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準備的賀禮是一顆極其珍貴的夜明珠,仙蚌一族幾百年才出這么一個。
巴掌大小的夜明珠,在黑夜里,可以發(fā)出很亮的光芒,宛若白晝。
寧曄本來想再找些人陪她,但被鐘琳瑯婉言謝絕了。
她這次去魔宮可不是去玩的,是要辦正事的,人多眼雜,傅景策本來疑心就重,連混不混得進去都是個問題。
不過當務之急,是盡快取得他對自己的信任,好讓她順利留在魔宮。
雖然這天的天氣不太好,天邊雷聲滾滾,似有下雨之勢,但魔宮門口卻格外熱鬧,熙熙攘攘站了不少妖魔鬼怪。
鐘琳瑯甚至還在門口看見了昭南。
他現(xiàn)在已經是淞逸坊的坊主了。
自上次妖殿一別之后,她就再也沒見到過昭南。
所以她這次只認出了他的臉,一時半會還想不起他的名字。
正絞盡腦汁的時候,昭南也看見了她,朝著她走了過來。
“喲!”昭南屏退身后跟著的侍從,笑瞇瞇地同她打招呼,“你也來啦?我就說嘛,你和小魔神……不對,魔君關系那么好,肯定會來參加宴會的嘛?!?p> “不過……”昭南猶豫了一下,“你是冥府的人,歸天宮管,天宮知道你來這兒嗎?”
昭南還不知道她是神女。
鐘琳瑯回答道:“這次就是天宮派我來送禮的?!?p> 昭南恍然。
“你這身裙子還挺漂亮的?!闭涯想S口夸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鐘琳瑯的窘迫,逗趣道,“你還記得我吧?”
說了這么久的話,現(xiàn)在才想起來自報身份,鐘琳瑯有點搞不清他是不是故意要捉弄她。
“當然記得!”她篤定,隨即聲音又低下去,“你是那個昭……昭……什么來著?”
他直嘆氣,“昭南。”
“哦哦哦對!”鐘琳瑯也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我這記性太差了?!?p> 昭南一臉失望,正想再說什么,魔宮里就走出好幾位侍女侍從來,請客人們進去。
筵席在泰清殿舉行,宮殿很大,遠遠望去,望不到底。
送來賀禮的人自覺站成一隊,宮殿門口站了個人專門收禮。
鐘琳瑯婉拒了昭南的邀請,特意站在隊伍末尾。
她今天穿得很樸素了,而且除了昭南也沒什么人認識她,所以混進去應該比較容易。
還好傅景策還沒來。
鐘琳瑯松了口氣。
她慶幸了一會,沒想到剛好輪到她的時候,傅景策來了。
帶著柳挽衣一起來的。
這么多天未見,當上魔君之后,果真與之前不同了。
一身墨色暗花袍,上面用銀白絲線勾勒出祥云紋飾。
面容未改,卻多了些威嚴。
從側面看過去,可以瞥見他額間的血蓮和高挺的鼻梁。
身后跟著的柳挽衣,今日更是讓人眼前一亮。
她本就是柔弱的美,一襲云煙色長裙,外披白色裘絨大衣,襯得她本就潔白的肌膚更加瑩白,云鬢高綰,隱隱約約露出脖頸優(yōu)美的曲線,讓人看了就難以移開視線。
看來,她在魔宮過得還不錯。
鐘琳瑯死命低頭。
傅景策本來確實沒注意到她,往前走了好幾步才反應過來。
他詫異。
他這個回馬槍殺得突然,鐘琳瑯舉著楠木雕花盒,竟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死死盯著她,薄唇微抿。
鐘琳瑯的手指忍不住縮緊,她感覺自己快被看出個洞來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太奇怪,殿內立馬就安靜下來了,一點細微的動靜都在被放大。
其實慌張的不止是鐘琳瑯,還有柳挽衣。
她萬萬沒想到鐘琳瑯會親自來,也沒想到她壓根沒有通知自己。
之前給傅景策用的藥,是柳挽衣親自從空中攔截下來的,據(jù)為己有,并且還告訴傅景策,這是她從天宮帶出來的。
現(xiàn)在正主來了,自己豈不是要暴露?
“阿策……”柳挽衣有些不安,壓低了聲音。
傅景策皺眉,抬手,示意她別說話。
他并起兩根手指,輕輕將盒子的蓋子挑開。
鐘琳瑯有些緊張。
看見里面那顆瑩潤飽滿的夜明珠,傅景策冷笑了幾聲。
他面色冷漠地伸出手撥弄了兩下,珠子滾走到盒子的邊緣,眼看著就要掉下來。
鐘琳瑯剛想把珠子給撥回去,傅景策卻直接抬起手把盒子給打翻了。
夜明珠跌落到地上,瞬間碎成好幾塊,每一塊都在發(fā)著光。
鐘琳瑯心疼了一瞬。
這可是幾百年才出一顆的夜明珠!這也太暴殄天物了,再不識貨也不能毀了它?。?p> 再說了,自己還冒著風險給他送藥呢,怎么說也得給她點面子吧?
這樣看來,怎么有一點忘恩負義。
她臉上的表情堪稱精彩。
傅景策不想多說什么,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把她送走?!?p> 鐘琳瑯突然抬頭,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旁邊的衛(wèi)兵會意,伸出手要抓住她的手臂。
鐘琳瑯躲避開來,沒想到他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傅景策?”
