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潤云耳中聽見杜安鹿的聲音,字字清晰,仿佛真人就在貼著他耳朵說話一樣。
原來凌潤云和杜安鹿說話,兩人之間都是隔著些距離的。
現(xiàn)如今聲音直接在腦中響起,他突然覺得腦瓜仁和耳朵一起熱了起來。
任是知道身邊沒有杜安鹿,這耳中用可愛奶音說著的茶言茶語的只能是自己的幻覺,凌潤云也控制不住地連面皮都跟著發(fā)燒起來。
杜安鹿的聲音仍在腦海中響著。
“喲,小伙子,你這是對鄒金玉動心了?”
完了完了,幻覺越來越厲害了,凌潤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真是奇怪,一整個腦袋居然只有額頭溫度是正常的。
鄒金玉將那畫卷撕了,便有人上來收拾殘局。這往下的比試自然是進(jìn)行不下去了,也正和了鄒金玉的意。
她不顧他哥刀子一般的眼神和寧歸小心的覷視,拉著凌潤云就往外走。
凌潤云使勁地從她的手中往外拽著袖子,誰知這一拽,那鄒金玉向后看一眼,直接跌到凌潤云的懷里來了。
十五歲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和懵懂的十二歲小伙子……
當(dāng)然是凌潤云被差點壓扁了。
凌潤云一邊在心里吐槽鄒金玉表里不一的體重,一邊艱難地從鄒金玉身下往外爬。
還好寧歸及時將鄒金玉拉了起來,凌潤云才有幸能站直身體拍著身上的土。
鄒金玉被寧歸扶著,摔了一跤,也沒了出去逛的興致,不知怎的臉也有些發(fā)紅。
她將一個小牌子遞給了凌潤云。
“想追我的話,要憑本事了。這是我暫住地的出入牌子,想找我的話,午時之后?!?p> “太早我還沒有起。”
凌潤云覺得牌子燙手,并不想拿著,更不想去找她。
他回了一句,“鄒小姐可能有些誤會……”
鄒金玉搶道,“沒關(guān)系,你的傳聞我可以既往不咎?!?p> 說罷,頭轉(zhuǎn)向身邊的寧歸。
“你過來,我馬車上好多東西,你跟我回去,幫我搬到住處去。”
這本應(yīng)該是下人做的事情,寧歸貴為鄒府上的先生,讓人這樣使喚不合規(guī)矩。
凌潤云雖與寧歸有些交情,但人家是主仆,還是師生,寧歸總歸是鄒府上的人,自己是管不著的。
但心里也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
寧歸在當(dāng)年學(xué)塾里,算不上是好性情。
鄒金玉這般折辱他,凌潤云樂得看寧歸怎么用文明人的詞句來懟主家。
寧歸面色果然不好看,頭微微低著,應(yīng)當(dāng)是在想說法。
他嘴唇動了動,好半天說了一個字。
“好?!?p> 凌潤云目送兩主仆離開,內(nèi)心開始天人交戰(zhàn)。
我這寧歸師兄,是真的慘啊。
可惜了丹青妙筆的才情,在鄒家已經(jīng)卑微到要做搬弄行李的苦差事了嗎?
那收拾東西的小廝從凌潤云身邊經(jīng)過,手中還拿著被撕碎的菊花圖。
凌潤云要了來,將破碎的畫卷撫平收好,心里有一絲絲的苦澀。
鄒江夏還坐在太師椅上,心情頗為復(fù)雜。
自己今天來,本有兩個目的。
其一,當(dāng)年探花老師對凌潤云贊賞有加,此番來,便是要矬一銼他的銳氣,以解自己多年的積怨。
其二,斷是不能讓妹子和凌潤云好上。凌潤云進(jìn)了鄒家,家父自然要扶持。
……雖不愿意承認(rèn),但鄒江夏已經(jīng)面過圣,無大紕漏,多說一年,也是要賜官的。
家里多了個妹夫同僚,還是比自己強(qiáng)的那種。
簡直是奇恥大辱。
但眼下,鄒江夏顯然一個目的都沒達(dá)到。屋里一眾他帶來的人,本是要在激怒凌潤云之后,大鬧一場的,現(xiàn)在也沒了用場。
他有點想離開凌府。
但這凌家老爺?shù)囊笄袆艃汉喼北确昴赀^節(jié)來送禮的小官吏還要可怕。
剛才自己那樣刁難凌潤云,現(xiàn)在果盤點心食物茶水在他面前擺了整整一桌子。
眼下的巴掌大小碟子里,不知道被凌家老爺使了什么法術(shù),一塊點心疊一塊,都快一人高了。
凌家老爺還在不斷地殷切關(guān)懷。
“吃啊,您怎么不吃啊?!?p>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客氣。哎呀鄒少爺就是讀書人,矜持,矜持啊?!?p> 小桃在一旁看向一直疊高高的凌老爺,心里不禁地犯嘀咕。
又一侍女小梨見她神色不對,也到了她身邊。
小梨悄聲:“桃子姐,你不舒服嗎?”
