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家之案,涉及西梁,最終由刺史章琰與知州于水舟聯審,將禹州文氏布行的二管事捉拿歸案,順藤摸瓜,果然找到了幾經轉手的贓款。
最終,以布行管事貪圖巨利、勾結西梁商販、蒙蔽栽贓主家的罪名,判處這位管事抄家死罪。
除卻禹州布行的荒唐賬,其余文府所欠稅款由文府限期補繳。
文姝重回文家,并收回了由官府查抄的家業(yè),將稅款交到了衙門。
有刺史與知州坐鎮(zhèn),再加上章曈的恐嚇,蔡石不敢再為難文姝,按律收繳,張貼布告,予文家清白。
鐘岄在禹州幫文姝重新收拾了布行,由文姝重新選定了可靠的掌柜與管事,隨后她又求見蔣華,將當初文家的案宗劃除,重新為文家商號請制互市許可憑證。
當鐘岄回到永安的時候,文府迎來送往,忙著重啟文家商號的事。
文姝忙得不可開交,終于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掌柜與管事,站在文府門口拉過鐘岄:“這次多虧了你,不然文家不會挺過來,我得好好謝你?!?p> “咱們之間不用言謝?!辩妼樾χ鴵u了搖頭,“我回來的路上收到了沈沨的來信,他命人沿著無量河一路向東,尋到了東昌國唐州,有人曾見過文逸,想如今文逸必是平安的,他知道家里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一定會回來的。”
“大恩不言謝?!蔽逆旨t了眼圈,急忙笑著擦了擦眼角,“你要的秧苗我?guī)湍銖哪习矌Щ貋砹?,不出五日可到覃臨。你可以讓秦娘子預備接貨栽種了?!?p> 鐘岄心中一喜:“我這便給秦娘子寫信?!?p> “不要高興得太早,如今文家剛剛恢復過來,你這批秧苗得付錢。若是種不好,得給我交違約金?!蔽逆痔裘拣堄型嫖兜乜粗妼?。
“文大美人饒了我吧!我小門小戶,那點嫁妝怎么受得住折騰?你這叫趕盡殺絕。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鐘岄抱住文姝的手臂撒嬌求道。
“你不是還有宅子和鋪子嗎,賣了不久有錢了?”文姝嘻嘻笑著,“或者你若怕麻煩,直接賣給我抵債?!?p> 看著文姝煞有介事,鐘岄猶豫起來:“我,我把我自己賣給你行嗎?”
“那沈大人不得找我拼命?”文姝調笑。
見鐘岄冥思苦想解決辦法,文姝一把抱住她:“同你開玩笑呢,那批秧苗我不僅白送你,我還從南安請來了一位種藥能家,幫你研究那片地怎么種?!?p> 鐘岄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文大老板人美心善!”
文姝含笑拉著鐘岄進門:“明日三月十八是好日子,我召集了文家商號各地的管事與掌柜,在萬香樓設宴重開文家商號?!?p> “文大美人這么大的手筆,不像以前一樣謹小慎微、低調而為了?”鐘岄挑眉。
文姝灑脫一笑:“我也想明白了,一味做小伏低,只能讓別人看著好欺負。想陷害文家的人,就算我謹慎到塵埃里,照樣會來害我。文家商號今后張弛有度,不會再做小伏低了?!?p> 看著遠方紅日西落,文姝眼神微斂:“且看明日,我要讓整個鄲州整個北昭都知道文氏商號,仁義為先,始終無二,不是叛國偷稅之輩?!?p> 鐘岄看著文姝眼中重回的明亮,拋開過去眼底的謹慎小心,如今文姝的眼中更多了內斂與堅毅。
“文大老板堪比陶公祝侯,是未來要做女首富的人。”鐘岄抱住文姝,笑吟吟道。
“那便借你吉言了。”文姝回以從容一笑,一如當年兩人在金白寺的月下夜談。
二
次日三月十八,旭日東升,天邊云彩紅得絢麗壯觀,文姝收拾整齊妥帖,到祠堂為文員外與鄭氏上了香:“爹,娘,如今文家商號重開,女兒保住了文家,為你們雪恥了。請爹娘在天之靈保佑女兒早日找到逸哥兒?!?p> 鐘岄站在祠堂外,看著文姝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也紅了眼圈。
文姝包下了整個萬香樓,學著文員外與鄭氏的模樣向受倚重的掌柜一一敬酒,說著客氣又不失威儀的話,妥當而真切,無人不敬佩。
鐘岄在一旁作陪,幫著文姝回禮與敬酒。
再加上請來的掌柜與管事都是多年受恩于文家的老人,都照應著文姝的酒量,沒有為難她,文姝與鐘岄兩個女子竟也招架下來了。
見眾人吃喝火熱,文姝讓常歡照顧好鐘岄,自己拉著云樂出門透氣。
夜幕江流,萬香樓外,花燈繽紛,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永安城作為鄲州首府,自古繁盛而蓬勃。
文姝看著來往的商販,癡癡笑著。
“文姑娘?!闭聲硬炮s到萬香樓,瞧見云樂正扶著文姝走出來,連忙上前。
文姝臉上頰染醉色,艷如桃李比晚霞還要絢麗三分。
聽見了聲音,文姝腳下不穩(wěn),上前走了兩步,認出章曈,一時奇怪:“章小公子?你怎么來了?”
