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無暇之玉

　　玉無痕從房間離開，他便從蛋殼中擠了出來。

　　小男孩一身肉肉呼呼，站起來也才將將到姜鈺腰部那么高。

　　他剛出來，有些畏光，那道夕陽投射在他身上，他還拿手擋了擋。

　　姜鈺正半跪著看黑蛋，見他破殼而出愣在原地。

　　直到她看到那雙熟悉的金色瞳孔睜開，在陽光下豎立成了一條線。

　　是默默沒錯(cuò)。

　　雖然知道他大概率就是師父借了風(fēng)生獸身體而寄魂生魄的人，但當(dāng)姜鈺親眼看見，還是受到了沖擊。

　　他適應(yīng)了一會環(huán)境，便轉(zhuǎn)頭看起四周來。

　　男孩抬頭看見姜鈺，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小，小鈺！”

　　他踉蹌的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向姜鈺跑去。

　　盡管口齒還不夠清晰，但還好的是意識十分的清醒。

　　姜鈺一臉懵的接住撲過來的男孩，回過神來，已經(jīng)下意識將背簍中的棉布裹到他身上。

　　“默默？”

　　她望著他的眼神有些復(fù)雜，“不，也許你不應(yīng)該叫默默，你到底是誰呢？”

　　男孩忽閃著大眼睛，黃金一般的瞳孔中倒映著姜鈺嚴(yán)肅的表情，一派天真道：“我叫沈摘星?！?p>　　姜鈺一喜，還想問些什么，就聽見他輕快道：“這是什么地方？這么好看？”

　　他裹著棉布，開心的松開姜鈺，撒開腳丫子四下探索。

　　姜鈺抓不住他，沈摘星宛如一只滑不溜手的魚，在屋里跑來跑去，她堵了半天，才把他攔住。

　　“沈摘星？你現(xiàn)在還想得起以前的事情嗎？”

　　“以前的事？”

　　他歪著頭，聽了姜鈺的話，認(rèn)真的思索后搖了搖頭。

　　“小鈺我不記得了?！?p>　　“你是不記得所有，還是……”

　　男孩嘟著小臉，掰著手指頭：“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但是知道小鈺?！?p>　　“師父讓我跟著小鈺，小鈺能幫我?！?p>　　不記得以前的事情，為什么還記得她？

　　幫他？怎么幫？

　　完成生魄這門禁術(shù)么……

　　姜鈺松開沈摘星，有些迷茫。

　　難道生魄這術(shù)法，還有讓人忘卻前塵的能力？可她前些日子翻查典籍并沒有相關(guān)記載。

　　姜鈺望著天真無邪的男孩在屋里新奇的到處看，眸色暗了暗，意識到這是生魄的影響。

　　她想起來查找的典籍中，正好有一本書上記載道：生魄禁術(shù)，奪天造化，漸生喜、怒、哀、懼、愛、惡、欲?；昶峭暾撸欧Q完人也。

　　而生魄此術(shù)，非衍天之才可施，施完即施術(shù)者將受天罰；非窺得大道之人可行，行者虛遭百倍磨難，所以古今無可用者。

　　如今面前這個(gè)叫沈摘星的人，想來是初生喜魄，再生化形，才如稚子一般干凈單純，這便是生魄此術(shù)的逆天之處。

　　回想玉無痕走的時(shí)候說的話，姜鈺想來，她應(yīng)該是知道一些什么內(nèi)幕。

　　縱月摘星，沈摘星？

　　這又是什么意思呢？

　　…………

　　第二日，姜鈺起了個(gè)大早，本想著去找玉無痕再問問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來到姻緣橋，卻被姚不治告知香主去了供奉牌位的朝云院。

　　如今魚桃尋了回來不說，金環(huán)也找到了，想來她手中事情繁復(fù)，是無暇顧及到他們。

　　姚不治將玉無痕事先準(zhǔn)備好答謝的丹藥交給了姜鈺和相陽，笑道讓他來帶路送他們出去。

　　姜鈺拿著姚不治給的丹藥瓶掂了掂，笑著收下了東西。

　　她看了一眼相陽，見他神色無異，想來是昨天玉無痕也將好處給了他。

　　而李寒光，因是自己誤入了海棠香國，并沒有幫上忙，所以姚不治并沒有給他什么，只是承諾將他一齊送出去。

　　少年一路見識海棠香國奇景，頗為感慨，心境變化，修為有些松動(dòng)，自然也不會說什么，只是拱手向姚不治道謝。

　　一行人走到拱橋上，沈摘星正坐在橋墩子上，晃晃悠悠著光腳丫子。

　　身上穿的是海棠香國妖靈的短袍，腦后綁了條湛藍(lán)色的發(fā)帶，還有兩條龍須松松散散垂在鬢邊。

　　圓圓的小臉白里透紅，額間還有一點(diǎn)觀音紅，活脫脫一個(gè)神仙童子的模樣。

　　然而這個(gè)小神仙童子，卻毫無形象的挽著褲腿，光著小胖腿踩了一腳的泥沙。

　　手中捧著不知道從哪尋來的一片荷葉，折成了大碗狀，捉了好些只小魚放在里面。

　　他伸出手點(diǎn)了點(diǎn)水面，一時(shí)間漣漪動(dòng)，青鱗逃。

　　沈摘星靈敏的聽見身后的腳步聲，轉(zhuǎn)過頭來，正巧看見姜鈺走上了橋。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小心翼翼捧著荷葉大碗朝姜鈺跑了兩步，又怕碗中水灑了出來，停在了原地。

　　“小鈺，你來了！”

