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孩子’

　　李算對著空白文檔，仿佛要在幀數(shù)中找到文圣顯靈，抄襲這行當也有講究，像是郭小四抄的那本《夢里花落知多少》，連錯字都復(fù)制黏貼，那叫根本就沒入門。抄襲一共分三層境界，對應(yīng)的是編劇的三層境界。

　　第一層是抄情節(jié)，也就是編劇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第二層是抄人物，也就是編劇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第三層是抄結(jié)構(gòu)，也就是編劇的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總結(jié)下來一句話，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會抄不會抄。

　　優(yōu)秀的藝術(shù)作品說好聽了，是來自靈感的碰撞，說不好聽，那就是來自于靈感的疊加，比如戲劇老祖莎士比亞的三十六種劇情結(jié)構(gòu)，幾百年了，還被無數(shù)徒子徒孫奉為瑰寶。

　　合上電腦，今日心不靜，不宜抄襲。

　　李算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天，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有天賦的人，所以才沒有那種金光閃閃、潔白無瑕，又牛逼轟轟的人生，但是這輩子不一樣了，重生這十年帶來的財富，是什么都無法比擬的。

　　正想著，電話又響了，號碼陌生，李算接起，是楊導(dǎo)。

　　楊導(dǎo)要請他吃飯，道謝，同樣也是談判。

　　李算放下電話，閉眼想著的，只要是這幾年，BTC隨時可以買，反正肯定會財務(wù)自由，從此不再被金錢的枷鎖奴役。

　　那是回去閑云野鶴，了此殘生好。

　　還是繼續(xù)在這紅塵中浪蕩，看別人打滾，笑他們放不下好？

　　……

　　揚冪又戴上了那副蛤蟆鏡，跟在小助理身后，走出了‘風塵女子’的不可一世。

　　小助理一個人推著白板，出了電梯，目標是李算的房間。

　　在門口，盯梢的遠遠看到就來幫忙，順便也知道了怎么回事兒，這戴蛤蟆鏡的漂亮大妞，和這開會用的白板都是玖哥安排的。

　　盯梢的秒懂，也不敢怠慢，幫著小助理推動白板，眼神竟往揚冪身上的戰(zhàn)損處瞄。

　　衣服是剛買的，裝什么就得像什么，揚冪那雙大白腿當真是潔白無瑕，湊近了，光看看都是享受，更別提摸了。

　　盯梢的脖子一涼，感受到蛤蟆鏡后揚冪的目光，本來還有點心虛，轉(zhuǎn)念一想。

　　‘您干嘛來的？’

　　隨即換上一副嘴臉，不但盯著瞧，還想伸手去摸。

　　揚冪眉頭緊皺，躲了，站定在原地，沒敢開口，只是看著那盯梢的。

　　一聽這架勢是瞧不起啊，盯梢的更來勁兒了：“妹妹哪兒的？回頭哥去瞧瞧。”

　　揚冪偽裝了聲音，只是說：“叫玖哥跟你一起來吧?！?p>　　盯梢的一愣，這是威脅啊，而后就要發(fā)作。

　　另一個盯梢的立馬打斷：“姑娘，對不住，對不住……你干嘛呢？咱們來干嘛的？”

　　盯梢的偃旗息鼓，抱了抱拳，那句對不住死活說不出口。

　　揚冪也沒糾纏，跟著小助理進了門，關(guān)門之后轉(zhuǎn)頭就看見快哭出來的小助理。

　　揚冪就笑：“沒事兒，這種人多了?！?p>　　“姐，要不您跟我回去吧，他們也有門卡?！?p>　　揚冪的確擔憂，但絕對不是怕：“放心，我進來了，他們就不敢進來了，去吧?！?p>　　小助理看著揚冪沒動，她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想的是給大明星開個后門，給自己將來多留一條路。

