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翎松了口氣，不用立刻面對母親就好。
車是楊大人的，平時楊絮坐的次數(shù)最多，車上到處楊絮的東西，無聲的宣誓著主權(quán)。
青翎揉了揉額頭，斜了一眼前面的云川。云川對這輛車似乎很熟悉，開的很穩(wěn)。車內(nèi)溫度剛剛好，不冷不熱。青翎想自己是不是該為擁有這種待遇感恩戴德？
云川從后視鏡里瞥見青翎蹙著眉想心事，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收拾楊絮落在車內(nèi)的東西。兩個妹妹一個聰明敏感，一個活潑可愛，要是能和平共處關(guān)系親密就好了——
青翎的心結(jié)不知道何時能夠解開。
回到自己的家，打開門，做好被嗆暈過去準(zhǔn)備的青翎睜大眼睛——屋里干凈整潔，一塵不染，還有撲面的溫暖。
“遭賊了？”
云川扶額，沒好氣的說：“你家賊不偷東西還外帶做衛(wèi)生？”
“那是誰？田螺姑娘？”青翎更納悶了。
“是田螺姑娘加田螺王子好不好?！痹拼ò亚圄岬陌畔?，自己往沙發(fā)上一坐，“我和楊絮三天的成果。怎么樣，不賴吧！”楊絮那丫頭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欠了青翎的，自己家不見收拾卻吵著鬧著要給青翎打掃屋子，楊大人自然不舍得寶貝女兒受累，只好命令云川一起。
“你們怎么進(jìn)來的？”青翎立刻警惕起來。
“我說姑奶奶，您能不能抓住重點，我們倆累死累活幫你打掃衛(wèi)生，你不說聲謝謝，還審賊似的?！痹拼ㄎ吹角圄崴浪蓝⒅约?，無奈道：“你媽有鑰匙，好像是你奶奶去世前交給她的。對了，她幫你恢復(fù)的暖氣?！?p> 屋內(nèi)陷入沉默，窗外的陽光悄悄往里挪了挪。
“壺里有熱水，冰箱里有菜，熱水器也開著，你自己看著弄吧，我先走了。”云川不自在的摸摸鼻子——阿姨明明做了好事，怎么好像反倒做錯了。
云川走后，青翎環(huán)顧一圈，決定不去管心里復(fù)雜的感受。她麻利的洗澡換衣服，把一路上沾染到的春運(yùn)味道全部洗干凈，然后撲到床上，把自己擺成舒服的大字型。
很久沒這么放松了。
就在她快睡著時，門鈴響了。
青翎敲敲頭，讓自己清醒些，走到門邊問是誰。
她這里很少有人來，來敲門的外人多半是物業(yè)。
“我。”
是云川，手里拎著塑料袋。
青翎打開門，詫異的問：“你不是才走嗎？”
云川眼神閃了閃，徑直走進(jìn)廚房：“有人要求我必須給你煮蛋下面，看著你吃完才能離開。”
青翎走到暖氣邊，把手放在暖氣片上，抵抗云川帶進(jìn)來的冷氣?！翱磥碓跅畲笕诵哪恐形疑畈荒茏岳怼！?p> “你能嗎？是不是從早晨到現(xiàn)在什么都沒吃？”云川沒說其實是阿姨吩咐的，不是楊大人。
青翎老實點頭。趕路嘛，誰還有心思吃飯。
沒一會兒，云川端碗出來放在桌上：“你先吃個煮雞蛋，面得等會兒。”說著，拿起一個雞蛋剝皮。
剛煮好的雞蛋太熱，他被燙的直發(fā)怪聲，青翎嘲笑他：“你不會先用冷水沖一沖?！?p> “你厲害，自己剝。”云川丟下雞蛋去照顧他的面。
青翎笑著把碗拿去廚房放在水龍頭下沖，“你可以把蛋下在面里，干嘛非得費(fèi)兩道手?！?p> 云川瞪她，那意思：不是怕你餓嘛！
心里涌上來的溫暖趕跑了所有的寒意，青翎咬一口雞蛋，嫩嫩的口感，讓全身都跟著舒坦起來。
靠在廚房門口，眼睛跟隨云川忙碌的身影打轉(zhuǎn)，青翎忽覺鼻子酸酸的。這已經(jīng)是云川不知第幾次給她煮面了，簡單的清湯面，每次都是一個味道，每次她都吃的很香。
“后天我們高中同學(xué)聚會?！毖氏伦詈笠豢陔u蛋，青翎說，“班主任組織的，不好不去。”
云川沒接話。
這種事青翎自己拿主意就好，跟他說不過是給自己去參加聚會找到個理由罷了。
“你的同學(xué)呢，有沒有約？”
她是想問趙巖嗎？云川忍不住轉(zhuǎn)頭看青翎：“沒有?！?p>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青翎說完這句話就后悔了。她這算什么，跟他去過一次他們班的聚會，還回來嗎？
云川顯然也沒想到青翎會邀請他，愣愣的沒反應(yīng)過來。
