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細(xì)細(xì)的黑框眼鏡,黑色的長發(fā)隨意的扎成馬尾,簡單無修飾的白色馬甲外面套了一件無扣的黑色外衣。這個二十多歲的俊美青年打扮的如同酒館的侍者一般,卻依舊遮掩不住他身上的貴氣。
因為旅館老板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他的手提箱。
他能看出,那個黑色古樸的手提箱是蘇澤的手工,在神奇的煉金術(shù)的加持下,這個手提箱可以有效減輕里面東西的重量。那上頭的暗花是斬首公的年代流行的,到了現(xiàn)在還能保存的這么完好的并不多。
作為煉金物品,僅憑它身上繁復(fù)美麗的花紋,它也能賣出三百以上金幣的天價——老板以前就住老鎮(zhèn)長附近,曾經(jīng)有幸見過一次它的贗品。
聽說老鎮(zhèn)長是一次撿漏的時候走了眼,在把它弄到手之后才發(fā)現(xiàn)花紋和時代都對,只是連打開的縫都沒有,和一塊巨大的板磚相比就差花紋不一樣了。而且它似乎也并沒有什么減輕重量的功能。以它的重量,就算里頭什么都不放,也至少要正式階戰(zhàn)士的力量才能將它抬起。
于是老鎮(zhèn)長只好把它放在密封的架子上,作為一件裝飾品供著。
老板是記得的,當(dāng)時就算是壯如牛的護衛(wèi)長大人,也需要用雙手才能將這個箱子提起來。可這個纖細(xì)的少年,卻彷如比提著一個空空的木頭箱子還輕松的用三個指頭就把箱子提了起來。
——換句話來說,這是真貨。
一個能提著價值三百金幣的箱子滿地走的人——旅店老板無法想象箱子里究竟放了什么,也無法想象這個青年的身份究竟尊貴到什么地步,只好用自己最謙卑的態(tài)度點頭哈腰的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您想要點什么?”
“一間最好的客房?!?p> 青年毫不遲疑,對旅館老板拋出一枚金幣。
“不不不!用不了用不了!”
如果是其他客人的話,老板絕對就把這枚金幣貪了下去,絕不會找給他一個銅板。如果客人問起,他也會說剩下的部分都是小費——哪怕小費比正式的花銷可能要多出幾十倍。
可對眼前這位,老板卻不敢這樣做。
不是擔(dān)心自己的安全——他知道的,身份尊貴到這種地步,袖子里從來不缺金幣,更不會自降身價因為一枚金幣而找他麻煩。
他其實是想要更多。
比如一個騎士勛、以及一個騎士莊園。
他可是知道的,貴族老爺是可以晉封手下成為騎士的。那可是騎士——就像威爾老爺那樣威風(fēng)!
而且威爾老爺也不過是一個沒有封地的騎士而已,在鎮(zhèn)子里威風(fēng)的簡直鼻孔朝天!
還有,聽說一些大貴族還能讓平民也變成貴族老爺……聽說蘇澤的皇族都是黑發(fā)……如果……
心中激動泛起。老板幾乎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怕自己的表情把自己的意圖暴露出來。
只見那個貴族青年有些愁苦的思索了一下,就如同在思考還有什么地方能花錢一樣。
他可不敢推薦自己旅店的食物——那必然是要一會贈送上去的。要是在這種小地方斤斤計較,難免會留下小氣的印象。
“那……剩下的錢就給我妹妹買一套常服吧,她身材和我差不多,要黑色的?!?p> 青年笑著說道,伸出手指甩動著手提箱,在指間轉(zhuǎn)了個圈。
“是是是,一定給您買最好的!最漂亮的衣服!”
老板的目光被那手提箱吸引了一瞬間,便立刻連連點頭,便要把手中的金幣遞給伙計。
但此刻他卻聽見那個青年說:“等冬天過去,老板你有空的話就來一趟蘇澤的托亞塔密斯,然后把這枚金幣遞給我的管家。我請你吃飯,蘇澤的特產(chǎn)美食?!?p> 那個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這次出門沒帶多少金幣。沒想到卡拉爾物價這么貴,我手頭也沒多少金幣了……老板你真是個好人。對了,衣服也不用買多好的,一兩個金幣的湊合一下就差不多了?!?p> 聽聽!手頭沒帶多少金幣——合著他平時出門都是帶金幣的嗎?
還有,什么“卡拉爾物價這么貴”……老板瞬間就猜到,肯定是他的同行們沒看出這位爺?shù)纳矸?,?dāng)作普通的肥羊宰了。
多謝你們的愚蠢,把這份大禮送到我這里!