　　可沒想到，計劃的每一步都可能發(fā)生偏差，隨時會把她們倆推向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揚冪知道小助理是緊張了，上去抱抱：“沒事兒，啊，真沒事兒，我爸是干警察的，那倆看著就是有賊心沒賊膽的，沒事兒?！?p>　　揚冪安撫著小助理的同時，看見了套間里的那面墻，李算曾在這兒拿著張老師的口紅給楊導(dǎo)上課，后來楊導(dǎo)忙著說服演員，張老師忙著調(diào)整劇本，誰都不知道，是不是該請人來收拾干凈。

　　“這些都是李老師寫的?！毙≈砜聪驌P冪的目光有點滴防備。

　　“我知道，這人挺有意思的，是用什么寫的？”揚冪走上前去抹了抹，是口紅。

　　“姐，要不咱還是走吧。”

　　揚冪知道小助理這是怕了：“放心吧，你們楊導(dǎo)這戲都拍上了，我就算抄了這個也來不及了，別怕?！?p>　　她打開隨身的皮包，從里面拿出準備好的紅包，又配上一千塊現(xiàn)金。

　　“答應(yīng)你的，忘不了?！?p>　　小助理看著錢，又看看揚冪手上沾上的那一抹口紅，最終選了錢。

　　“姐你小心點?！?p>　　揚冪笑著對小助理說：“你放心，我真就是來找李老師談個事兒?！?p>　　……

　　炭被燒的火熱，八月的燕京還一點不冷，碰上風小的時候，氣候格外宜人。天色已經(jīng)擦黑，雖還沒到飯點，但已有不少人出來納涼。

　　李算跟楊導(dǎo)就隨便選了一家路邊攤，相對而坐，像是爺倆。

　　燕京的小孩兒都虎，長輩又慣的厲害，一八九歲的丫頭片子站在李算這桌兒旁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李算手中的腰子。

　　這你說怎么辦？

　　不給，吃不消停。

　　給了，保準挨罵。

　　李算揮手叫服務(wù)員，點了一罐蜂蜜老酸奶，然后先自己嘗了一口，又特意給那小丫頭看。

　　“你來點？”

　　小丫頭‘哇’一聲就哭了，李算哈哈大笑。

　　哭聲引來長輩關(guān)注，李算憋著笑，看準了小丫頭被長輩抱走，那小丫頭趴在長輩肩旁上，眼巴巴的瞅著這邊，李算當面又來了一口。

　　哭聲更激烈了。

　　楊導(dǎo)跟著李算笑。

　　李算看楊導(dǎo)這反應(yīng)有點好奇：“您不問問？”

　　楊導(dǎo)說：“不用問，那要是個小子你就給了，可惜了，是個丫頭?！?p>　　李算來精神了，要楊導(dǎo)把話說全了。

　　楊導(dǎo)只是說：“女孩還是不好養(yǎng)，得告訴她，別人給你任何東西，都是標了價的，一時可以賒賬，但將來總是要還。男人除了對身邊人，對任何一個女人好，不管有沒有那心思，都沒好處?！?p>　　李算有點驚了，如果說楊導(dǎo)請客吃路邊攤是第一驚，那現(xiàn)在這席話就算第二驚了，看著這名聲不顯的五代導(dǎo)，李算也不想打啞謎了。

　　“楊導(dǎo)，我寫不了?！?p>　　“我知道，我回去跟張老師要了你上個戲?qū)懙母遄?，你今兒過來要是跟我談價，我就給點錢，讓你走人了?！?p>　　李算眨了眨眼：“那您是懷疑我？”

　　“懷疑你什么？”

　　“抄的?！?p>　　楊導(dǎo)不說話了，喝了口啤酒，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沒錯，我一開始覺得你就是抄的，但咱們這行怎么說呢，從不缺少奇跡。華夏夢啊，命運共同體啊，我上網(wǎng)都查了，查不到?！?p>　　“查不到您就不擔心了？”

　　“怎么可能呢。只是我也有像你這樣的時候，沒你這么夸張，不過一個戲，突然就開悟了?！?p>　　李算沒說話，又咬了一口腰子，上輩子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楊導(dǎo)，沒機會，后來發(fā)達了，也被這幫藝術(shù)正道看不起。

