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北向南,一路上風景漸漸變得生動起來,尤其是渡過橫亙東西奔流入海的臨滄江之后,不再是荒山荒原,換做是青山綠水,連鳥兒啼叫的聲音也多了起來。
眼前的世界與之前大不相同,林鹿探出小腦袋不停四處張望,眼里眉梢俱是喜意。兩日后,一家人來到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雖顯僻靜,但畢竟是江南之地,比起原來的小城不知熱鬧了多少。
“鹿兒,這地喜歡嗎?”林洛風坐在馬車前笑聲問道。
“喜歡?!?p> “喜歡就好,以后我們就要在這長住了?!?p> 林洛風將馬車停在一處小院前,周圍已經(jīng)停了幾輛馬車,看樣子也是剛搬來不久的小戶人家。
余蘭下了馬車,打量了一眼四周,小城依山而建,山青峰翠,白云皚皚,城里人來人往,盡顯樸素民風,高興問道:“風哥,你是怎么找到這地方的?”
林洛風微微一笑,賣起了關子,“山人自有妙計?!?p> 余蘭白了丈夫一眼,她聰明機靈,試探道:“肯定是托人找的,花了不少錢吧?!?p> 果不其然,余蘭一猜就中,林洛風笑道:“什么事都瞞不過你,之前有朋友南來北往的做生意,我就托他留意一下,看看有什么地方比較幽靜些,但又不失煙火氣,畢竟咱們又不是那世外人,本來沒抱什么希望,沒想到還真有這么個地方,這倒是讓我挺意外的,也沒花多少錢,就是個友情價?!?p> 余蘭輕哼道:“友情價?少騙人,人家是生意人,當然要說友情價,也就你才真信,不過這地兒倒真不錯?!?p> 林洛風一邊聽著妻子的‘埋怨’,一邊將車上行囊卸下,臉上掛著笑意,他知道妻子不是真正的數(shù)落他,只是這些年的生活讓女子養(yǎng)成了這樣的習慣,只要聽到他林洛風成了冤大頭,總不免要說上兩句。
說者無心,聽者更不會往心里去,反倒是女子每次假裝生氣時的模樣還像當年那個少女,惹人憐愛。
余蘭牽起林鹿,柔聲道:“走,乖兒子,看看咱們的新家怎么樣。”
母子倆高高興興地走進小院,東西北各有一間屋子,干凈整潔,院中有一口水缸,缸內(nèi)浮著幾片蓮葉,壁上長出了些許青苔,幾尾魚兒在水中悠哉游著,似乎是感覺到有生人靠近,幾個小家伙趕緊躲到蓮葉下,靜靜不動。
一家人大包小包的往屋里提,直忙到晚上,才把幾個屋子布置一新,林洛風感嘆道:“家里還是有個女人好啊,這么一弄,就算給我個金山銀山也不換?!?p> 余蘭嗔笑道:“貧嘴?!?p> 一家人就這么在小鎮(zhèn)上住了下來,林洛風喜好詩詞書畫,吟詩作對,江南文風蔚然,很快結(jié)交到了新朋友,大多都是當?shù)氐奈娜耸孔?,屬于同道中人,但跟這些只會傷春悲秋,故意高屋建瓴的士子不同,林洛風由于自小侵浸在字詞書畫間,筆下功夫也確實有些水平,漸漸的在當?shù)赜辛诵┬∶麣狻?p> 偶爾大筆一揮,寫上兩幅筆墨或者畫上幾幅山水魚鳥掛到市上販賣,雖不是當世博學大儒,也不是什么傳說中的畫圣,賺不到大把銀子,但多少也能換幾個錢,加上余蘭心靈手巧,會些女紅,也能換些家用,一家人的日子談不上富裕卻也殷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林鹿進了某家私塾學堂,夫子是一名老儒生,開口閉口就是之乎者也,訓人就是子曰,讓這群正值調(diào)皮搗蛋年紀的小家伙聽得頭昏腦漲,但礙于老夫子桌上的那把三尺戒尺,卻也不敢把任何不滿懈怠情緒掛在臉上。
春去秋來,時間過得飛快。
某日回到家中,林鹿扔下書袋就要跑出門,林洛風喊道:“鹿兒,今日夫子教什么了?”
少年立馬站定,撓頭想了想,眼角余光瞥見父親的嚴肅表情,老實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p> 林洛風再問道:“你說說這是什么意思?”