不過,一兩個金幣的衣服……聽到這里,老板的心便是一抽。
兩個金幣??!那可是他接近三個月的純利潤。
舍不得肥肉套不住白烏——老板心一發(fā)狠,決定掏出自己的所有積蓄,用五個金幣買一件在拉姆能買到的最好的衣服。反正等冬天過去,自己每花的一個金幣都會得到成百上千倍的報償。他能看出來,這個貴族青年人很好,性格溫柔,甚至還有些懦弱。
這樣的人相當(dāng)好欺負(fù)。如果自己跪地請求、甚至打滾磕頭的話,大約不會舍不得給自己賜一個騎士勛吧?哪怕沒有封地也好啊……
想到這里,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頭的金幣。
重量比普通的金幣更重——這說明含金量更高,更值錢。上面沒有卡拉爾金幣上的金葉花圖案,而是畫著一個奇怪的葉子——那好像是翼樹的葉子。
這就是蘇澤的金幣?從沒有出過國的老板把它當(dāng)成稀奇東西仔細(xì)打量了一下。
他也不敢咬,只是把它小心的用手帕紙收了起來,然后親自帶著貴族青年走向了最貴的客房。
在旅店老板恭敬的關(guān)上門之后,貴族青年那帶著一絲天真的溫柔笑容瞬間變得意味深長。
他把眼鏡一摘,沒有眼鏡的掩飾之后,那種深邃如深淵的目光便再次出現(xiàn)了。
正是羅蘭。
“沒想到鎮(zhèn)長家這么窮……還是說,他家仆人搬的有些過分了?”
羅蘭輕笑道。
他除了身上這件鎮(zhèn)長之子在鎮(zhèn)長死前給自己定做不久,還沒來得及穿的常服還值點錢以外,就找到了那個仆人搬不動的手提箱——除此之外,別說金幣,羅蘭就連半個銅子都沒找到。
不過這個手提箱倒著實是好東西,羅蘭能在鎮(zhèn)長家找到這件東西實屬意外。這東西是亞里士多德大師的作品,里面的煉金法陣激活以后足足能抵消三百磅的重量。
如果拍賣的話,拍出一千金也只是在哪里拍賣的問題。光是這個箱子,就足夠羅蘭隨便在哪個國家買個世襲爵位了。
之所以這個箱子在鎮(zhèn)長手里完全沒有發(fā)揮它的功能——那只是因為魔力不夠了而已。
煉金產(chǎn)品是出了名的耗魔,就算亞里士多德大師的魔力循環(huán)設(shè)計的如何巧妙,在接近六十年的時光里也絕對耗得一干二凈。
羅蘭用胳膊肘也能猜得出來,鎮(zhèn)長弄到這個東西的手段絕對不光明,以至于他竟然不敢拿著這個箱子去找個專家問問。
畢竟煉金產(chǎn)品的耗魔是相對于魔化物品來說的——以羅蘭區(qū)區(qū)正式階灰燼之徒的能量積蓄,也僅僅花費一半的自然能量就足以驅(qū)動這個物品正常運作一年。
在重新充能之后,羅蘭自然是能打開這個鎖死的箱子了。
可讓羅蘭失望的,是這里面除了一個黑色的沉重石板外,只有數(shù)不清的冥幣……
這些金光燦燦的可愛小東西,里面根本就不含金子。這是用翼樹那充滿金屬質(zhì)感的燦銀色樹干鋸成錢幣大小,然后漆上了金色的漆制成的金幣象征物。就連金漆都一點金子都不含。
因為巫師的一些巫術(shù)需要使用大量的金幣,為了防止大量的稀有金屬憑空消失帶來整個世界的金融體系崩塌,一些巫師開發(fā)出了金幣的替代物。
為了防止有人被騙,金幣的背面還專門花了翼樹的葉子作為標(biāo)識;正面還有用五種語言寫著的“你可以咬一下看看”的俏皮話。
只要咬一口,一股濃郁的油漆味和木頭渣子味就會暴露它的身份。無論它摸起來有多么像金幣。
那就是用翼樹加工成的假金幣。同樣能作為施術(shù)材料,而且相比較金幣來說便宜得多。
一顆十年的翼樹大約能產(chǎn)出數(shù)萬枚這樣的金幣。平均下來算,一枚這樣的金幣至多也就值兩個銅幣——其中超過一半都是手工費,畢竟翼樹硬的令人發(fā)指。
這種無比廉價的金幣,被玩家戲稱為冥幣。倒是也有人在幾乎見不到巫師的卡拉爾拿這東西騙人,而且在相當(dāng)一段時間內(nèi)成功率都很高——除了偶爾被識貨的商人當(dāng)成來騙錢的巫師告發(fā)被通緝之外……