　　他那時候想著，你們不過一幫為老不尊的老古董，睡姑娘睡的比我都勤，見了當官的，都快把頭磕到地上了。

　　真要說貪財，說風氣，說世風日下，整個圈這現(xiàn)狀都是你們帶的，憑什么看不起我??？

　　后來，他碰見了一位導(dǎo)演，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但是說到藝術(shù)就六親不認，李算跟他聊天的時候，聽他說過一句康德名言的變種。

　　‘就算身處污泥，也要仰望星空?！?p>　　李算就是那時候開悟的，從那一刻起，他寫的東西就不一樣了，按照他當時的老板，那互聯(lián)網(wǎng)大哥的話說，這是有魂兒了。

　　然后大哥帶著他找了兩個姑娘，四個人一起脫衣服打架……

　　往事不堪回首啊。

　　楊導(dǎo)突然問：“你接下來準備干什么？”

　　“找媳婦，還得是個模樣漂亮，心靈美，有意思的。”

　　李算把這當做跟楊導(dǎo)的最后一面，有啥說啥“”“我不是什么好人，得找個人管管我，要不容易出岔子，不是進去，就是不得好死?！?p>　　楊導(dǎo)眼底閃過一絲光，沒想到李算對自己的評價這么低，他想了想，問：“你還是不喝酒？”

　　李算看著楊導(dǎo)發(fā)愣。

　　楊導(dǎo)說：“我想跟你喝點?！?p>　　“那就……喝唄，不過得喝點好的?！?p>　　“走?！?p>　　“去哪兒??？”

　　“你屋啊，存了酒呢?！?p>　　李算響起楊導(dǎo)給大舅哥存的酒，問：“那這吃的咋辦？”

　　“帶著??！走，去喝點?！?p>　　六十多歲的楊導(dǎo)來了精神，帶著李算就往酒店走，把剩下的串兒拿著，上樓之前還吩咐酒店客服給弄點下酒的涼菜，倆人帶著涼菜和燒烤回了屋，在盯梢的深受震撼的眼神中，前后進了門，然后把門關(guān)死，還反鎖。

　　李算從小冰箱里拿出了那瓶波旁，想了想，還是換了凜，這酒難喝，那就是喝不多，勁兒也小，把楊導(dǎo)伺候好了，他明兒就能回家。

　　拉開陣勢，爺倆對飲，楊導(dǎo)給李算傳授婚姻觀念。

　　“聽我一句，慢點挑，細點選，你得找個好的。先談戀愛，談它十幾二十個，然后挑個好的。”

　　李算看著楊導(dǎo)：“有故事？”

　　“我那不叫故事，都是事故啊。這些年拍這么多家長里短的戲，到現(xiàn)在，我們家還是本難念的經(jīng)。”

　　“不能吧？您別嚇唬我?！?p>　　楊導(dǎo)笑笑，只是喝酒，然后突然提議：“我給你介紹吧？”

　　“媳婦兒？”

　　“女朋友也行，我那些老鄰居啊，天天吵吵沒好姑爺，也不知道怎么養(yǎng)的閨女，一看那樣，我都……”

　　李算噴了一口酒。

　　“別笑，真事兒。是，穿衣自由，女性獨立，吵吵的可歡實了，可不管什么事兒，你要不從基層一步一步做起來，甭管上面的風景多好看，那都是扯淡?！?p>　　李算拿起酒杯，示意尊敬，一飲而盡。

　　“反正你剛開始也是找人練手，不如就找我那些老哥們的女兒啊，孫女的……哎，你到底想找個什么樣的？”

　　“能管住我的?！?p>　　“你都有這覺悟了，難嗎？”

　　“難。”

　　李算認真的，因為他腦海中又浮現(xiàn)那肉達摩，“楊導(dǎo)，我真不是什么好人，這么說吧，姑娘我也沒少談，更沒少霍霍?！?p>　　楊導(dǎo)不懈的：“你剛二十五，能談多少？”

　　李算不服了：“真挺多的?！?p>　　楊導(dǎo)抬起眼皮：“白羊座的有嗎？”

　　“這誰記得住??？”

