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淡粉色的玫瑰,甜美動人,卻帶著不容碰觸的倒刺。
游走于聲色場合多年,眼神卻依然清澈如初。
客氣的老板們都尊稱她一聲如小姐。
如小姐是京城最大酒吧的老板季桓的金絲雀。
她當了季先生的情人很多很多年。從初出茅廬的大一新生到如今二十八歲的老姑娘。
她更像是季先生的心理顧問與左膀右臂,兩個人不談情愛好多年。
如小姐知道,終有一日,會有水靈水靈的女孩補上自己的位置。
季先生曾經(jīng)問過她想不想回老家結婚。那時候他對她已經(jīng)失去了激情。
金盤洗手,做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便是一生。
但如小姐拒絕了。于是她成了季先生身邊的得力助手,以及,表面上的情人。
二十八歲生日那天,她炒了季先生魷魚。
趙珊珊是替補的名字,大二學生,好逸惡勞,拜金主義,空有一副良好美貌,于是搭上了季先生這艘快船。這是如小姐的看法。
如小姐又何嘗不是在諷刺自己。
但終究是不一樣的。季先生說,她比如小姐好養(yǎng)。如小姐不是單純貪戀紙醉金迷,每次和如小姐溝通都需要帶上腦子以及真心誠意。
“真的要走?”
“真的。二十八歲回家,相親,戀愛,爭取在三十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p> 季先生笑了:“我有點舍不得你呢?!钡涞暮灹酥?。
“結婚那天,記得請我,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
如小姐擺擺手,接過支票,轉身毫不留情地走了。
如小姐是在她十八歲那年遇見季桓的。
她在ktv打工,臉上涂滿廉價的脂粉,噴了刺鼻的香水,剪了難看的發(fā)型,是扔進了垃圾堆中也不會顯得亮眼的。
彼時季桓年紀尚輕,事業(yè)也只是剛起步。少不得奔赴酒局,認這個大哥,喊那個兄弟,推杯換盞喝到天光大白。
然后如小姐就進包廂收拾殘局,這時季桓總會坐在垃圾桶旁嘔吐?;璋当曝频目臻g里,他和她在某種維度上一樣狼狽。
次數(shù)多了,某一日,季桓主動和她搭話。
-“你幾點下班?”他問。
-“凌晨五點?!彼?。
下班前如小姐照常先去工作間卸妝和換裝,出了ktv大門便見季桓蹲在一旁抽煙。
兩個人特別有緣,回家方向差不多。
聊了一路,大多數(shù)時候是他說,她聽。
如小姐以為生活會永遠這樣下去。她為了給養(yǎng)母湊錢手術,放棄了上大學,每天周轉各種工作場合,二十四小時中有十六個小時在勞碌,剩下八個小時里,永遠有一個小時是和季桓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季桓再也沒有蹲在ktv前邊抽煙邊等她下班。電話永遠忙音。
一個月后,季桓再次出現(xiàn)在如小姐面前。他的身形瘦削了些,眼窩有些微微凹陷,眼神卻依然清亮。
他對如小姐說:“我包養(yǎng)你吧?!?p> 他在事業(yè)上終于有了小小的成功。
如小姐在這個月第一次露出笑容:“恭喜你?!?p> 為什么是做他的情人?因為季桓說,他會負擔如小姐所有支出,包括無底洞的醫(yī)療費用,這樣的慷慨,只適用于包養(yǎng)。
季桓自認是個不婚主義者,他說他不希望受到管束,他喜歡如小姐對他言聽計從,卻不喜歡吃他醋、占有他、約束他的如小姐。
戀愛關系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
確立關系后,如小姐從城中村搬了出來,搬到季桓的家。
季桓會帶著她一起奔赴應酬與聚會。季先生的兄弟都會客氣地喊她一聲“阿嫂”,季桓默許了。
