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之內(nèi),提名為“鶴立廳”的大會議室內(nèi),聚集著三四十位錦衣。
聽季驍湘說,這里聚集的不是鎮(zhèn)煜司全體成員,只是這一次清剿梼杌宗的參與者,還有一大部分戰(zhàn)力在處理別的任務。
除了曾經(jīng)見過的幾位,李盈缺大多數(shù)都不認識。
其中大多數(shù)都是猿袍,虎袍寥寥無幾,蟒袍更是只有季驍湘和朱嵐兩位。
李盈缺總覺得有些違和。
從錦衣們的裝備名字上來看——飛魚服,繡春刀,對標的是上輩子大明帝國皇帝手下的某特務組織。
再看他們做的事,也其實和那個特務組織差不多,大概只用干三件事:砍人,砍人,和砍人。
重明的法律里有很奇特的一個名詞,叫無限執(zhí)法權(quán),對這條名詞的解釋是這樣的:
“在對存在高威脅性的犯罪嫌疑人有合理的懷疑原因時,擁有無限執(zhí)法權(quán)的某些執(zhí)法者可以立即決定剝奪嫌疑人的生命而不會受到追責?!?p> 說白了,他們雖然沒到那電影里描寫的神秘組織,所有成員甚至只能以代號相稱連名字都沒有那種程度,但他們終究只是殺人的機器,握在執(zhí)政官手中的武器罷了。
錦衣們的工作往往只是接受執(zhí)政部門下達的命令,知道了要殺死什么目標,然后執(zhí)行。
這么簡單的幾步,就像是把大象裝進冰箱那樣單純。
但是為何在這里,竟然有什么“和錦衣御史們開會商討”這種節(jié)目出現(xiàn)。
李盈缺撇了端坐于圓桌中心的奧莉一眼。
小丫頭就是小丫頭,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她穿著一身純黑,還戴著一頂黑色的絨毛帽,若不是與重明公民截然不同的發(fā)色和膚色,她的扮相就只是一位普通的少女罷了。
只是此刻,她坐在這里,全然沒有一點局促,與她身處那棟洋房內(nèi)的狀態(tài)截然不同。
但雖說是代表民主的會議,但李盈缺從未開過氣氛這樣沉重的會。
除了朱嵐和季驍湘這兩個特立獨行者外,鎮(zhèn)煜司錦衣皆是斗笠飛魚袍嚴嚴實實,無論是體態(tài)還是面龐甚至性別都難以分清。
會議室內(nèi)黑壓壓一片,不僅如此,還沒有一人發(fā)出任何一點聲音,壓迫感著實拉滿。
“咳咳,大家都到齊了么?”
奧莉薇拉清了清嗓子,她的開嗓象征著會議的開始。
鶴立廳內(nèi)依然沒有絲毫聲音。
她手執(zhí)記錄儀,語氣沉定。
“諸位都知道,我們議會已經(jīng)發(fā)下清剿聯(lián)邦內(nèi)部潛藏的梼杌邪宗的任務,明天就是正式的行動開始日期?!?p> “諸位也都知道,我們早就確認了梼杌宗與開陽軍械府勾結(jié),已經(jīng)可以確定梼杌宗以開陽軍械府下屬的飛梭幫為跳板在聯(lián)邦內(nèi)部安插力量……”
“也就是說,如今我們?nèi)粢龅綄摲诼?lián)邦內(nèi)部的梼杌宗勢力,必須直接捅進開陽軍械府內(nèi)部?!?p> 朱嵐柳眉一皺。
“小姐,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但開陽軍械府是第一執(zhí)政官手下的最大產(chǎn)業(yè),聯(lián)邦內(nèi)部的最大軍工產(chǎn)業(yè),光是軍械府的勢力就要遠比我們龐大,我們想要獲得許可,對軍械府進行清查,這遠比清剿敵人更難……”
季驍湘打了個哈欠,懶散地將雙腿架在桌子上,打斷她的話。
“我說朱仙子,既然小姐都這么說了,你打什么岔,不能好好聽小姐說完么?”
一聽這話,朱嵐立刻對著季驍湘橫眉倒豎,怒目而視。
小照極輕聲地嘆了一口氣。
“我?guī)熃愫图鞠壬@倆人見面必要打架,每次都會有這種事,也不知道這倆人是犯的什么沖……”
奧莉輕咳了兩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眼神對轟。
“我之所以這么說,就是因為相關(guān)證據(jù)已經(jīng)在由季叔和盈缺先生一起發(fā)動的行動中收集完畢,已經(jīng)移交到聯(lián)邦監(jiān)察總署,只要司法程序走完,就能移交最高議會。”
朱嵐一愣。
“證據(jù)已經(jīng)找到了嗎?”
