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救人
小孩向來怕她，往后縮了縮。但沒忍住食物的香氣，又探頭來看。
付宸析算是看出來了，這小東西就想要她手邊的吃食。她也不缺這一口?；救菰谝率匙⌒蟹矫鎻牟晃怂?，但隨著她日漸長大，前者對她卻越來越冷酷。有時(shí)候，付宸析想，她那個(gè)溫柔的好哥哥去哪了？
“想要啊？”付宸析拿過一塊香瓜，像平時(shí)一樣逗他，“你叫我一聲爹，我就給你?！?p> “我不要，你不是我爹?！毙『㈦m然饞，但卻不傻，“而且我爹打仗去了?！?p> “不叫？那我可就不給你了。”付宸析說，裝模作樣地放在鼻端深呼吸一口，“哎呀，真的是好香啊，我這輩子還沒聞過這么香的瓜呢！”
小孩吞了吞口水，有些心動(dòng)。
付宸析又從懷里摸出一顆糖，把包裝紙撕得呲啦作響：“還有這糖，可甜了，城里的少爺吃了都說好?！?p> 小孩瘦削的臉上大眼睛特別突出：“真的那么香嗎？”
付宸析見他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裝模作樣道：“那當(dāng)然，我可是進(jìn)過城的，騙你有什么好處嗎？”
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城里那就是老遠(yuǎn)的地方，能進(jìn)城的都是大人物，就連爹爹都是城里的大人抓走的。小孩對城里有本能的憧憬和向往，卻也本能害怕與畏懼。
“你過來，這些都是你的?！备跺肺稣f。
小孩將信將疑走過去，之前付宸析耍了他很多次，由不得他小心些。
“來呀來呀?！备跺肺稣f，拿糖逗他，活像個(gè)有不良嗜好的怪叔叔。
如今這世道，男子在外闖蕩，比女子更安全，因此花木容將她作個(gè)小子打扮。
付宸析看著自己的獵物越來越近，臉上笑瞇瞇的，突然，她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后院似乎有個(gè)人影翻了出去。
這不尋常。
她凝神去聽，沒注意到手上。小孩奪了吃食，興沖沖跑了。
付宸析這才回過神來，壓低聲音：“喂，回來！”
小孩不理她，還朝她作個(gè)鬼臉，一邊跑一邊啃瓜。
付宸析內(nèi)心怒罵：“蠢貨！”
此時(shí)，門外響起了粗魯而急促的敲門聲。官差的大嗓門在村落中傳出老遠(yuǎn)。
“開門開門！戰(zhàn)事緊急，到你家出兵了快開門！”
就在官司差將要踹門時(shí)，那老舊的柴扉從內(nèi)打開，老婆婆一臉討好：“各位大人……”
“別廢話，你家男人呢？征兵，趕緊交人，我們還趕著去下一家呢！”官差根本沒心思聽老人的話。
“我家……我家沒人了，我三個(gè)兒子都上戰(zhàn)場了，老大和老二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老三沒有信兒……”
付宸析在屋內(nèi)默默聽著。如今各國征戰(zhàn)頻繁，兵役也越來越繁重，不少人逃荒，地都撂了。這家是因?yàn)橹皇Ｏ吕先耍簧洗蟛筷?duì)，不得已留下的。
她所處的，只是一個(gè)小國家，隨時(shí)都有覆滅的危險(xiǎn)。大國攻伐，這些小車往往老師炮灰。沒有國家的保護(hù)，人民不過只是魚肉。
她默默嘆了口氣。就她一路經(jīng)過來看，這等形勢下，富貴權(quán)勢之家有不少法子逃役，最終受苦的，就是這些底層百姓。
剛剛她感覺到有人從后墻翻了出去，恐怕是這家的老頭。年輕人不夠用了，老頭也逃不過征兵。只是那老人一走，就苦了留下來的其他人。
