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過追月,雖沒有一般神駒強壯威風,卻極為有靈性,耐力和爆發(fā)力都很強悍。
說是神駒真是一點也不勉強。
就是太有靈性了,活得像個人。
它性子不烈,卻極為認生,要不是李陽長年累月地對它好,它也未必肯顯出神異。
“要么等那位自己消氣,要么得再尋一匹好馬賠罪?!卑⑷輵n慮道:“自己消氣是不可能的?!?p> “你要不要去問問安歸,他們禺知才是養(yǎng)馬的行家?!比~三娘忽靈光一閃道:“我想起來了?!?p> “我上回去他們禺知挑馬時,聽他們部落有個傳說,說天契山之巔是獸神住的地方,里面四季如春,跟中原的桃花源似的,神馬靈鹿到處都有,聽說還有美人魚呢?!?p> “美人魚?”
阿容頓覺不靠譜,海里都拴不住了想象了是吧,拖著一條魚尾爬雪山,這不得成頂級刺身。
當然關鍵不在于美人魚,在于那神馬。
阿容再一次確定:“這說法有來歷嗎?”
“我……你得問安歸,我就聽人瞎說的?!比~三娘苦惱道。
她一大老娘們,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也不感興趣,要不是那人非拉著她吹禺知馬的來歷,她都不知道還有這些說法。
去找安歸確認是來不及了,阿容現(xiàn)在得趕去謝府救人。
“再借三娘腰牌一用?!?p> 王儀現(xiàn)在嚴管王府,她沒有出府的權(quán)力,得靠三娘的面子。
“你隨我一起出府,我正好要去禺知一趟,幫你問問啊?!?p> 葉三娘摸了摸腰側(cè),沒見腰牌,便回屋胡亂搜尋,好在很快便找到了。
“走吧走吧,趕緊的?!?p> 她大步向前,平日走路就快,現(xiàn)在趕急,走得那叫一個猛,阿容小跑才能跟得上。
與此同時,剛洗漱完正準備更衣補覺的王儀聽到了小侍從的來報。
“公子,外面來了個丫頭,說要揭發(fā)府里的張管事?!?p> “張庸?”
王儀有印象,他嘉獎的人不多,張庸算一個人才。
“領進來問問?!?p> 紫月終于面見心心念念的大公子,一進門就跪得五體投地,過年討壓歲錢的小輩都沒她跪得誠心誠意。
“說吧,你為何揭發(fā)?”
熬了一夜的王儀很困,只想早點結(jié)束。
紫月便將阿容提點的幾句用自己慣用的語氣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
王儀聽完之后,并不全信,但也并非全然不信。
他問陳鄉(xiāng):“他是家生子,你記得嗎?”
陳鄉(xiāng)道:“記得,公子還記得去年冬日西柳村莊頭那家兼祧兩房的丑聞嗎?那就是張庸家?!?p> 王儀便了然。
原來張庸就是那個活著差點被大哥戴綠帽還要替他養(yǎng)崽的老倒霉蛋。
難怪張庸想搭上謝幼庭,估計是想回去。
不對。
王儀忽起身道:“你再細說李六的事,他的奴籍是誰做主歸良?”
紫月脆生生道:“是游大爺。”
“王西游。”王儀沉吟道:“他真是老糊涂了。”
王儀不在意王西游做主放一個奴仆,可這一跡象表明,張庸在王西游面前是說得上話的。
既然張庸想回去,為何不走王西游的路子,反找一個外姓,還是與王氏有競爭關系的謝幼庭。
除非,張庸捏了王西游的把柄,王西游不敢讓他走。
王儀只想立刻提張庸來問話,隨意道:“這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p> 紫月見大公子還算寬厚,大著膽子道:“大公子不管這件事嗎?”
“這事讓虎二爺出面處理便可?!?p> “可是,那謝小爺蠻橫呢,未必怕虎二爺?!?p> “你想讓我去?”
紫月大義凜然道:“奴聽聞謝小爺在門前大放厥詞,說我們王氏馬場以次充好,還有什么店大欺客,惡意賣劣馬謀他小命,他抹黑我們!”
王儀便笑道:“你說的是,不能慣著他?!?p> “陳鄉(xiāng),更衣,我去瞧瞧?!?p> “啊?”陳鄉(xiāng)不樂意道:“公子,你不睡了?”
