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外頭的太陽光順著竹林的縫隙漏進祈居的院子。祈居主屋內(nèi),聽雨正在為霍祈梳妝。
霍祈選了件青色蜀錦留仙裙,滾邊繡著竹葉花紋,頭上斜斜地插著一根羊脂玉發(fā)簪,搭上精心梳的百合髻,清麗的裝束中和了那雙鳳眼的美艷,有一種讓人不可忽視的雅致。
“咱們姑娘真是獨一份的容貌!今兒個給老爺夫人請安可得打扮得精神點?!甭犛晷ξ?,頗為滿意今天給自家姑娘梳的發(fā)髻。
“姑娘,差不多到時辰了,夫人身邊的抱琴已經(jīng)來催了。咱們這走過去還需要一盞茶的功夫呢?!瘪鲲L(fēng)從主屋門口進來催促。
霍祈端詳了一下銅鏡中的自己,順手拿了把留青竹柄團扇,定了定神:“走吧?!?p> 從祈居到寧國公府居住的主院,一路上需沿著長長的游廊穿過幾個角門,霍祈邊邁步子邊打量著沿途的建筑,倒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人生十年,不過須臾。沒想到自己竟還能回來,還能再常伴親人左右。
她剛滿十歲時,寧國公夫婦便為她開辟了獨立的院子。
霍如海本想將主院旁的院子給霍祈,可是她喜靜,又喜愛竹子,祈居剛好有一片竹林隔開外界,便選了這個所在。
當(dāng)時,寧國公還親自為自家女兒主屋匾額題了“祈居”二字。
霍如海曾為當(dāng)今皇帝的老師,書法聲名在外,旁人輕易求不到他的墨寶,可為了給女兒的匾額題字,他寫壞了幾十塊金絲楠木。
京師里的百姓都津津樂道寧國公對待這個女兒有多么如珠如寶。
“祈”,是祈求神明保佑的意思,爹娘從未期許過自己什么,只希望她得上蒼庇佑,平安一生。
可他們?nèi)羰侵雷约旱呐畠荷弦皇谰孤涞脗€死不瞑目的下場,又不知要做何感想?
霍祈目光沉沉,唇角的笑意轉(zhuǎn)化為苦澀。
不過多久,主仆三人踏入了寧國公府主院正門。
庭院布局規(guī)整,端方有序。
管中窺豹,可知主人是個極有風(fēng)骨之人。
寧國公霍如海端坐在主位上,霍如山斜倚在主位下首的右側(cè)位置,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霍家大夫人汪氏立在廳中,正招呼著老管家上菜。
霍如山之妻齊氏坐在左側(cè),旁邊的霍青嵐穿著一身繡花羅裙,正在和問她手上新買的玉鐲好不好看。
而霍熾端坐在下首,并不言語,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大小姐到了!”汪氏身邊的丫鬟抱琴眼尖,霍祈并著兩個丫鬟剛到主院門口便急急忙忙進來通報。
院子里的太陽光灑在霍祈身上,照得人暖融融的。
直到這一刻,霍祈站在廳中,才真真切切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她規(guī)矩一向妥帖,心中翻起千層巨浪,面上也看著與往常一般,福了福身子給正堂中的長輩行了個女兒禮,道:“見過父親母親,見過叔叔嬸嬸。”
只是后面那聲叔叔嬸嬸,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祈祈今日看著氣色不錯,想來身子大好了?!被羧缟酱让忌颇?,語氣頗為關(guān)切。
“自然是大好了,看這小臉,紅潤極了,活像是撲了三層胭脂呢!”旁邊的齊氏搭腔道,可這話卻并不那么中聽。
霍祈見到這對夫婦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心里只覺得反胃。
老寧國公膝下子嗣并不旺盛,只有霍如海一個嫡子和霍如山一個庶子。
正妻生下霍如海,承襲寧國公之位?;羧缟阶鳛槭?,其生母則是老寧國公的一個侍妾。
霍如山從小就教養(yǎng)在嫡母膝下,與霍如海從小一處長大,關(guān)系甚篤。
只是,霍如海這個弟弟表面上的恭敬,不過是為了在嫡母面前掙幾分寵愛罷了。
這張溫順的皮囊之下,是因嫡庶之分而自卑,又因覺得自己有幾分才干而自傲,逐漸扭曲的靈魂。
至于這齊氏,是五品典儀家出來的嫡女。
因想著寧國公府家大業(yè)大,霍如山也算得上是個青年才俊,當(dāng)年科舉得了個探花郎,便抱著些攀龍附鳳的心思嫁了進來。
誰曾想,霍如山如此沒用,年近五十,一輩子的仕途也快看到頭了,也就堪堪做到了一個翰林院侍讀。
這樣高的心氣,也難怪上一世,這一家子絲毫不顧手足情份,踩著大房的累累白骨往上攀爬,得道升天。
霍祈冷冷想著,心里跟淬了冰一般,幽幽道:“多虧父親母親照拂,如今已經(jīng)好多了。”
霍祈這話說得有些深意,叔叔嬸嬸問候,卻只謝父母,只字不提霍如山和齊氏,雖然表面上挑不出毛病,卻讓空氣尷尬了三分。
霍如山咧嘴訕笑,齊氏面上閃過一絲不耐,心里啐了一口“賤蹄子”。
旁邊的霍青嵐見狀,滿臉關(guān)切地接過話頭:“之前妹妹一直因著姐姐圍場墜馬一事自責(zé)。如今看姐姐身子好了,妹妹也放心了。”
霍祈勾了勾嘴角,心中不屑,面上平靜道:“多謝妹妹關(guān)心?!?p> 好一朵白蓮花!雖然霍熾是直接害她墜馬的罪魁禍?zhǔn)?,可她就不信,這霍青嵐對此事一無所知。
她可沒忘記上一世,是霍青嵐故意誘導(dǎo)她選了匹瘋馬。
她倒霉,第一個獲利的便是霍青嵐。
“妹妹以后還得勤加練習(xí)馬術(shù)為好,免得下次又出了意外,受苦的是妹妹自己的身子?!迸赃呉恢蹦蛔髀暤幕魺爰僖怅P(guān)心道。
只是一句話,便把墜馬出事的鍋全部扣到了霍祈身上,話里話外都是她咎由自取的意思。
不就是陰陽怪氣嗎?嘴皮子上的功夫,霍祈可從來不輸,當(dāng)即回敬:“若是二哥馬術(shù)精湛,想必也能及時在馬背上救下妹妹??上覜]有這樣的好福氣,能得二哥搭救?!?p> 還沒等霍熾反駁,旁邊的齊氏就有點坐不住了:“祈丫頭,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摔下馬,還是熾哥兒的過錯了?那照你這么說,日后你走路跌個跟頭,也得熾哥兒擔(dān)責(zé)任?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霍祈心里微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這齊氏,雖是個正經(jīng)嫡女出身,卻沉不住氣,說話也毫無分寸,竟敢直接越過爹娘來教訓(xùn)她。
可見人的品性如何,和嫡庶無關(guān),家庭教養(yǎng)才是第一位。
霍如海皺了皺眉頭,看著有些不悅,倒也沒有發(fā)難。
氣氛有些微妙起來,還未待有人打破平靜,片刻后,老管家匆匆忙忙地跑進正堂,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焦急道:“老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