林鹿笑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智慧?!?p> 不等林洛風繼續(xù)發(fā)問,林鹿主動說道:“其實孩兒覺得這句話除了說什么是真正的智慧之外,還有就是希望人們不懂就要問?!?p> 林洛風淡淡嗯了一聲,林鹿見父親無話可說,又要開跑。
林洛風眉頭微皺,“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慌慌張張的,做事要從容些,還有,以后回答問題的時候嚴肅點,不許嬉皮笑臉的?!?p> “是?!绷致沽⒖叹o繃起小臉,脆生生應道。
林洛風無可奈何,揮手道:“去吧。”
得到允許,小家伙一溜煙便沒影了。
林洛風性格爽朗,最不喜歡迂腐陳規(guī),按理說林鹿的性子正合其意才對,但每次看到兒子那股撒歡勁兒,總覺得哪里不對。
余蘭剛進堂屋,女子心思何其敏捷,一眼便猜到了林洛風心中所想,走到桌前續(xù)了一杯溫熱茶水,遞到丈夫身前,開口道:“你也不用多慮,鹿兒雖說性子活潑了些,但骨子里還是像你,等以后經(jīng)歷些事情就知道收斂性情了?!?p> 林洛風飲了一口茶,平靜道:“鹿兒是有些聰明勁兒,這點隨你,不過從小不好好管束,難保以后不出問題,沒規(guī)矩可跟性子爽朗不是一回事兒?!?p> 余蘭想了想,問道:“那咱們要不要給他換個先生?”
林洛風思慮片刻,點頭道:“我看是得換,那李老夫子壓根就是一個酸腐書生,也管不住這小子,得換個厲害點的,我可不想兒子將來也變成酸人一個?!?p> 余蘭笑道:“是是是,都聽你的?!?p> 沒過幾天,林洛風就給林鹿就換了老師,后者果然收斂了不少,效果當真是出奇的好,林鹿回到家中就悶在房間里,也不出去找同伴玩,林洛風見狀,心中甚喜。
某日走進林鹿的房間,瞥了一眼伏在案上的少年,見小子正捧著一本古文看得入迷,竟沒發(fā)現(xiàn)自己進了房間,不禁好奇湊近了幾分,這一看把中年男人嚇了一跳,忍不住問道:“鹿兒,夫子現(xiàn)在就教你們這個了?”
林鹿正在看的是一本古文典籍,名叫蘭亭考注,是后人對前代書圣流傳世間的名著蘭亭序的考究成果,也是很多喜好書法之人案頭上必備的書籍,林鹿應道:“沒有,這是夫子跟我打的賭?!?p> “打賭?”
林鹿抬起頭來,解釋道:“夫子說,只要我三天內(nèi)能記下這本考注,他就不會對我那么嚴厲了?!?p> 林洛風一聽有些生氣,打賭竟是為了這個,不過也生出了一絲好奇,問道:“兒子,那你這老師可不大厚道啊,這不明擺著耍賴嗎?這上面的東西別說三天,十天半個月你也記不住啊?!?p> 林鹿把書一合,擲地有聲道:“我能?!?p> 林洛風笑了笑,思忖臭小子還挺倔,解釋道:“你可知道這本蘭亭考注有多少字?兩萬三千八百七十六字,你爹我...”
林洛風想了想沒再往下說,開解道:“兒子,不行就算了,輸給夫子不丟人?!?p> 林鹿還是那個態(tài)度,“我不。”
林洛風無奈搖頭苦笑。
林鹿見狀,問道:“爹,你不信我能背下來?”
林洛風沒有回答,但神情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我背給你聽?!?p> 說完,少年便開始背誦這本生澀難懂的古文集注。
屋子里開始傳來少年的稚氣聲音,剛開始還好,越到后面,少年越吃力,往往會想一陣才能背出來,可即便如此,這已經(jīng)讓本來持懷疑態(tài)度的林洛風大感驚訝,這小子已經(jīng)背了大部分內(nèi)容,而且背得只字不差。
約摸半柱香之后,林鹿終于卡在了某個節(jié)點上,有些泄氣,林洛風強忍心中驚訝,問道:“兒子,這書你背了多久?”
“兩天,明天是最后期限。”
林洛風一怔,隨即大喜,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還有這等本事,比起所謂的過目不忘也差不了多少嘛,暗自慶幸還好剛才止住了話頭,不然丟臉可丟大了,因為當年他林洛風背這本古文考注用了整整半月時光。
林洛風沉默片刻,關心問道:“鹿兒,既然你能背下來,那你知道這上面寫的都是什么意思嗎?”
“不知道?!鄙倌昊卮鸬煤芨纱唷?p> 林洛風又是一愣,隨即語重心長道:“這樣可不好,知其言不知其意,其意何在?”
“沒有意義。”
“那你還要打這個賭?”
“我只是想證明給夫子看,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