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肌膚,明明是艷麗的深邃五官,可那雙眼眸卻是柔順的,連帶著眼角那顆小紅痣都不再囂張跋扈了。
扶櫻沒想到……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俊美,美如長生殿前孤自生長的芝蘭玉樹,眉眼是天賜良機,韻味自成,卻盈盈繞繞著妖異,恍然若天山的神仙。
然后,少年小心翼翼的將沾了污血的錦帕塞進衣襟里,他瞧了瞧小公主被污血沾染的鞋尖,下意識掏出自己的粗布帕子,伸出的手卻頓在了半空中,不敢再輕舉妄動。
扶櫻被這小奴的容貌折服,察覺到他的意圖,便下意識伸出小腳,好叫他的手不落空。
裴硯有些緊張,鴉羽似的眼睫輕顫了下,屏住呼吸,捏著帕子,小心翼翼的替扶櫻擦拭鞋尖,輕揉到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呵護備至。
好像對他有些改觀,少女細細的打量他,可看到那一直在滴淌的鮮血,還是好心道:“你且先去醫(yī)館吧,莫要將傷拖重了?!?p> 裴硯搖了搖頭。
扶櫻不解:“你受了如此重的傷,不怕死嗎?”
少年抬起了頭:“怕,可奴更怕……”
他欲言又止,固執(zhí)的要命,扶櫻卻詫異的發(fā)現,那雙漂亮的眼睛,續(xù)積的霧氣越來越重,眼尾生紅,和蒼白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望著她,鳳眸含水,盈盈欲墜間嬌憐漸生,一副惹人憐愛的禍水模樣:“公主,您真的不要我嗎?”
濃霧化水,白雪梨花掉落,攬盡春色。
扶櫻沉默不語,瞧著這只不想被人拋棄的小犬,簡直左右為難。
良久:“我讓姑姑多賞你些銀子,再把你調去前院,好嗎?”
他定然是知道了自己在宴會上拒絕他的事,可是,他那樣兇殘,甚至把沾了那么些奴人血的刀,捧到自己面前,嚇的人心肝兒都發(fā)顫,她又怎么敢要他呢?
可現下看到他這幅傷心欲絕的模樣,扶櫻難免有些負罪感,便又補充:“姑姑說你小小年紀就勇猛過人,很是賞識你,在首輔府,你會過的很好的。”
裴硯眸光的亮色落寞下去,垂頭喪氣,甕聲啞問:“殿下不喜歡奴,討厭奴,是嗎?”
扶櫻心性純善,看不得他這樣:“不是的?!?p> 裴硯眸色一動,熱切的脫口而出:“帶我走?!?p> 少女顯得有些躊躇,瞧著他病弱卻又認真的模樣,不知該如何回答。
“帶我走,只要能在公主身邊,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為公主赴湯蹈火?!?p> 這話說的真誠至極,扶櫻不明白,這小奴為何如此固執(zhí),明明他們只見過寥寥數面,自己不過是幾次力所能及的好心搭救,他何至于如此?
“早知公主如此討厭奴,奴就該死在那斗獸場上?!币娚倥徽Z,裴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扶櫻被這話嚇到了,立刻回:“我怎么會討厭你呢,再著,就算我討厭你,你也斷然沒有尋死的必要?!?p> 裴硯苦笑。
少女就怕他再落淚,便急急道:“快去吧,先去醫(yī)治?!?p> 少年拱手謝恩:“奴,謝公主恩賜。”
然后,扶櫻眼看著那小奴慢騰騰的爬下了馬車,他面頰隱忍克制,定然是身上的傷口疼痛至極,一個不防竟然是自馬車上翻滾而下。
少女下意識撩簾,想差人去幫他,卻見小奴自個兒緩緩站起了身子,定定的站在秋風蕭瑟中,是無聲的拒絕。
扶櫻回過神,發(fā)了令:“走吧?!?p> 馬車緩緩駛出,少女莫名心慌,負罪感攀升,便從窗口朝后看去,只見那少年,竟然就這樣定定的站著,一定也不動,遙望著自己的馬車。
……
第二日一大早,扶櫻風風火火去了首輔府,人還未到,只聞一道甜軟的少女音:“姑姑,姑姑。”
長樂瞧著小跑而來的少女,張開手臂將這歡快可愛的小鳥迎入懷中,瞧著懷里氣喘吁吁的小丫頭,粉團小臉玉雪明眸,便輕點了下那綴在面頰上的小小梨窩。
聲音溫柔極了:“何事竟也值得我們小懶蟲跑的這樣急?”
扶櫻往姑姑懷里鉆了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姑姑,格斗賽那個小奴,你賞他什么了?”
提到這冥頑不靈的小奴,長樂皺了皺眉:“好端端提他做甚?”
扶櫻撒嬌:“好姑姑,你快些告訴阿櫻吧。”
這招對長樂最好使,她愛不釋手的摸了摸少女的發(fā)絲,笑了下,便道:“他啊,是個不識好歹的小子,賞賜什么都不要,冥頑不靈得很?!?p> 扶櫻詫異:“什么都不要?”