“嗯，我擔(dān)心太晚打不到車，你不是會開車嘛……”青翎咬著下嘴唇說完蹩腳的理由，自己都聽不下去。
“哦，那到時我去接你?！痹拼ɑ剡^頭去繼續(xù)煮面。
尷尬在兩人之間蔓延，青翎訕訕的回到廳里坐下，感覺自己今天被施了魔咒。
她打開電視，畫面里一群人鬧鬧轟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她盯著屏幕，仿佛要把屏幕看穿。
“面好了，趁熱吃，我回了。”云川把煮好的面放到桌上。
青翎哦了一聲，依舊坐在沙發(fā)里沒動。
云川脧她一眼，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后天你快結(jié)束時給我發(fā)微信。”他拉開門，頓了頓，又補(bǔ)充一句，“別太晚。”
半晌，青翎如夢初醒般站起來跑到窗邊。
街上空無一人，只有路燈細(xì)長的影子被落葉團(tuán)團(tuán)包圍。
早已駕車上路的云川將車窗完全敞開，冷風(fēng)兜頭蓋臉吹得他直哆嗦，總算熄滅了剛剛莫名產(chǎn)生的燥熱。
沐浴后的青翎宛如雨后青蓮，帶著股清雅的香氣，棉睡衣雖然寬大厚實卻愈發(fā)顯得她玲瓏可愛，散發(fā)獨(dú)特的青春氣息。
云川抓頭發(fā)、敲腦袋，罵自己變態(tài)。第一次對女生有感覺到產(chǎn)生生理變化令得他不知所措。
那可是青翎啊！
“她是你妹妹，她是你妹妹……”
休整一天，精神飽滿的青翎套上最厚實的棉衣來到聚會地點。
因為是班主任出面組織，班里百分之八十的同學(xué)都到了。同學(xué)們明顯都進(jìn)行了精心打扮，青翎感慨，半年而已，大家都變成熟了。
班長和學(xué)習(xí)委員一左一右，這個給班主任倒茶，那個給班主任剝桔子，殷勤備至。
青翎坐在另外一桌，與旁邊女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門口又來人了，青翎望過去，竟然看到了有過一面之緣的墨羽。
墨羽第一眼就瞄到青翎，眼睛一亮，徑直走了過來。
“你果然來了。”墨羽神色中有些得意。
青翎疑惑的看他身后。
“哦，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妹妹，你的同班同學(xué)?！蹦饠堊∨绨颍皼]想到吧，緣分就是這么奇妙?！?p> 兩人順勢挨著青翎坐下，墨羽還特意把椅子往青翎這邊挪了挪。
青翎蹙眉往旁邊挪了挪。那女生她不熟，甚至叫什么都想不起來。
“我聽說趙巖在追你，不過好像不太順利，怎么樣，考慮考慮我吧?！蹦饌?cè)頭特意壓低聲音，娃娃臉上寫滿促狹。
青翎不理他，裝作沒聽見。
人到齊了，服務(wù)員開始上菜，班長給每個人都倒上酒，說今天聚會難得，不管是誰都得喝點兒。班主任象征性的講了幾句囑托大家的話后，所有人舉杯，青翎雖不喜喝酒但也不排斥，便隨大流喝了一杯。
接下來同學(xué)們邊吃邊聊，輪流給班主任敬酒，也有人過來跟青翎碰杯，恭喜她考上T大。
青翎恍然覺得今天不是他們各奔東西了半年之后的聚會，倒好像剛剛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慶功宴。
“你不去給你們班主任敬酒？”墨羽問。
“不去。”青翎不喜歡溜須拍馬那一套，她也不會。班主任于她而言只是曾經(jīng)教過自己的老師，不陌生但也沒多熟悉，若非她成績好，估計班主任不會記得她叫什么名字。
“敬個酒而已，感謝班主任總是真心的吧?！蹦鹩X得青翎時時處處與眾不同。
青翎懶得和他矯情，自顧自吃飯。話說回來，他這個人的臉皮比輪胎還厚，在不是自己同學(xué)的同學(xué)中穩(wěn)坐泰山，蹭吃蹭喝，真的好嗎？
“哎，青翎，你旁邊那個男生是誰，怎么沒見過？”班主任對班上前十名學(xué)生記憶深刻，唯一一位女生就是青翎，雖然她從沒讓他操過心。
突然被點名的青翎被水嗆住說不出話，墨羽笑嘻嘻的道：“我呀，我是她男朋友?！?p> 他本就一張娃娃臉，加上兩只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愈發(fā)讓人覺得可愛。立刻有人說青翎找了個小鮮肉。
青翎驚愕的轉(zhuǎn)臉看墨羽，繼而呈現(xiàn)憤怒，手里的酒水就要潑過去。