王儀已經(jīng)自顧自進了內(nèi)室,陳鄉(xiāng)見勸阻不了,便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眼珠子亂瞟的紫月。
“就你長了嘴!”
說完,立馬跟上去伺候。
王府離謝府不遠,一個占了東頭的武威巷,一個占了西頭的鶴鳴巷,都是權(quán)貴人家才能買到的府邸。
阿容出了府,繞過一條街,很快到了謝府門前。
此刻那邊圍堵了一些百姓,阿容遠遠瞧見里頭的云慧。
她正蹲在地上攙扶著一個渾身是傷的人,阿容心一滯,胸腔憋悶。
她撥開人群,擠到里邊,發(fā)現(xiàn)門口階梯下還伏著一匹棕馬,正是追月。
追月有氣無力癱在地上,左前腿時不時抽搐,有鮮血從馬蹄鐵的縫隙中露出。
阿容上前,那吊著胳膊,甩著鞭子的少年就嘲諷道:“又來一個送死的?”
云慧扭頭,含淚道:“阿容你來了?!?p> 李六也艱難掀開青腫的眼皮看她,但他沒說話,阿容也看不到他眼縫里的情緒。
她抬頭望向那戴著寶石頭冠,還插著金色翎羽的謝幼庭,行禮道:“郎君寬恕,此番前來并非為脫罪,而是為賠罪。”
“你想怎么賠?”
謝幼庭稍微勾勾手指,身后自有小廝低頭哈腰搬來一張?zhí)茨疽巍?p> “馬要賠,人更要賠。”他歪著身子坐下,抬了抬吊著的胳膊:“就是你們賠得起嗎?”
一個兩個的都是窮酸樣,最后來的一個,看著是整潔一點,可也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出身。
阿容不接話,反而走到追月面前,抬起鐵蹄查看它的傷口。
謝幼庭身側(cè)的小廝納罕道:“爺,它咋不踹人呢?”
想起那些年被追月踹過的歲月,謝幼庭就覺得心口疼。
他好心好意把它主子伺候了一個月,臨到頭還是給他撂蹄子。
真是氣煞他也。
“閉嘴?!?p> 謝幼庭目光兇得要吃人,小廝趕緊一縮腦袋,用手捂住了喜歡搶戲的嘴。
阿容檢查完傷口后道:“我們愿意賠馬,只是人……”
“謝郎君,追月左蹄的傷口乃是鐵蒺藜所致,若非踩到了鐵蒺藜,追月不會摔您下馬?!?p> 言下之意,這債您得找崔北的人討。
“鐵蒺藜,怎么會有鐵蒺藜?”謝幼庭瞪向小廝,壓低怒氣詢問:“怎么回事?”
小廝也很委屈:“爺你那會兒都暈過去了,我急著救您呢,我就……也沒發(fā)現(xiàn)那個鐵蒺藜?!?p> “我等會找你算賬?!?p> 謝幼庭輕咳一聲,看了看藍天白云,心情舒暢些,又理直氣壯了起來:“什么鐵蒺藜,有證據(jù)嗎?”
“你不要為了推脫責任就亂講誒,人和馬都要賠,尤其是人,我金貴著呢!”
“證據(jù)便是馬蹄上的傷口,郎君自可拿一個鐵蒺藜比對,追月的傷口窄而深,正是被鐵蒺藜扎傷?!?p> 阿容耐心解釋道,但謝幼庭壓根不想搭理她。
于是她揚起臉,嘴角一歪,不屑嘲諷:“呵,原來謝氏的郎君也是欺軟怕硬之輩。”
“明擺著遭了人算計,卻不敢找罪魁禍首的賠償,反倒威逼苦主,真是好大的威風?!?p> 長鞭破風,重重劈打在阿容前方,謝幼庭騰得起身,怒道:“你再說一遍?”
“追月摔倒,是有人故意扔了鐵蒺藜,謝郎君不敢找背后陰險小人算賬也就罷了,就連府中有人偷走了證據(jù),您還是蒙在鼓里一概不知,難怪湘州有句戲言?!?p> “蜀州匪,湘州犬,蜀州的匪寇能打狗,湘州的貴犬只會汪汪叫?!?p> “找死!”