她喚他的名字,他卻不為所動,只是漠然地看向衛(wèi)兵。
“說過的話,本尊還要說第二次嗎?”
他的語氣冷冰冰的。
衛(wèi)兵連忙說了聲是。
看來他是不會改變主意了。
鐘琳瑯突然屈膝,徑直跪了下來。
她剛好跪在夜明珠的碎片上,鋒利的破口立即刺傷了她的膝蓋。
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只要留在魔宮,她什么都可以忍。
不只是在場的所有人,連傅景策都沒想到她會這樣做。
高高在上的神女,對著他,決絕地跪了下來。
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傅景策沒心軟,“把她帶走。”
他不想見她。
傅景策背過了身子,朝前面走去。
柳挽衣想說些什么,可是猶豫了一下,又閉上了嘴。
鐘琳瑯不明白他的態(tài)度。
她躲開衛(wèi)兵拉扯她的手,撐地站了起來。
今天她穿的是一條素裙,膝蓋處的血很快就映了出來。
鐘琳瑯心里滿是怒火,看也不看他就往外走。
還真是冷血無情,不念往日情分!
她自認沒什么對不起他。
大不了,以后再想辦法唄!
鐘琳瑯一心一意往外走,都要走出魔宮了,卻看見柳挽衣跑來找她了。
她詫異,“你怎么來了?”
柳挽衣對著她笑了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陰沉沉的,似乎隨時都會下雨。
“上神難得來一次,看樣子要下雨了,不如先別走,躲過這陣雨也好?!绷煲峦裱韵鄤?。
“……”鐘琳瑯搖頭,“剛剛你也看見了,你家尊上不想看見我?!?p> “上神跟我來?!?p> 柳挽衣拉起她的手,從側門把她帶到了魔宮的某一處院子。
“上神可以在這待一會,只是要受點委屈了?!彼嬖V她,“筵席事多,挽衣先走了?!?p> “謝謝你?!辩娏宅樒綇拖滦那?,道了聲謝。
這倒是個折中的好辦法。
天邊雷聲滾滾。
她彎下身子,看了看膝蓋。
確實有些疼。
起身的瞬間,傷口撕扯了一下。
鐘琳瑯忍著痛走到院中,看了眼天,跪了下來。
這里沒有人,可她賭他會來。
不管怎么樣,用什么方法,她都要留在魔宮,哪怕是用傅景策的憐憫。
雷聲戛然而止,一場瓢潑大雨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豆大的雨點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脊背卻挺得筆直。
衣服很快就濕透了,碎發(fā)粘在臉上,膝蓋的痛隱隱約約傳過來,鐘琳瑯一聲不吭。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要被抽干。
仍是這樣,她還是跪得筆直。
天色黑沉下來,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里,她聽見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
終于有人在她面前停下。
眼前是一片墨色的衣角。
鐘琳瑯抬頭,看見傅景策撐著一把油紙傘,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晚上有些涼,他披了一件玄色披風。
整個人像是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鐘琳瑯的唇邊居然溢出了幾分笑意。
她賭對了。
眼前的少女雖然十分狼狽,可是眼神里卻透露出一股倔強,像一只難以馴服的小獸。
“天宮送來的賀禮,不過如此?”
聽到他嘲諷的質問,鐘琳瑯忍不住咬了咬牙,“不。不止夜明珠。”
“還有,”鐘琳瑯抬起眸,認真道,“我。”
這個答案倒是出人意料。
傅景策愣了愣,從袖中伸出手。
鐘琳瑯蹙了蹙眉。
她的臉是冰冷的,傅景策的手指也像是浸滿了寒氣,可他摸上去的時候,鐘琳瑯卻像被灼傷了似的顫抖了一下。
“證明給我看?!彼f。
指尖沾染了雨水,傅景策竟覺得有些愉悅起來。
“求我。”他面色淡淡,眼神里卻帶了絲渴望,“求我,我就讓你留下來?!?p> 鐘琳瑯一點都不想求他。
她冷哼一聲,右手慢慢凝聚起一團光。
傅景策以為她要反抗,沒想到她的目標居然是她自己。
刺眼的仙光在他面前爆裂開,他有些錯愕,反應過來時,鐘琳瑯已經吐了幾口血。
她的手顫抖著撐在地上,手掌滲出來的血流到地面上,很快被雨水沖走。
“這樣……”少女的聲音抖得厲害,“可以了嗎?”
她竟生生斷了自己的一根仙骨。
七根,現(xiàn)在只剩六根。
斷骨之痛讓鐘琳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說過,只要留在魔宮,什么都可以做。
傅景策突然有些慌張,手上撐著的油紙傘落下來,他想去扶她,卻被她甩開手。
他沒想過她會這樣。
無名火突然從心中升起,傅景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惱怒道:“你就這么恨我嗎?”
明明是他恨她。
鐘琳瑯很想笑,可是一笑就會牽扯傷口。
“我恨你?”她搖頭,唇邊溢出幾絲血,“我要是恨你,就不會偷藥救你?!?p> 說完這兩句話,她的力氣被抽干了。
暈倒之前,她迷迷糊糊只是慶幸,自己成功了。
還好……沒賭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