那小孩奪了吃的，冷不丁被官差撞上，當(dāng)即被人拎了衣領(lǐng)，充作新兵。小孩當(dāng)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害怕地反抗，卻被人一腳踢翻在地。
“不識抬舉的東西，趕緊跟我們走！”官差兇神惡煞的。
那老婆子見孫兒有難，哀求道：“老爺，他還小，不頂用的，就讓我去吧，他只會添麻煩……”
這低聲下氣的請求并沒有換來官差的同情，反而是更不耐煩的呵斥：“我說去就去，你個(gè)老太婆啰嗦什么，走走走！”
喧鬧漸漸遠(yuǎn)去，灶中柴火噼里啪啦燃燒，火上鍋中水開始翻滾，卻不見人來。付宸析待了有一陣，才從屋內(nèi)翻出。院門口柴扉處散落了些碎屑，
她從地上拈起一顆糖，糖紙有些松。
原本應(yīng)該是飯點(diǎn)，但村落寂靜無人，一絲炊煙也沒有。舉目四望，天幕低垂，此處仿佛鬼村。
想起一路上她見過的那些童子兵的下場，付宸析手緊了緊，糖紙發(fā)出哧拉聲響。那小孩看上去挺蠢的，可別就這么死了吧……
她把糖一收，在屋內(nèi)留個(gè)記號，循著官差等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
驛站中，官差落腳歇息。
此處邊遠(yuǎn)，驛站也修得寒磣。付宸析趁官差喝酒時(shí)，摸到后院。
一進(jìn)入她就看到了那小孩，嘴里塞了布條，兩眼淚汪汪的。
小孩看到她，眼前一亮，嗚嗚地拼命發(fā)出聲音。
“噓?！备跺肺鎏崾舅?，解開他身上的繩索，壓低聲音，“等下跟我走，別出聲?！?p> “可是我阿姥……”
付宸析巴掌扇過他腦袋：“都什么時(shí)候了，帶著你阿姥還怎么跑？”
小孩本來就怕她，這下直接噤聲了。
付宸析三下五除二搞定手頭活計(jì)，指引小孩跟她跑。
到前院之時(shí)，有段距離要打門前過，極易被發(fā)現(xiàn)。小孩嚇得發(fā)抖，付宸析引著他，好容易竄到另一邊。
這下就暫時(shí)安全了，她想。
可沒想，小孩腳上鞋扣脫落，鞋子掉下，小孩一個(gè)驚嚇，絆了腿。
聲音弄得挺大，不發(fā)現(xiàn)是不可能的，屋內(nèi)立刻響起呵斥：“是誰！”
付宸析一把拉起小孩：“跑！”
“哎小兔崽子！居然敢跑！”
“追，快追，少個(gè)人都得我們頂上！”
官差又叫人驛站的守備，直朝付宸析等人追人。
付宸析心中直罵小孩蠢，腳下拼了命地跑。小孩綴在她身后，像個(gè)尾巴。
付宸析頓時(shí)頭大：“你是不是傻，想被一鍋端嗎？換個(gè)方向不會??？”
“??？”
“……別跟著我！”付宸析吼了一句，腳下發(fā)力，手中掐訣，轉(zhuǎn)眼閃不見了。
連拐了幾次后，付宸析跑到曲折小巷中，扶著墻大口喘氣?；救菀呀?jīng)教了她術(shù)法，但她身體一身不好，不宜使用妖術(shù)。
自己和哥哥都是妖這事，對她沒有什么沖擊。反正如今這世道，是啥都不重要。
對于去救這蠢小孩的舉動(dòng)，付宸析也難以說清是為什么。也許她是想到了自己，如果當(dāng)年不是哥哥，她怕是早就死了吧。
而自己不救那小孩的話，他就跟自己路上遇到的被啃得只?？莨堑臇|西一樣了吧。
這里的街巷臟亂而窄小，付宸析抬頭望天，天只有窄窄的一條。
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好像承受不住她的狂奔、隨時(shí)都要崩潰似的。
有些耳鳴，眼前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花紋，她好像一條脫水的魚，就要渴死了一樣。
血液，在漸漸冷下去。
付宸析跌坐在地，臉色紙一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