如小姐十九歲那年,通過成人高考進了大學。
季先生甚至為她擺了一席“大學酒”。季先生是沒有讀過大學的,他的高中成績如一團爛泥。那年季先生二十四歲了,他對兄弟們說他的如小姐考上了大學,他比如小姐還要開心一萬倍。
那時候的季桓還沒有太大資本,他幸幸苦苦打拼來的錢百分之五十用于如小姐身上。
每逢周末,兩個人經(jīng)常開車去自駕游,不去景區(qū),走偏僻鄉(xiāng)路。一起淋著大雨等待天晴后的輝煌日落,一起漫步在斜陽晚照炊煙升起的田間陌上。有時候,是一起去探望如小姐的養(yǎng)母。
在養(yǎng)母面前,他和她是一對恩愛甜蜜的情侶。
可是就算砸再多的錢去維持養(yǎng)母的生命,她的身體還是漸漸消瘦下去,最后形如槁木,如同季桓和如小姐的感情。
如小姐二十三歲那年,養(yǎng)母還是離開了。葬禮是季桓一手操辦的。這一年,她也大學畢業(yè)了。
季先生問她還愿不愿意留在他身邊。
如小姐打算著,這幾年努力掙錢,爭取有一天,她能夠有底氣對他說,她不想做他的情人,她想做他的戀人。
但沒想到她成了季桓的助理,成了季桓的合作伙伴。她有了很多新的身份,唯一不變的,就是“季先生的情人”。但是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再喊她“嫂子”,不是“如小姐”就是“如姐”。
轉眼間白駒過隙,季先生身邊又出現(xiàn)了不少新的女人。如小姐一直都知道,季先生也不打算瞞她。她根本沒有任何立場去指責,只能漠視。
畢竟季桓也曾親口對外宣稱,新歡總會變成舊愛最后散伙,唯獨如小姐他會永遠留著。
如小姐以為她只是想要待在他身邊,就已足夠。但一年又一年,她開始變得貪心。
季先生不可能為了一棵樹而放棄整個森林,所以如小姐咬牙決定,二十八歲這一年,徹底離開他。
她以為她會哭至少一個禮拜。但回到土生土長的清河鎮(zhèn)后,她一滴淚都沒掉過。
養(yǎng)母已然離世,無人為她操心婚事,于是她日日上公園里的相親角溜達,和大爺大媽侃大山。
日子過得悠閑自在。
她應聘成了鎮(zhèn)中學的老師,后來又參與了西部支教行動。
但她還是沒有把自己嫁出去。只因為,見識過季先生的好后,再也沒辦法找到一個比他還溫柔的人。
如小姐三十歲那年,季桓由幕前退到了幕后,他只領分紅,不話事。他把自己白手起家的事業(yè),交給了那個一直稱呼如小姐為“嫂子”的兄弟。
山區(qū)的生活很艱辛,好在如小姐也是吃過不少苦頭的,能忍受。
只是偶爾,會想起季先生。每當這時,她就會抱起尤克里里,走到操場上彈琴給她的學生們聽。
有同學說:“小如老師,你怎么天天都彈《幻化成風》啊?!?p> 如小姐就會笑著回:“因為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p> 其實事實是——當年季先生手把手教會了她彈這一首,他也只教過她彈這一首。她不想再學別的,因為沒有人會再手把手地教她。
三十歲那天,如小姐又彈起這首歌。
曲畢,清朗男聲響起——“如老師,你的曲庫該更新了?!?p> 如小姐循聲望去,便見季先生溫和地沖她笑著。
“這幾年我一直想在其他人身上尋找對你的感覺,同時也是在試探你對我的感情。你很乖,從來沒有對我發(fā)過火,我不知讓你心甘情愿待在我身邊的是情人這層身份還是愛。但我后來想明白了,也許你真的不愛我,但我想要你知道,我很愛你。所以我后來一路跨越千山萬水,終于追回你?!边@是季桓在婚禮上發(fā)表的致詞。
如小姐在她三十歲的最后一天,和季先生一起,在西部山區(qū)的一所中學里,舉行了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