章曈微微皺眉,見云樂招架不住,連忙上接住踉蹌的文姝:“你怎么喝成這個樣子?”
文姝連忙躲開章曈,躲到了云樂身后,“人多眼雜口亂,章小公子注意名聲才是。”
章曈回過神來連連抱歉:“是我唐突?!?p> “章小公子總是唐突?!蔽逆p輕笑出了聲,“以后莫要如此魯莽了。”
“我并不魯莽,只是,只是?!敝皇且挥錾夏?,便腦子也不轉了。
章曈說不出口,將臉別到一邊不敢去看文姝:“我要去參軍了?!?p> “參軍?”文姝醒了神,“你是世家子弟,靠蔭封可保一世富貴無憂,為何要投身行伍?”
“我被我爹關進祠堂整整一日,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從小到大家中長輩便將我看得緊,若我沒有硬功名做底氣,婚姻大事便只能聽從家里安排。就算我硬將你娶進來,你也是會受委屈的。我不愿這樣?!?p> “所以我要掙得功名,以累身功名利祿,向文府提親?!闭聲踊剡^頭,直直對上了文姝的眼眸。
“我向你保證,三年為期,我定回來娶你,請你務必等等我?!?p> 文姝定定看向章曈,他的背后是絢爛花燈,繽紛的顏色映在少年的月白袍子上,他玉冠高戴,滿眼都是承諾。
“我會等你?!?p> 文姝的聲音很輕,又隔著云樂,但章曈實打實聽到了。
他想上前擁住她,但為了她的名聲,他只好微笑行禮,從懷中摸出了一只玉鐲,遞給了文姝:“我娘將來要給新婦的鐲子我沒有要到,只好買了件差不多的。我這輩子認定了你,便不會有別人?!?p> 文姝沒有說話,當著章曈的面將鐲子戴到自己手上。
章曈眼底滿是欣喜,見夜色愈深只好告別:“明日我便投西南軍去了。文姑娘,再會?!?p> 三
文姝回到萬香樓中,命人安置各個掌柜與管事,家離得近的便派人送回去,家離得遠的也預先在萬香樓中留了客房,供休息一晚。
鐘岄與文姝都是微醺,意識尚且清楚,上了馬車準備回文府。
見文姝手腕上多了個鐲子,鐘岄有些奇怪:“來的時候還沒見你戴,是剛才出去的時候買的嗎?”
“他送的?!蔽逆?,撫了撫鐲子,玉質溫潤細膩,光澤瑩亮,是上乘品。
“章小公子?”鐘岄微微驚喜,向文姝的身邊湊了湊,用女兒家私語的聲音調笑,“可是他對你許諾了什么嗎?你們的好日子是不是不遠了?”
“他要去投軍了,就明天?!?p> “投軍?章家累世官爵,哪用得著他投軍?”鐘岄蹙眉。
“他說只要他有了功名,說話便有了底氣,便不必在婚事上聽從家里的安排?!?p> “他這樣,確確實實是在為你考慮?!辩妼樾次逆?p> 文姝也帶著極淺的笑意:“你還記得咱們去池音寺見到的那個老道嗎?他那日對我說‘日后恐多歧路,應及時取舍,果決擇取正道,方可化險為夷?!?p> “我算的是文家與文逸的前程?!?p> “那章小公子也不可能是你的歧路。”鐘岄拉住文姝的手,“你放心,你的好日子在后頭呢?!?p> 章曈從軍走了,鐘岄也回了覃臨忙活東郊的栽種。
沈沨要處理覃臨的縣務,還代領著泰明的縣尉,常常兩縣來回奔忙,事事抽不開身。
幾人也常書信往來商討,現下唯一線索便是文逸還活著,最后一次出現是在東昌唐州。
如今沈沨,泰明沈家,永安文家,刺史章琰都派人尋找文逸無果,那么文逸極大可能已不在北昭了。若是在東昌,幾人作為北昭勢力,就不便大規(guī)模搜尋了。
漸漸地,尋找文逸的聲勢便小了下去。
章琰勸文姝報文逸因公殉職,還可以拿到朝廷的救濟補償。
但文姝始終不相信文逸已死,不肯讓縣衙劃去文逸的籍名。
最終朝廷以文逸辦案不利,失蹤無尋,罷免了文逸的官,罰銀百兩,又給泰明委派了新的縣尉。
文姝向王都吏部交了賠銀,開始帶著文氏商隊東奔西跑,繼續(xù)尋找文逸的蹤跡。
有關這位年紀輕輕便考中了二甲進士,風光無限的少年縣尉,民間也傳得神乎其神:有說他追捕獨眼鷹得罪了人,被人暗害葬身于無量河中;也有說他見文府覆滅,一時悲憤自刎謝罪;更有說他少年意氣,乃天上謫仙,在無量河中羽化登仙了。
種種說法均不給文逸活路,文姝不信,章曈不信,鐘岄沈沨亦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