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節(jié) 娘家
老張是一個老車夫，過去給一個大戶人家趕車，因為年紀(jì)大了，生怕這份差事做不久，他活動了管家，讓他兒子頂替了他。
但是老張也閑不住，時不時幫人趕車?yán)洝?p> 因為老張也是孝陵衛(wèi)人，年輕時候在孝陵衛(wèi)養(yǎng)馬，后來謀到了趕車的差事，才進了城，在附近的珠履巷住著。
正是因為是孝陵衛(wèi)人，母親才找了老張來，算是照顧老鄉(xiāng)。
但即便是老鄉(xiāng)，母親也沒少罵，因此老張見了母親，恨不得腦袋能縮到脖子里。
“老張，你快點，誤了時辰，當(dāng)心老娘揭了你的皮?！?p> 回娘家，是不能過了午時的，否則不吉利。
老張唉了一聲，啪一聲，抽了駑馬一鞭子。
母親又不樂意了：“讓你快點，就知道打馬，這馬可金貴著呢。老娘都不舍得打?！?p> 老張又哎了一聲，喊了一聲‘架’，抖了抖韁繩。
一家人坐在馬車?yán)铮赣H時不時的掀開車簾看看，給老張找點麻煩。
父親端坐在座椅上，緊靠著母親，時不時的扶一扶帽子，扶一扶衣服。
父親穿著細布長衫，頭上戴著四方巾，腳上穿著一雙新買的官靴，活像一個土財主。
妹妹坐在楊潮旁邊，一手小心的提著襦裙，不讓裙邊蹭到車廂，怕占了塵土。一手扶著頭上的發(fā)髻，上面那只銅簪子的瓔珞來回擺著。
楊潮則在閉目養(yǎng)神，心中默默算計著路程。
此時已經(jīng)出了城，馬車的速度快了些，沿著城墻有官道通過孝陵衛(wèi)。
雖然出了聚寶門，但是準(zhǔn)確的說，還沒有離開南京城。
南京城一共四道城墻，第一道宮城，第二道皇城，第三道應(yīng)天府城，尋常說的南京城，其實說的是應(yīng)天府城，在府城之外，還有一道外郭城。
朱元璋當(dāng)皇帝時，定都南京，當(dāng)時巡查城防，覺得城外的鐘山、雨花臺、幕府山等高低留在城外不安全，萬一敵軍在山上架炮，南京城會有遭到炮擊的危險。
于是朱元璋組織民役，修筑起了這一圈外郭，將這些高地都圍在了里面，形成了南京城的第四道城墻。
但是這道外郭實在太大，長達一百八十里，連孝陵衛(wèi)都包在了其中，因此不可能修筑堅固的城墻，大多數(shù)地方，是用黃土夯筑的土城，只在薄弱地方砌筑磚墻，并開城門。
同樣因為外郭包住的面積太大，因此里面不可能像南京城中那樣形成繁華的街市，而是形成一個個村鎮(zhèn)，百姓照舊耕田種地。
但是靠近應(yīng)天府城的一些村鎮(zhèn)，因為靠著繁華的南京城，也發(fā)展的極為繁華，甚至跟南京城連成一片，形成長干里、青溪里這樣的繁華鎮(zhèn)子，類似于后世的城中村。
從帶著明瓦‘玻璃’的窗口，楊潮看到了一個個村子，已經(jīng)遠離南京城了。
走了大致半個時辰，楊潮看到又開始繁華起來，進到了一個鎮(zhèn)子，兩邊都是磚瓦鋪子。
“老張，到哪了？”
楊潮問道。
老張的聲音響起：“回少爺，到了鐵匠營了?！?p> 鐵匠營僅靠孝陵衛(wèi)的西邊，過了鐵匠營就是孝陵衛(wèi)的地界了。
鐵匠營跟鐵作坊一樣，過去都是安置鐵匠的地方，不過跟鐵作坊不一樣，鐵作坊的匠戶，從屬于官辦的作坊，鐵匠營則歸屬軍隊，是專門為軍隊打造兵器的，但按照級別，卻比不上位于城內(nèi)的鐵作坊。
相當(dāng)于中央官辦作坊，和地方駐軍的作坊，鐵匠營的鐵匠過去的手藝，也被鐵作坊的鐵匠看不上，常有老話，鐵作坊打刀，鐵匠營補口，鐵匠營一開始也確實只是一些手藝不行，只能夠修修補補軍隊破損兵器鎧甲的鐵匠，正規(guī)的武裝還是城里的大型工局打造。
馬車很快就過了鐵匠營，一直心急的母親，卻開始緊張起來。
“當(dāng)家的，你看看我發(fā)髻亂了沒有？”
母親來回扭著頭，拉著父親幫他看。
父親的雙腳也來回挪著，一邊道：“好著呢。嗯，這邊有點歪?！?p> 母親道：“那你快給我整整?！?p> 不經(jīng)意，母親瞥見一個路口，當(dāng)即拉開窗簾吼道：“老張，你往哪里走！”
老張啊了一聲。
母親哼道：“我們是去周百戶所，不是你家三里營！”
老張家住在距離孝陵衛(wèi)城墻三里遠的三里營千戶所，而母親的老家則在五里左右的許百戶所，可是老張竟然習(xí)慣性的往三里營走，險些就錯過了路口。
老張慌張的調(diào)轉(zhuǎn)馬頭，慢慢的拐回了正路。
母親嘴里不停的抱怨，一個個都不讓她省心，一邊還不停的整理自己的發(fā)髻。
不多會，馬車駛進了一個低矮的土城，城里的街道很窄，兩邊的房子也很久。
母親更小心了，頭趴在窗口，指揮著老張，又擔(dān)心弄亂了發(fā)髻。
“停停停，你往哪里趕？”
在一間不算好，也不算壞的門前停下，破舊的木門前是坑洼不平的土路。
在路中間有一個少年，正翹首翹望，少年有十三四歲模樣，穿著干凈的舊衣服。
腳上的布鞋也很干凈，只是拇指位置破了一個洞，少年頭上扎著頭巾。
母親當(dāng)先走下馬車，回頭就看到了那個少年，不過少年是朝著另一個方向，背對母親。
母親看到少年的背影，不由的笑了，捋了捋發(fā)絲，笑罵起來。
“臭小子，你往哪里看呢！”
父親、妹妹依次下車。
楊潮也最后下車，第一眼就看到轉(zhuǎn)過頭后，驚呆了的少年。
少年的眼珠亂轉(zhuǎn)，一下子看到母親，一下子看到父親，一下子看到妹妹，一下子又看到馬車，似乎一下子接受到太多的信息，眼睛都無法對焦了。
直到看到楊潮也從馬車上跳下來，這才認準(zhǔn)了人，驚訝的叫了起來。
“姑！”
少年沖著母親叫了一聲。
“姑夫！”
又沖著父親怯生生喊了一聲。
“哥！”
這次沖著楊潮。
最后是撓著頭笑著招呼楊月：“妹子！”
母親仔細整理自己的衣服，頭飾、發(fā)髻，又嫌臟一樣，在地上找了塊干凈的地面。
接著對那少年道：“臭小子，還不快過來，把東西拿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