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殿無人敢做出頭鳥,司馬濟良雙手抱在身前,身子又往下躬了三分:
“臣請圣上三思!”
“請陛下三思!”
一呼百應,都是群狗腿子,右丞輕蔑地哼了一聲。
在眾臣的應和聲中,周氏兄弟的反對之聲如同丟進了大海的小石子,連個波瀾都沒引起來。
明初皇帝雖不忍心,但群臣齊喝,他也只能順應臣心:“那此事便由司馬愛卿負責吧。”
天子的目的已然完成,只要他身處高位清清白白不沾片血,隨便誰去做這劊子手,也隨便是誰成為砧板上被人剁削的肉糜。
聽到這句話,季復安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四肢僵硬,耳朵里哄哄作響,已經聽不到旁邊的人在說些什么。周明微和周顯允也只覺得眼前一黑,而二皇子連站都站不住了。
羅寧海扶著周顯允,二殿下最近氣急,各種瑣事都憋在心里,如今要痛失所愛,一時火氣攻心,一口鮮血從口中噴泳而出,天乾殿瞬間一股子血腥之氣。
“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周顯允的那口血,有一小半都噴在了羅寧海臉上,連那花白的拂塵也沾了點點血跡。
這攪亂了整個早朝,眾人只哄哄亂成一團。
季復安不知道自己后來是怎么走出的天乾殿。她一向心高氣傲,本以為這半年來已經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本以為自己能平心靜氣地做祭天女。可當聽到右丞說剖肚制鼓的時候,她的身體本能地抗拒著,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口,呼呼的冷風,吹得她打了一個又一個寒顫。這種寒意,內外交加,冷得她如同死人般面若白灰。
下午,京城內就貼滿了有關祭天女的告示,百姓們議論紛紛。
有人覺得天有道,舍一小女換取眾生,自然是值得的;有人覺得小女雖小,卻也是生靈萬中之一,如此這般,遂不遂天道不知道,但絕對有違人道。
司馬濟良才不管外頭亂成什么樣子,他著人給祭天女準備了一處天女廟。眾人可去天女廟里上香,訴說一下自己的訴求。按照右丞的說法,這叫廣納民愿,待幾日后,將祭天女的皮制成傳天鼓后,一并通告上天。
天女每日就端坐在上方,不能說話也不能露出真容。
因為右丞還說了,祭天女若說話,是會壞了氣運的。
世榮奉右丞的吩咐,在天女廟里守著,瞧著眾人虔誠的樣子,他覺得可憐又可笑。
那座上的女子,被灌了啞藥,捆了身支,再蒙上面紗,隨便是誰,其實都沒所謂。沒人會糾結這到底是不是益安公主,只要有人填上這個位子,便會天下太平。眾人只識蓮花座上的祭天女,卻不識神壇下的季復安。
等季復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在一處陌生之地了。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她警惕地觀望著四周。可四周雖點了火盆。但還是暗暗的,唯有頭頂透了些光亮。這里的人還算平善,沒有苛待她,不過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這地方私密得很,不是一間暗室,便是一處地牢。
頭痛欲裂,她努力回想近兩日發(fā)生的事情,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她本應該是祭天女,也本應該被制成傳天鼓。如今不知為何,竟成了這般境地。
“季姑娘,用膳吧。”有人進了來。
她兩天沒醒,自然兩天未進膳食。來人瞧著不像是獄卒,對她醒來一事也不甚在意,只端了食盒放在她跟前。
食盒里的菜肴精致,雖然口腹已經饑渴難忍,但季復安不敢動筷。這伙食好得像是最后的那頓斷頭飯。
“吃吧,沒有下毒?!?p> 司馬濟良渾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有咽疾,說起話來總不夠清亮,開口前總要咳一聲。手里掂著一件環(huán)佩,白黃雙色,串的是朱紅色穗子。
“不知右丞大人此舉何意?!?p> 季復安扣上了食盒的蓋子,此人的樣子,像是有求于她。
“這環(huán)佩甚好,老朽很是喜歡。”
“大人說吧,讓民女做什么,民女都答應,只是這環(huán)佩,怕是不能送給大人。”
她的環(huán)佩,寧可玉碎,不可贈于他人。
“哦?”司馬濟良也不慌,只是走近了些,坐在了季復安的對面,“難不成,季姑娘這是要贈與情郎的信物?”
環(huán)佩乃女子隨身之物,宸朝素有男女互贈佩飾以作定情信物的慣例。老東西的每一句話,看似玩笑,隨意聊著家常,其實都是試探。
“那倒也不是?!?p> “那老朽救姑娘一命,姑娘將這環(huán)佩贈與我,不知這筆買賣,季姑娘覺得劃算與否?”
他坐在那里,沒有動彈,但是身后的人已經繞到了季復安的身側,若是她直接說不,那便會命喪于此。一時間,她不敢開口。
“莫要緊張,”對面的老男人突然笑了,眼睛一寸一寸地打量著季復安,雖然看上去和藹可親,卻讓人不寒而栗,“不過是一個環(huán)佩,季姑娘如此激動,莫非,這環(huán)佩有什么秘密?”
她逃不出去的,只要司馬濟良有心殺她,不管她說什么,都是一個死。
是敵是友,季復安揣摩不透。生活已經把她教育地謹慎再謹慎,可這場博弈,她還是被司馬濟良碾壓式地牽制著。
“沒有什么秘密。”
“那便對不住了,季姑娘?!庇邑h(huán)佩揣進了懷里,一個年輕力壯的人,瞬間嵌住季復安的脖頸。
她是見識過男人的力量的,而眼下雖然有些呼吸不暢,但還不能算瀕死的地步。這個人,只用了三分力。這下,季復安突然有了底氣,她狡黠地勾了勾嘴角——雖不清楚司馬濟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是,可以確定一點,司馬濟良并不想殺她。
“右丞要問什么,直說就好?!眲倓傔€像小貓一樣柔弱卻又警惕的小女子,突然轉變了一個態(tài)度。
“季姑娘果然聰明?!?p> “這塊玉佩,于右丞大人來說,不過是值幾個銀兩的小玩意兒,大人何必跟我一個小女子爭搶?”
“既然都已經挑明了,姑娘又何必來試探我。”
司馬濟良倒了杯熱茶,推了推茶盞,欲請女子喝茶,也是請女子讓步,可季復安并不是溫順的小女子,她的手不差分毫地抵住了茶盞的另一側。兩人虎視眈眈,都不肯示弱。
半晌,右丞大人狠厲地吐出一句:
“我且問你,這環(huán)佩,你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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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夢芳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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