　　“咱不比數(shù)量，我這兒十二星座，就差處女跟摩羯?！?p>　　李算看著面前的楊導(dǎo)，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然后燃起了好勝之心，他仔細回想，十二星座，就是十二個小助理唄……最后他說：“您年紀大，不公平！”

　　“差幾個？”

　　“四五個吧?！?p>　　楊導(dǎo)哈哈大笑：“喝！”

　　李算沒二話，又是一飲而盡。

　　喝完之后，他帶著三分醉意：“等我到您這歲數(shù)，您肯定比不過我?！?p>　　“是，可那前我也看不著了?！?p>　　話題有點嚴肅了，楊導(dǎo)喝的面色潮紅，看向李算：“當我徒弟吧?！?p>　　李算沒聽明白。

　　“不想當編劇，就干導(dǎo)演，不想當導(dǎo)演，就干制片，三年，你只需要在我身邊三年，就是第七代……隨便什么，你都可以?！?p>　　楊導(dǎo)是喝多了嗎？他盯著李算的目光炯炯有神，甚至把李算看的都有些酒醒了。

　　李算說：“楊導(dǎo)，您記著咱們拍的上個戲嗎？主題就是孩子。后來，劇組需要一小姑娘，給老三他們家當女兒，就是為了讓老三長大，不再當個孩子。”

　　楊導(dǎo)說：“我記著，那孩子是三姑爺他前妻生的，一個家，男人是丈夫，是女兒的爸，又是妻子的爸，有什么問題嗎？”

　　“沒問題，戲上這么來真的挺有意思。但是選演員的時候，咱們之前挑中一小姑娘，我見過，她真挺努力的，八歲要不十歲吧？就是半大的孩子，不到一天，就把那么多字的臺詞都背下來了，還跟我說，李老師，我覺得，孩子說不出這樣的話。后來我就跟著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改，您知道最后怎么樣了嗎？”

　　楊導(dǎo)臉色嚴肅，不吭聲了。

　　李算說：“換人了。不是因為她戲不好，是換了一位什么的孫女?！?p>　　楊導(dǎo)嘆了口氣，把面前的‘凜’一飲而盡，最后笑道：“真他媽難喝?！?p>　　“我不是怪您啊，我知道，也懂，操持這么大一組，哪那么容易啊。您是大導(dǎo)演，又是第五代，是，有錢有名了，可也有很多不得已了。要是有半點可能，您都不會把人換了，您也是沒辦法。”

　　楊導(dǎo)認真想了想：“我不是沒辦法。”

　　李算有點愣。

　　楊導(dǎo)認真的說：“我說我真的不知道，你信不信？”

　　李算愣了，然后突然哈哈大笑。

　　國人常說，會鬧的孩子有糖吃？

　　為什么？

　　因為你鬧了別人才知道！

　　一個努力，刻苦，有天賦的孩子，她不會鬧，別人就并不知道唄。

　　李算都笑咳嗽了。

　　楊導(dǎo)放下酒杯，探過身來，拍了拍李算的背。

　　他說的是實話，劇組那么大，人還這么多，又是邊拍邊寫，他哪兒有功夫去盯著每個人？他能做的，只是拿著下屬挑來的演員演戲，讓他們的戲變成攝像機的數(shù)據(jù)，確保每一段劇情，每一句對白，每一幀畫面的質(zhì)量。

　　李算笑夠了，順好了氣：“楊導(dǎo)，您一定覺得我特有意思，但就算您說的都是真的，我也不想跟您干。您身邊，能人太多了，我跟他們比不了，也不想跟他們比?！?p>　　楊導(dǎo)沒吭聲，只是沉默的坐了會兒，然后站起身，準備離開。

　　他走之前，對李算說：“你再想想，好好想想?！?p>　　房門關(guān)閉，李算躺在沙發(fā)上，帶著些微醉意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天空。

　　有時候，城市太繁華了也不好。

　　讓人往上看瞧不清天，讓天往下看瞧不見人。

　　朦朦朧朧中，李算睡去，沒聽見臥室傳來得響動，那是揚冪。

　　她走出來，看著沙發(fā)上睡去的李算，臉色復(fù)雜，眼神憐憫中夾雜著憤怒，可心里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她自己都搞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