原本寂靜無聲的鶴立廳內(nèi)響起了一陣窸窣之聲。
“是的,而且我有信心能在聯(lián)邦議會得到批準——請看這段執(zhí)法記錄儀影像?!?p> 圓桌中心的全息投影儀,開始展現(xiàn)昨夜街巷之中的場景。
畫面出現(xiàn),投影出的是斬龍酒館之中混亂的場面:兇神惡煞的飛梭幫眾們
將三人團團圍住。
當然,這是李盈缺頭上的執(zhí)法記錄儀畫面,沒有出現(xiàn)他自己。
隨著“咔噠”一聲響,酒館的那扇臟兮兮的大門打開,有嘈雜的腳步響起,空氣之中泛起淡淡的波紋。
斑駁的光彩一閃,是從門外走進來的幾人掀開了身上披著的光學隱遁迷彩。
隱遁迷彩和他們穿著的軍用防御插板上,開陽軍工的標志清晰可見。
在這段全息影像里,手執(zhí)匕首的青年還保持著人的狀貌,他用以煽動同伴的話語也被記錄儀記錄了下來。
“兄弟們!白大人說了,今天在清飚大道上,殺我們兄弟的,正是鎮(zhèn)煜司的人!現(xiàn)在我們有白大人賜的仙丹,還怕什么,給兄弟們報仇!”
“哦?白大人是誰,仙丹又是什么?罐子里腌的咸蛋么?”
畫面一陣震動,他們沖出酒館,回頭再看,六足三口,黑羽覆蓋的“仙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街巷上。
再往后是李盈缺以坤元真氣御刀輕松斬殺七個“仙人”的畫面。
許多未曾謀面的同僚都對他投以驚異的眼神,但昨天就已經(jīng)并肩戰(zhàn)斗過的朱嵐小照就不覺得有什么了。
畢竟昨天他們見過李盈缺單挑黑無常。
再往后是青年以匕首插入自己心臟化為羊頭尸的過程,全部清晰可見,沒有任何模糊之處。
執(zhí)法記錄儀的影像在李盈缺打開黑傘前停止了。
興奮與自信的語氣已經(jīng)滲透進她的呼吸與話語之中,讓她原本纖瘦的身軀在這一刻顯得充滿能量。
“昨夜斬獲的證據(jù)不止這些,那些變異體的組織切塊,開陽軍械府的身份銘牌,最重要的,還有在場飛梭幫眾的記憶信息?!?p> “所有都已經(jīng)移交檢察署,正在進行司法程序,丹師小姐那邊也正在研究那些組織碎塊的成分?!?p> 其實這些東西之中,分量最大的還屬那些被抓獲的“人證。”
警方將提取他們的記憶信息,將那些昨夜行動中未能扒出來的信息全方位地向外挖掘,構(gòu)成信息網(wǎng)絡。
但李盈缺仍然有些擔憂。
開陽軍械府軍政合一在重明管理體系內(nèi)部的地位實在太高。
他們肯定不會容許被錦衣御史清查這種情況發(fā)生,無論他們是知道自己豢養(yǎng)的飛梭幫與梼杌宗勾結(jié)還是不知道。
按照司法程序,將證人證據(jù)交由監(jiān)察總署再向議會申報,難道不會出現(xiàn)被半路截胡,以資本或是政治手腕按壓下去的情況么?
“盈缺先生,你在擔心么?”
抬起頭向嗓音的來處看去,奧莉小姐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是?!?p> 她閉起眼睛,將雙手十指交叉起來。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還請放心,重明的監(jiān)察部門雖然并不可靠,但在這種關(guān)乎整個聯(lián)邦穩(wěn)定的大事,他們絕不敢輕視?!?p> 她的目光掃過鶴立廳,溫和卻有力量的話音從口中吐出。
“諸位——”
幾十個腦袋一齊向她轉(zhuǎn)去,廳中響起一片斗笠上綴著的溫血石撞擊之聲。
眾多的目光似乎給予她力量,讓她有勇氣繼續(xù)說出下面的話語。
“我知道,我是一個最不稱職的領導者,我能做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只能依靠你們,沒有你們,我什么都無法做到?!?p> “我知道,這個世界不是一個好地方,天地如熔爐炙烤塵世萬眾萬物,讓我們無可逃避,茍活于世,尚且困難,甚至我也是靠著你們才能活下去,更沒有什么資格要求你們做些什么。”
“但我還是想要請求諸位,再一次做我手中的劍刃,讓這個遍地塵囂與烈焰的世界,變得更好一點吧。”
她從圓桌中心站起,向著錦衣們深深地鞠下一躬。
季驍湘不知從哪取出一只巨大透明酒壺,嘭地一聲將那只酒壺放在了圓桌中心,打開了蓋子。
鶴立廳中眾人整齊劃一地站起,繡春刀出鞘之聲不絕于耳,廳中寒光四溢。