“是啊,我欣賞他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勇猛,還說提他去金雀閣當個小頭頭呢,可那小奴竟然回絕了我?!?p> 長樂有些生氣,這小奴太不識抬舉。
扶櫻知道姑姑的脾氣,若是有人敢忤逆她,定然不會有好下場的,有些擔憂:“姑姑沒把他怎么樣吧?”
長樂看著小丫頭煞有介事的模樣,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如此擔心做甚?難不成姑姑是那吃人的妖怪,還能將他怎么樣了?”
“我啊,罰他繼續(xù)回去做馬奴了?!?p> 扶櫻松了口氣,但心里卻犯嘀咕,畢竟她先前已經回絕姑姑了。
但是想到昨日那小奴傷心欲絕,頹廢落淚的模樣,那樣的楚楚可憐,將她昨夜磨的心緒不平,只要對上那雙鳳眸,那一汪亮亮的小水洼,幼犬似的無害,令人心碎,叫她覺得,自己像個壞人。
長樂瞧著皺眉的少女,不禁打趣:“怎么?阿櫻這是改變主意了?”
扶櫻點了點頭,姿態(tài)認真:“姑姑,我又想要他了,你能將他送給我嗎?”
長樂笑了笑:“當然可以,姑姑怎么會拒絕阿櫻。”
扶櫻終于心滿意足,忽而就調皮的從長樂懷中鉆了出來,開心道:“那便多謝姑姑了。”
“我要去花園里看我的芙蓉了!”
臨走前,又回身,聲音歡快:“姑姑你記得差人告訴他,且先安心待在府里,過幾日,我自會將他接進宮?!?p> 然后,一陣風似的卷了出去,長樂無奈的搖搖頭,轉頭吩咐侍女:“差人跟著公主,好生看著,前幾日落了雨,園子的軟泥濕滑的緊。”
送走扶櫻,長樂又倒騰了一會自己精心澆養(yǎng)的蘭花,已經接近傍晚了,這才想起來那小奴的事,便對著一旁的侍女道:“把那日格斗賽上勝出的小奴叫過來,我親自看看。”
裴硯剛剛將那匹馬牽回來,又把馬食都準備妥當,便輕輕撫摸那匹黑馬的鬃毛,像是有靈性似的,察覺到他心緒不佳,馬兒低沉的嘶鳴了兩下,輕輕靠近,親昵的蹭著他的手掌。
“你說,小公主為何不愿要我呢?”
“是覺得我可怕嗎?”裴硯語調落寞,無聲低嘆。
“可是,只有贏了比賽,我才有資格日日見著她,不是嗎?”
正顧自低語著,不遠處一道“蹬蹬蹬”的腳步聲,是長公主身邊的常隨:“我尋了你兩圈了,快去吧,長公主召見你。”
雖不解,可也不容他耽擱,便跟著那常隨匆匆趕去。
長樂在軟榻上半闔著眼,姿態(tài)傲氣,半晌也不說話。
裴硯跪下請禮:“奴裴硯,見過長公主?!?p> 長樂這才緩緩掀起眼皮子,居高臨下的瞧了眼,勾了勾手指:“你且上前來?!?p> 在格斗賽那日,這小子滿身都是污跡,哪里看的清楚容貌,今日須得好好看著,若是不漂亮,就不能給扶櫻了,阿櫻應該配些好看的物件。
裴硯跪著向前了幾步,頭微微抬起,卻只是乖順的瞧著地面,并不看長公主。
倒是長樂,瞧了眼他的面頰,竟然是面露不解,微微皺眉,忽而直起了身子,一掃之前的慵懶,即刻道:“抬起頭來?!?p> 當小奴緩緩抬起頭,長樂這才看的清清楚楚,肩膀顫了顫,眸光中閃過一絲驚慌,可是轉瞬即逝,即刻又恢復了寵辱不驚的高貴模樣。
問:“哪里人士?家住哪里?”
裴硯道:“回長公主,長安人士,家住東郊柳條巷?!?p> 長樂點了點頭,眸光里頭情緒莫辨,只是沉的很深很深,頓了許久,才道:“過幾日,公主會遣人來接你,以后,你就去宮里服侍貴人吧?!?p> 有一瞬間的詫異,接著便是欣喜若狂:“可是寧安小殿下?”
長樂押了口茶:“那是自然?!?p> “你記得,去了宮里,無論如何都要敬心服侍主子,皇宮里的規(guī)矩,可比本宮這兒多多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給首輔府丟面兒?!鳖D了頓:“這些話,你可都記住了?”
裴硯叩首謝恩:“奴謹遵長公主教誨?!?p> 長樂滿意的點點頭,招了招手,詳裝要小憩了:“下去吧?!?p> 裴硯察覺到了長公主的異樣,可面上仍是欣喜的神色,應聲后便退下了。
可待他走了,長樂卻忽而睜開了眼,清醒中帶著點莫辨的情緒,開口問身邊的常隨:“袁琦,你瞧剛剛那小子,像誰?”
袁琦跟了長公主好些年了,深知主子的喜怒無常,便道:“那小奴眉眼俊俏,若說是像誰,一時之間,小的也講不出?!?p> 長樂舒心不少,揉了揉太陽穴:“許是我多心了,只希望是我看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