羅蘭把其中一半的冥幣倒了出來,隨便找了個湖把它們沉了進去,然后把自己的黑袍放進了手提箱,穿上了鎮(zhèn)長家那件意外很合身的常服,前往了拉姆最豪華的一家旅店。
進了自己的房間之后,羅蘭便從手提箱中掏出一瓶閃動著淡淡金色光芒的紅色油狀液體,隨手倒在了床上和房間的每個角落。
頓時,一股混合了花椒和薄荷味道香氣便充斥在了整個房間里。
那正是羅蘭從鎮(zhèn)長的壁爐里找到的幾瓶煉金燃油——這是蘇澤的煉金術(shù)師們制造高濃縮的固態(tài)燃料時的失敗品,雖不能穩(wěn)定保存,性能卻比普通的煉金火穩(wěn)定許多,也失去了煉金火那種刺鼻的氣味,造價又足夠廉價,正好可以當(dāng)做民用燃料的替代品。
大約這么一瓶足夠爐火燃上一個冬天,價錢無非也就是兩個銀幣,并不算貴。因此那些近乎是從鎮(zhèn)長家明搶東西的仆人們也看不上這東西。
雖說不算貴,可一般人還是不會用這東西的。畢竟足夠一個冬天取暖的燃料最多也不過就一個銀幣,可和那兩個銀幣的價格相比,平民們更傾向于忍受枯枝燃燒的煙氣——對他們來說,一個銀幣已經(jīng)能辦許多事了。
羅蘭剛剛把燃油細(xì)細(xì)的淋遍整個房間,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
“先生,您的衣服?!?p> 和老板的聲音不同,那是一個悅耳而輕快的女聲。
送貨上門了嗎。
羅蘭連瓶子都懶得收,只是進了里間,一邊繼續(xù)潑油一邊懶洋洋的喊道:“門沒鎖。進來把衣服放下就可以了?!?p> “好的?!?p> 外面的人乖巧的應(yīng)著。緊接著,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來,不到五六秒的時間又傳來了關(guān)上門的聲音。
羅蘭從里間出來,看都沒看直接把放在桌子上的衣服放進了手提箱里。
隨后他將瓶子連同里面的最后一點油都丟進了壁爐里面。于是壁爐里的火焰瞬間大了一大圈,羅蘭站在兩米以外都能感受到一陣陣的灼熱。
高溫之下,離壁爐最近的地毯開始緩慢燃燒。
在燃燒的地毯接觸到下一團煉金燃油以前,它的燃燒都會是這樣安靜而緩慢。
大約還有五分鐘不到的時間,這房間里的火勢就會無法阻止;再過十五分鐘,這木質(zhì)的房間的整個承重結(jié)構(gòu)都會被高溫?zé)啵S后垮塌。
他還有其他地方要去。僅僅一家旅店因失火而垮塌,也許只會讓人當(dāng)成意外。
想要讓法琳娜意識到他的存在,羅蘭還需要繼續(xù)彰顯自己的存在。
煉金燃油還有六瓶。這種東西引起的火焰不會被水澆滅,整個拉姆能阻止這種火勢的只有法琳娜一個人。以她的能力,撲滅這種火焰只需要不到一刻鐘——假如她發(fā)現(xiàn)了鎮(zhèn)長家的真理復(fù)仇印記還敢出門的話。
來吧,選擇吧。
是冒著沒有第二個人能理解的生命危險去拯救整個鎮(zhèn)子呢?還是先保自己?
冰冷的微笑浮現(xiàn)在羅蘭臉上,他隨即將平光眼鏡戴上,頭發(fā)隨意束了起來。
正確答案只有一個。
已經(jīng)被真理會發(fā)現(xiàn)的法琳娜沒有重頭再來的時間了,她只能冒著生命危險拯救拉姆小鎮(zhèn)的鎮(zhèn)民——就算如此,所有鎮(zhèn)民都不會明白她為此做出的付出,同時那些最后被拯救的人還會怨恨她來的晚了。
羅蘭提著手提箱走出了房門,然后從外面鎖死了房門。
“您這是要出去?”
旅店老板殷勤的湊了過來。
“我去接我妹妹,接到就回來。”
羅蘭輕笑著回道,隨后毫不猶豫的邁步下樓。
他自然沒有一個妹妹。
——于是他便永不復(fù)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