眾人都以刀刃劃破自己身上沒有裝載義體的原裝部位,斬出一滴鮮血滴入酒壺之中。
對這奇異的“儀式”,李盈缺有些不知所措。
她狡黠地向著他露出一笑。
“盈缺先生,也請你交出一滴血吧。”
李盈缺聞言一笑,邁步走向那壺酒,抽出腰間刀刃,在自己的脖頸上輕輕一劃,將表層皮膚劃破,沾起一枚血珠,投入酒中。
不知何時圓桌上又出現(xiàn)了一摞仿古制白瓷酒碗,朱嵐拿出一只酒碗,舀上滿滿一碗酒,雙手捧給李盈缺。
“喝這血酒,是我們的出陣酒,也是有兄弟加入時的儀式——喝了這碗酒,從此以后就是我們的人了?!?p> 李盈缺接過酒碗,并未爽快地將其喝下,心緒復雜。
剛才的一番話更是讓他確信——小丫頭是個完完全全的理想主義者,不僅如此,而且她的理想主義還幼稚的可笑。
想要改變這樣的世界?怎么可能。
懷抱著這么幼稚的愿望,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力量。
就像籠中百靈,空有美麗的羽翼與婉轉(zhuǎn)的歌喉,卻連束縛住她的籠子都無法打破。
終有一日,她將在牢籠之中最,懷抱著她的理想死去。
但這種理想主義,他不討厭。
若只是茍且于生死之間,腰間鋒刃與腔中熱血,又有什么意義。
這個世界如巨大熔爐,炙烤萬物。
他要將這爐蓋掀開,爐子打翻,把這里的扭曲秩序,攪個天翻地覆。
他釋然一笑,捧起酒碗,充滿豪氣地一飲而盡。
這酒的味道很濃烈,甚至比起上輩子喝的白酒還要猛烈,再混以淡淡的血腥氣,讓人上頭。
奧莉看著李盈缺一口飲盡碗中酒,咬了咬牙,看向那壺酒。
“嵐姐,給我也——倒上一點兒!”
“小姐,您的身體受不住酒精,還是別……”
“沒關(guān)系!就一點也行?!?p> 她倔強地拿起一只碗,堅持要朱嵐倒給他。
朱嵐拗不過她,只好接過碗來,只接了淺淺一碗底的酒,遞到她的手中。
她捧起碗來,有點緊張地閉起眼睛,端起碗仰起頭,同樣的一飲而盡。
只是淺淺一碗底,就讓她本就略顯蒼白的面龐上爬滿紅暈了。
“嗚……真的不太好喝啊?!?p> 她苦著臉放下碗,擦了擦嘴角殘留的酒液,打了個小小的嗝。
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紛紛圍向酒壺,取過一只碗,從壺中舀上一碗,紛紛豪飲起來。
飲過酒后,鶴立廳內(nèi)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將酒碗摔成碎片的清脆響聲。
李盈缺愣了一下,見眾人都摔碗,自己也不想閑著,那起碗啪地一摔。
舒服。
就連奧莉都跟著把碗摔了,只有那位穿著書生長衫的單云濁看著地上的一地狼籍,愁眉苦臉。
“哎呦,每次都來這么一出,光是碗的價就要不少,我算算?!?p> 他身邊一位錦衣哼了一聲,拿起一只裝得滿滿的酒碗遞到他的面前。
“秀才,我們都要出陣殺敵了,就別婆婆媽媽的了,你也給老子喝!”
“哎哎,好,喝!”
監(jiān)督著書生將碗中酒也喝盡,眾人才滿意地放過了他。
滿廳眾人,腳踩碎碗,手提鋒刃,氣機勃發(fā)。
只等來自議會的許可到達,就要盡數(shù)出擊,清剿梼杌妖人。
正好在此時,一個新到信息,在奧莉手中的操控面板上彈起。
新到消息的提示音,讓眾人的目光瞬間在她的身上聚集。
是來自議會的批準文件么?
她急匆匆地伸出手打開那份信息,看到的卻不是來自議會的文件,而是一份損失聲明和一段語音。
來自監(jiān)察總署署長的語音信息。
“尊敬的奧莉薇拉小姐,我是重明監(jiān)察總署署長元康……”
不知為何,那位監(jiān)察總署長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顫抖。
“我們在按您的要求和重明法規(guī)遞交證據(jù)時,發(fā)生了意外,就在五分鐘前,存放處理梼杌一案人證物證的四個監(jiān)察分局,全部遭到不明力量襲擊……”
“四所分局,遭受不明法術(shù)爆破轟炸襲擊,所有行動組成員全部殉職,所有證據(jù)也被一并毀滅,向上遞交的清查申請程序只能被迫停止了?!?p> “現(xiàn)在重明的警察力量已經(jīng)接近崩潰,這件事情,只能由鎮(zhèn)煜司來做了,萬分抱歉?!?p> 少女的瞳孔驟然收縮。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