小桃沉穩(wěn):“我挺好,我感覺老爺可能有些不舒服?!?p> 小梨驚慌:“姥爺怎么了?”
小桃:“那鄒少爺臉都要黑成碳了,老爺還在那投喂……有空要勸勸老爺去醫(yī)館看看眼睛了?!?p> 她忽地想起醫(yī)館門口的金字招牌,“妙手回瞎”。
……那還去不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屋里熱熱鬧鬧完畢,外邊又喧囂起來。
這回可是大陣仗,來人比鄒江夏的排場還要大。
那還有誰,自然是鄒太守。
不過尚好,那鄒太守在門口已經(jīng)聽黑衣侍衛(wèi)將故事講了個七七八八,對自家兒子的胡作非為心中有數(shù)。
寒暄了幾句就把鄒江夏領(lǐng)走了。
凌家老爺自然是要留,但那太守是個恪守時間的人。
“約定兩日后,就是兩日后?!?p> 凌老爺也放下了心,預(yù)定的食材還準(zhǔn)備好,粗寡食物怠慢了太守,對凌潤云自然沒好處。
兩日后一切就緒,自然要拿出凌府的最高誠意來,接待貴客。
待人都走光了,凌府上下終于恢復(fù)了安寧。
凌潤云的肩膀松下來。
這一遭把鄒江夏氣得夠嗆,也算是在弄砸自己婚事這番事業(yè)邁出了一大步。
可喜可賀。
只是這鄒金玉小姐的態(tài)度真是古怪、
說是相中自己了吧,看起來態(tài)度戲謔又不誠懇。
說是沒相中呢,又……
他看著自己手中的腰牌發(fā)呆。
這樣的邀請,斷是合離過十次的女人也會羞于做出來吧。
凌潤云一邊思考著鄒金玉莫名其妙的性格,和如何讓她更討厭自己的方法;一邊躲過自家夫老父親欲言又止的臉,腳下步子稍快,向著院子里走。
沒走到書房門口,便聽見杜安鹿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走那么快,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p> “以后凌小弟當(dāng)了那鄒太守家的上門女婿,可別忘你姑奶奶我。那話怎么說的來著……”
“茍富貴,勿相忘。”
凌潤云揉揉耳朵,又晃晃頭,聲音還是在耳中不肯散去。
“呼——有空也要去醫(yī)館看看了。我大概真是病了。”
都出現(xiàn)幻覺了。
聲音又響起來,“什么???你怎么了?”
凌潤云:?
這腦海中的幻覺之聲已經(jīng)會對話了嗎?那自己病的還真是不輕。
“看哪呢?你姑奶奶在這里!”
凌潤云這才發(fā)現(xiàn)聲音是有方向的,他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杜安鹿正坐在書房邊上的側(cè)墻上,用手指著自己的臉。
凌潤云緊繃了一天,看見杜安鹿覺得渾身都舒服了很多。
他問道:“你怎么在這?墻上危險,你快下來。”
杜安鹿道:“你還知道墻上危險。想找你真是不容易,走了前門就被人擋了,說是你凌潤云接見太守之女,不能見女客?!?p> 凌潤云咯咯咯地笑起來,“你這么小一只,也算是‘女客’嗎?我爹也不知道對家丁們都吩咐了什么奇怪的東西?!?p> 杜安鹿一下子跳下來,腳步輕盈得就像她的名字。
安鹿,安靜的鹿。
但這一下,還是嚇得凌潤云膽戰(zhàn)心驚。
墻雖然算不得太高,但自己跳上跳下都要思量一下的,杜安鹿都不怕摔到的嗎?