旁邊女生拽了拽墨羽袖子：“哥，別胡鬧?！庇謱Υ蠹医忉專骸斑@是我哥?！?p> 高中時的青翎是出了名的冷漠，被她冷淡拒絕過的男生也不在少數(shù)。大家一聽青翎的男朋友，立刻激起八卦本能，誰知下一刻，墨羽笑嘻嘻的補(bǔ)充：“未來的，未來的男朋友，還沒追上呢?！?p> 引發(fā)“切”聲一片。
墨羽看青翎：“這個不算撒謊吧?！?p> 他想按住青翎放在桌上的手，被青翎躲開，“第一次見被人追還不高興的，你還真是與眾不同，不過，我就喜歡你的與眾不同?！?p> 席上話題就這么莫名其妙被墨羽帶歪了，同學(xué)們開始議論高中時期談戀愛的囧事，誰和誰在一起，誰和誰分開，誰和誰考去同一個城市，誰和誰打算結(jié)婚等等，甚至有人開始舉著杯子表白。
一開始青翎還聽兩耳朵，后來實在覺得沒意思，干脆低頭跟手里的飯團(tuán)子較勁。
飯團(tuán)不知用什么東西做的，黏手指黏嘴巴卻又硬的咬不動，她第一次見到有東西把黏和硬完美結(jié)合在一起。
“小野那野丫頭徹底失去聯(lián)系了？”
耳邊不友好的聲音讓青翎暫時放下手中的飯團(tuán)，抬眼望過去——是一直跟小野不和的女生。
小野——
這兩個字多久沒出現(xiàn)過了，它們被她埋在心里最深處，不敢輕易喚醒。
青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視線投射在那幾個人身上。
“她爸爸好像放出來了，一出來就四處找她，后來聽說小野去找她親媽，還當(dāng)街撒過酒瘋?！?p> “她媽媽不是很早就離家出走了嗎？這大海撈針一樣上哪兒找去？”
“你還真實誠！她說去找她媽就真的去找了？沒準(zhǔn)跟她媽一樣跟哪個野男人跑了也說不定，這種事啊遺傳，哈哈哈哈！”
青翎嚯的站起來沖過去：“你住口！”
女生被冷不防潑了一臉酒，也蹭的站起來：“你干嘛？”
“道歉！”青翎一字一頓，神情冷然。
“道什么歉，我招你惹你了要道歉？”女生顯然沒明白青翎的意思，被青翎眼神嚇到，沒敢發(fā)作，但這么多男生看著卻也不愿認(rèn)慫。
“為你剛才的話道歉?！鼻圄釠]能說出“小野”兩個字。
女生聞言明白過來，緊繃的神經(jīng)立馬一松：“你不是已經(jīng)跟小野絕交了嘛，我說她跟你又沒關(guān)系?！?p> “道歉！”
女生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指了指面前的酒瓶子：“要我道歉也不是不行，喏，你干了。”
“青翎，算了吧，為了一個已經(jīng)消失的人不值得?！睆拿妹每谥械弥闆r的墨雨好心相勸。
“誰說她消失了？！”青翎怒吼。
女生忙借機(jī)挖苦：“你說她沒消失，那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青翎抿緊嘴唇，眼睛死死盯著女生，拳頭抬了起來，在空中停留半晌才松開?！拔叶几闪四憔偷狼福俊?p> 女生點頭，不敢和青翎對視。
青翎抄起一瓶酒猛灌。
“哎，哎，會醉的！”墨雨伸手去搶被青翎推開，班主任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默默走出包廂。
幾瓶酒下肚，青翎瞪著女生，后者終于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了歉，大家忙著緩和氣氛，沒人再敢提小野的事。
青翎回到座位，拿起被蹂躪的不成樣子的飯團(tuán)。
“小野，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p>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一反常態(tài)的來參加聚會，只因潛意識里期盼能見到小野。
然而，她失望了，小野沒出現(xiàn)，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xiàn)了。
她繼續(xù)使勁兒掰扯飯團(tuán)，掰著掰著就覺得頭越來越沉，眼前的飯團(tuán)越來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