寶作為宋有貞的徒弟,告訴她倒也無妨。
“你師父當年正當紅的時候進了升平署做內(nèi)廷供奉,蘇班頭和大宋班頭作為他的師兄,說不羨慕是假的。但兩個人也還是真心為他高興,并沒有什么小肚雞腸之事?!?p> 喜寶有些不相信,憑她對蘇云卿的了解,覺得當時他肯定是嫉妒得面目全非了。
但這話她只敢在心里想,是不會當著蕭永華的面說出來的。
“一開始三個人的關(guān)系真的挺好的,直到他們的師父馬老板突然病倒。云卿和啟文兩兄弟也不知是從哪得來的消息,說是只有宮里的神藥安宮牛黃丸能治。
還得是兩個時辰內(nèi)服下才有效,再晚一點就藥石無醫(yī)了。
兄弟倆連忙找人去給當時正在宮里唱戲的有貞遞消息……”
喜寶倒是知道這味神藥,只是這藥應(yīng)不止宮里有,她家里也是見過的,不過價錢不便宜罷了。她心里存了這小小的疑問,并沒有言語,依舊繼續(xù)聽蕭永華講述。
“有貞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在宮里人緣不大好,讓他去宮里討藥,他本就難做,但為救師父的性命他也是豁出去了的。
一得到消息,他就帶著當日唱戲得到的賞銀,硬著頭皮去求了他平日最不待見的升平署大總管,大總管收了銀子,答應(yīng)得好好的,最后也果真給他找來了一顆藥。
誰曾想他火急火燎帶著藥出宮時,竟然被守門的給攔下了。
那大總管竟然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追過來,說他偷東西,還把那藥搜出來作為他犯錯的鐵證。抓回去打了一頓,就此給趕出宮來了?!?p> “他們怎么能這樣?”
喜寶拳頭都硬了。
蕭永華卻笑得諷刺。
“給宮里頭辦差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能叫老祖宗和皇上待見,自然人都要捧著你,但前提是你得先叫總管們滿意了,你才有機會往上走。
你師父算是幸運的,頭一回進宮就被皇上瞧上了,得了寵,他就有些目中無人,不怎么把總管們放在眼里,把人給得罪狠了。
他有這個下場,那都是可以預(yù)見的事兒?!?p> “那我?guī)煿??他就當真沒藥治了?”
“嗯。”蕭永華點頭,“原本你師父得到消息的時候,就有些晚了,中間又耽擱了許多時候,等你師父趕回戲班,到你師公床前時,人都已經(jīng)咽了氣了?!?p> “那也怪不得我?guī)煾赴。际悄菍m里的老閹賊作怪!”喜寶恨得牙癢。
蕭永華卻嘆氣。
“可云卿和啟文不這樣想啊,他們偏要把這氣撒在你師父頭上,說你師父人紅了就忘了本,連自己師父的命都不顧,忘恩負義,不肯原諒他?!?p> “他們?yōu)槭裁匆@樣?難道我?guī)煾妇蜎]有解釋嗎?”
“那會兒你師父正傷心呢,連他自己也覺得是他的錯,又怎么肯解釋呢?”蕭永華無奈。
喜寶更著急:“可是當時不解釋也就罷了,后面也沒解釋嗎?不是說我?guī)煾副悔s出升平署的事兒都在行里傳遍了嗎?難道他們倆也不知道?”
蕭永華又嘆氣:“到后來,就是你師父不原諒他們了。出殯那天你師父才知道,原來外頭的濟仁堂藥鋪里就有這味藥,只是價錢太高,云卿和啟文出不起銀子,他們才想著叫你師父在宮里討藥。這才把你師公的病情給耽擱了?!?p> “太過分了!”
喜寶手里的火鉗往爐箅子上猛地一敲,砸出點點火星子。
“自己的錯誤強加在別人身上,他們是怎么好意思怪我?guī)煾傅模窟@不是欺負人嗎?”
蕭永華倒替蘇云卿和宋啟文說了兩句公道話。
“這倒也怪不得他們,這世道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當時你師父的戲班本就岌岌可危,沒賺到什么錢,幾乎全靠你師父坐臺柱子勉強過活。
云卿和啟文手上沒什么錢,你叫他們在外頭買藥,他們也確實買不來,找你師父幫忙是他們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了?!?p> “可那也不該說謊騙我?guī)煾福f只有宮里有藥。若是我?guī)煾钢劳忸^能買到,他何必去求那老閹賊,還因此丟了供奉之職?”
喜寶不禁又將火鉗往地上一杵,恨得直咬牙。
“說到底是他們害了師公,又連累了我?guī)煾覆攀??!?p> “你師父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才不原諒他兩個。他兩個自然不肯承認是自己的錯,便一直將錯就錯,也繼續(xù)怪著你師父,就這么恩恩怨怨糾纏了十余年?!?p> 蕭永華說著,忽然瞇縫著眼睛看向喜寶,道:“這會兒怎么著?我瞧你這樣子,是不想給他們仨當和事佬了?”
“不想了,我?guī)煾笁焊鶝]錯,我憑啥當這和事佬?他兩個跪著來認錯我們還不一定原諒呢?!?p> 喜寶嬌俏的一張小臉皺成一團,一口氣吃了五片烤紅薯。
“哎?好歹他兩個是班頭,你是學生,他兩個再有不是也輪不著你來說?!笔捰廊A教喜寶做人。
喜寶立時嘆氣,表明她曉得。
“我也就跟您老說說,您不會去他倆跟前告狀的吧?蘇班頭那樣兇,說不定連我一塊打?!?p> 喜寶話音剛落,林不喜凡門也不敲便從外頭沖了進來,駕輕就熟地鉆進了蕭永華的被窩。
“蕭班頭您再收留我一晚吧。我?guī)煾赣直浦腋矊氁坏老蚰懡虒W問了。要不,要不您干脆把我收下算了,我也不學什么青衣了,我跟著您學彩旦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