一身青色的紗衣隨著她的跳動飄渺膨脹起來,又緩緩貼合在奶娃娃的身上。
凌潤云見她無異樣,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今天的亂子太多了,至少現(xiàn)在,他和身邊的人都得安安穩(wěn)穩(wěn)的。
杜安鹿站定,一塊曜石掛牌就到了杜安鹿手上。
杜安鹿看著上面的一個凌字,道“這又是哪個傳給你的玉佩了?”
凌潤云胸膛輕顫幾下,沒有笑出聲。
“是我家的腰牌,以后你來,拿著這個給人看,就能放你進(jìn)來。你來了,進(jìn)門從右邊進(jìn)來,有一條小道,能到我這書房來。我大多時間都在這里。”
杜安鹿一副又笑又惡心的樣子。
“喂,隨隨便便就給別人進(jìn)門的東西……這是合離過多少次的輕薄男人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還邀請姑奶奶到你的書房里去,怎么想得這么美!”
凌潤云氣急,“你都想什么呢?!你才多大,這么多花花心思!”
杜安鹿翻過手腕,把掛牌塞在衣服里,嘴上還是不討人喜歡。
“三千多歲吧,怎么了?”
凌潤云突然想起小桃對他說的那一句,“女大三,抱金磚”。
女大三千呢?哈,有意思。
但也只是心思轉(zhuǎn)動,并不想和杜安鹿糾結(jié)。
“你來找我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忙幫的嗎?或者……缺錢了?”
杜安鹿奶呼呼的小臉蛋鼓起來,說出的話一點都不奶呼呼萌噠噠。
“嘖嘖嘖,看著光風(fēng)霽月的小公子,張口閉口就是錢,俗氣誒。”
“我杜安鹿啊,可是要來給你講故事的!”
凌潤云本是氣急,這會兒又好奇。
什么故事?能跑這么遠(yuǎn)來講。
杜安鹿笑得極其狡詐,“當(dāng)然是,有趣到讓安鹿想要講給你聽的的好故事啦!”
凌潤云被吊得興起,只見杜安鹿也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把半個巴掌大的小扇子,慢慢捻開,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忽閃忽閃的圓圓杏核眼。
她將扇子一合,“上回書說到……這寧歸年少瀟灑,一身風(fēng)情。但自從父親死后,寧家落敗,從此封心鎖愛。從未見得心儀誰家的姑娘……”
凌潤云覺得有些震驚,本以為杜安鹿要講外邊傳的自己的事情,沒想到開口就是寧歸。
但這說書人信口胡謅的段子,在杜安鹿這三歲奶娃娃口中講出來,煞是有趣。
而杜安鹿大概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心儀”,話說出來都不帶臉紅的,更添趣味。
他在石桌坐下來,陪著杜安鹿玩說書人游戲。
嗯……順便也了解下寧歸師兄的趣聞?總覺得今日所見的他有些怪異。
“安鹿也知道寧歸師兄的事,真難得。不過也難怪,妙筆丹青,有名才子,如今……”他想起鄒金玉對寧歸的頤指氣使,嘆了口氣,“真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p> 兩人正說著,外邊有人嗓門極大地喊了聲“公子,我回來了?!?p> 正是陳小玉的聲音。
凌潤云自然是不能讓陳小玉發(fā)現(xiàn)杜安鹿,他給了杜安鹿一個眼神,見她沒動作,干脆用胳膊夾起她進(jìn)了書房。
陳小玉到了書房門口,敲了敲門,“公子,你在里面嗎?祈?;貋砹?,求的簽給你送來。”
凌潤云示意杜安鹿不要出聲。
“放在石桌上吧,我在換衣服。”
屋內(nèi)兩人邊聽吧嗒一聲,陳小玉的步子就遠(yuǎn)了。
凌潤云松了口氣,將門窗緊緊閂上,又搬了椅子給杜安鹿坐。
杜安鹿上了椅子,但……又晃著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兒,上了桌子。
干脆把木桌當(dāng)成自己的戲臺,重新打開了紙扇。
凌潤云將自己的椅子拉遠(yuǎn)些,心想杜安鹿倒是小娃娃心性。
不過圓形的木桌,能給杜安鹿當(dāng)個大玩具也很好。
他揚手,一副茶館看客的樣子。
“杜先生請開場吧?!?p> 杜安鹿笑笑,“寧歸先生與鄒金玉的欲拒還迎追妻一百招!好戲要開場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