謝幼庭揮手,細長的馬鞭直直朝著阿容白皙的臉龐抽去。
眾人驚呼,只覺那弱不禁風姑娘將遭毀容之苦,一時惋惜。
誰知那姑娘居然不躲不避,用手拽住了鞭子尾端。
啪——細皮綻開,阿容手掌心被抽出血痕,但她雙眼依舊清明地看向謝幼庭,似在嘲笑他的惱羞成怒。
謝幼庭怒火更甚,奮力一抽,阿容僅僅是一個踉蹌,并未被他拽倒在地。
都這時候了,她還有心情笑。
“怎么,君陽謝氏也只有這點本事嗎?”
她握緊鞭尾,趁著謝幼庭震驚松懈時,也狠狠一拽。
長鞭脫手,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在了她的腳下。
謝幼庭氣得要揮拳,牽動了骨折的左胳膊,又痛得嘴角抽抽。
三娘說得沒錯,這人真是酒囊飯袋。
她這么柔弱的小女子,都比他力氣大。
小廝后怕不已,要知道謝幼庭摔暈過去時,他腦袋就差點搬家,如今一看形勢不好,便死命抱著謝幼庭的腰,哭嚎著勸諫:
“爺,爺!此女深藏不露,身懷絕技!我們單槍匹馬不是對手,回去找府衛(wèi)群毆她!”
蹲門口顯擺氣勢的家丁們:對,我們不配群毆。
謝幼庭單著手,一時掙不脫,憤憤道:“你松手!死凳子!你今天不松手,我先剝了你的皮!”
見門口情況焦灼,自有人回謝氏府上通風報信。
姑臧管事的謝山河聽到動靜,只能帶著一幫家丁浩浩湯湯出來鎮(zhèn)場子。
然后他就謝了。
幾十個拿著棍棒的家丁好不容易在門口排成一列,前頭看熱鬧的百姓就自動退開,露出一輛馬車,以及馬車旁白黑衣紅帶的部曲。
他們不僅拿的是長刀闊劍,而且每人都見過血,真槍實戰(zhàn)地砍過湘州的匪寇。
前面領頭幾人的煞氣就唬住幾十人的家丁,謝山河覺得這架沒法打,還是和氣生財?shù)煤谩?p> “哎呀賢侄大駕光臨,老夫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吶。”
他一招手,所有家丁哆哆嗦嗦收起棍棒,抬眼望天,一副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的樣子。
王儀從馬車上下來,對謝山河行晚輩禮:“謝伯伯,儀聽聞家中馬場賣出劣馬,致使幼庭表弟受傷,匆匆趕來賠罪,還望見諒。”
謝山河望了一眼馬車背后一百多的部曲,勉強笑道:“好說好說,你看我侄兒的確是慘啊。”
一見到王儀,謝幼庭囂張勁就沒了。
他扭完脖子扭半身,就是不想讓王儀看見他。
被王儀從土匪窩里帶出來的恥辱回憶還歷歷在目,他要不是為了躲王儀,他怎么會來到岐州。
啊,救命,為什么王儀這個賤人也會來岐州。
謝山河見自家小侄那上不得臺面的樣兒,走上去就是一巴掌,恨鐵不成鋼道:“幼庭,快把你的胳膊給你儀表哥瞅瞅!”
“我不想讓他瞅!”
謝幼庭大聲反抗,無意對上王儀那雙平靜的眼,自覺王儀在嘲笑他,頓時又怒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王儀,你看看你家馬做的好事,爺?shù)母觳捕颊哿?,你得賠,千金萬兩得賠!”
阿容就見縫插針道:“回大公子,追月是張管事以一兩價格賤賣給謝郎君,且追月摔倒,是有人往地上撒了鐵蒺藜?!?p> 一句話,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全說了。
王儀為難看著謝山河:“謝伯伯這……”
“賢侄,幼庭是我大嫂老來子,我老娘疼得跟命根子似的,昨天,他這么一撅過去,要的是誰的命?”
謝山河老淚縱橫道:“要的是我的命,我老娘會打死我,我大哥會冷落我,連我那溫柔可親的大嫂,也會就此郁郁寡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