　　看著沈摘星這個(gè)樣子，姜鈺還是有些不適應(yīng)。

　　在她猶豫要不要答話時(shí)，沈摘星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面前來。

　　看著他捧著荷葉大碗，一臉求夸獎(jiǎng)的神情，姜鈺有些忍俊不禁。

　　她伸手接過了這只碗，問道：“這是什么？”

　　“橋上往南一直走，有一片荷塘，我在那邊摘的葉子，在橋下捉的小魚?！?p>　　沈摘星雙眸圓圓，眼中似乎真的有星辰閃爍。

　　“誒，真好，我也想要。”

　　相陽擠上前來，微微俯身看了看姜鈺捧著的荷葉大碗，羨慕道，“摘星小弟，你怎么不給我也做一個(gè)小魚碗？虧得我昨晚上還帶你睡呢?！?p>　　昨天傍晚，姜鈺找到相陽將沈摘星的事情告訴他，順便將他一起丟到了他房間。

　　當(dāng)初還是小貓的時(shí)候他和姜鈺自然能共處一室，但如今他已有了人身，實(shí)在不太適合。

　　兩個(gè)人大眼瞪小眼，熟悉了過后倒也融洽。

　　只是相陽許是在報(bào)復(fù)他還是小貓時(shí)老是兇他，一定要沈摘星與他大哥小弟相稱，不然就不和他一起睡。

　　沈摘星不知為什么補(bǔ)上了喜魄，眼下正是好奇的時(shí)候，對相陽的小把戲也新奇的很，倒也遂了他的愿，喊了一聲大哥。

　　兩人居然相安無事的過了一夜。

　　“這是給小鈺的！”

　　沈摘星氣鼓鼓的拍掉相陽伸向荷葉大碗的爪子，朝著相陽齜牙。

　　“得，不碰?！?p>　　相陽悻悻收回手，摸了摸被他打紅了的地方，扭頭對姜鈺打趣，“這小子就是化了形也是護(hù)著你啊，可一點(diǎn)都沒變?！?p>　　聽到化形二字，姚不治才仔細(xì)打量沈摘星。

　　他就說怎么今天這些人里怎么鉆出來了一個(gè)小孩，不仔細(xì)去看，都不知道他是化形妖靈。

　　除了那一雙黃金色的雙瞳，他的化形也太完美了，一點(diǎn)炁感都沒有。

　　姚不治嘖嘖稱奇道：“你是什么妖靈？小小年紀(jì)修為上乘，想來家中長輩定是赫赫有名?！?p>　　姜鈺將荷葉大碗悄悄收起來，注意到姚不治的目光停留在沈摘星身上，她往前一步，擋住了他探究的眼神，笑吟吟的回答他。

　　“他只是一只風(fēng)生獸，近期才化形，年歲尚小，聞香使過獎(jiǎng)了?！?p>　　“原來如此，倒是在下眼拙了。想不到世上還存有風(fēng)生獸一脈?！?p>　　姚不治不再多言，笑呵呵的收回目光，做了個(gè)請的動(dòng)作，一行人繼續(xù)往前。

　　風(fēng)生獸對于妖靈來說，血脈壓制太過，以至于天地嫉妒，血脈凋零，少有存世。

　　李寒光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姜鈺和沈摘星中走了一圈，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他身份尷尬，有些話，還是不問的好。

　　幾人由著姚不治帶著再登上碧落河的竹船，在潺潺流水聲中，離開了這片紅色的森林。

　　南安這處碼頭集市依舊如剛進(jìn)來時(shí)一樣熱鬧，船只緩緩?fù)２丛诹舜a頭側(cè)邊。

　　碼頭上來往妖靈有不少駐足側(cè)目看他們的，但因有姚不治在，也都不敢上前。

　　沈摘星蹦蹦跳跳的走在姜鈺前面，脖子上套著那個(gè)翠綠的玉牌，十分得意。

　　相陽湊到她身邊，悄聲問道：“這牌子隱隱有靈炁溢出，頗為不俗，是香主送你的吧，你怎么這么隨意就給他戴著了？”

　　“這塊玉……他喜歡就給他戴吧，反正也不會丟?！?p>　　姜鈺不想說出父母的事情，把這事情含糊過去，她沉默了半晌，攏了攏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

　　沈摘星對她這塊玉表現(xiàn)出十分濃烈的好奇和占有欲，遠(yuǎn)遠(yuǎn)大于他對其他陌生事物的興趣。

　　姜鈺便把玉給他戴著，囑咐他好生保管。

　　師父既然提前料到她的行蹤，還知道她的事情，那說不定沈摘星也是他布局之一。

　　也許等生魄進(jìn)行到了后面，沈摘星能夠幫她……

　　“生魄此術(shù)，本為禁術(shù)，不說我們了，就是師父師祖輩，也鮮少聽聞過，實(shí)在是詭異?！?p>　　“我觀沈小弟此時(shí)的狀態(tài)，嘖嘖，赤子之誠。就算是在妖靈之中，他也是個(gè)異類。”

　　相陽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他拍了拍姜鈺的肩膀，轉(zhuǎn)頭去和李寒光說話。

　　姜鈺望著沈摘星，心情十分復(fù)雜。

　　忽然，從集市巷子中沖出來一道消瘦的身影，沖沈摘星撲了過去。

　　眾人一時(shí)之間都沒反應(yīng)過來，那兩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摘星吃痛叫出了聲，壓倒他的人猛的爬了起來，一把搶過了他脖子上戴的玉牌！

　　姜鈺吃驚，想要沖上前去，卻被一聲嬌喝定在了原地。

　　她一手抓住沈摘星，掐住了他的脖頸，咬牙切齒。

　　那少女恨恨的捏著玉牌，滿目都是怒火。

　　“我娘親的無暇之玉！為何在你們手里？！”

　　正是那個(gè)在竹船上與他們同坐的半妖，小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