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扶不起的姚大老爺
次日晨起,紅英便笑呵呵的走到夢瑩身邊。
低聲說道:“姑娘,你們吩咐的事兒辦成了?,F(xiàn)在整個祁縣的酒館,茶樓唱曲的,說書的,都在宣揚(yáng)咱們府的事?!?p> 夢瑩抬眼,問道:“怎么宣揚(yáng)的?”
歌女都在唱:“姚大郎,沒了娘,來了尹氏做填房,趕走繼子去他鄉(xiāng)。獨(dú)霸家產(chǎn),壞心腸,欺負(fù)孫女年幼跪祠堂,若有現(xiàn)世報,悶雷打在她樓上?!?p> 夢瑩一聽皺了皺眉,“這么押韻,倒像是唱腔,不會是你編的吧?”
紅英手舞足蹈,一臉得意之色:“就是奴婢編的?!?p> 夢瑩眼睛一瞪:“下次編的雅致一點(diǎn),光顧著押韻,竟然沒一點(diǎn)文字之美?!?p> 聽夢瑩埋怨,紅英臉皮厚,也不怒,仍舊笑嘻嘻的,說道:“那成,下次,我就編的好一些,保準(zhǔn)能唱到京城去?!?p> 夢瑩見她這嬉皮笑臉的樣子,也不好再板著臉。從首飾盒里,拿出一根銀釵,塞到她手里,說道:“這個賞你的。”
紅英歡天喜地的去跟青蘿顯擺了,夢瑩見她這樣子,搖了搖頭。
她能想到,尹氏她們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她要讓尹氏那一窩子,嘗嘗什么叫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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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縣規(guī)矩,出殯前靈前要有孝子守靈。
三個兄弟,真是“兄友弟恭”,誰也不肯去歇著,都要在靈前守著。
夢瑩知道,父親是覺得老爹走的匆忙,自己盡最后的孝道。
那兩叔父,則要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一下孝心。
且說姚二老爺跪到子時,突然有小廝來找,說二夫人有請。
姚青江捶了兩下跪麻的雙腿,由小廝扶著回了內(nèi)院。
他這邊剛走,青蘿就讓小丫鬟稟報給了夢瑩。
過不多時,姚二夫人劉氏就帶著一個食盒過來了,說是要找夫人身邊的侍女史蘭秀。
這史蘭秀原本是姚大老爺結(jié)義兄弟的女兒,后父母先后去世,留下個孤女,雖有親叔嬸,卻待之不慈。
姚大老爺心軟,就把孩子帶到了府里,雖則在妻子身邊伺候,可都把她當(dāng)成義女看待。
東升手一攔,說道:“我們夫人說了,最近路上疲累,不見客,二夫人請回吧?!?p> 劉氏本就貌丑,生氣時候眼睛瞪得溜圓,扯著脖子喊到:“我是外人嗎?我們是自家人,你個狗奴才,竟敢攔我!”
可無論說什么,東升也沒放她進(jìn)去。
姚二夫人吃了閉門羹,可礙著老太爺?shù)膯适?,卻不好發(fā)作,忿忿的回到了老宅。
青蘿惟妙惟肖的,學(xué)著二夫人趾高氣昂的樣子,惹的紅英“咯咯”直笑,夢瑩卻陷入了沉思。
二嬸娘來找史蘭秀,干什么?
如此節(jié)骨眼上,絕對不是嘮家常那么簡單,那么便是打聽宋管家的事了。
看來宋德成說的沒錯,姚青江這是心虛了。
不過,她這也太心急了,現(xiàn)在就著急成這樣子。
夢瑩托腮沉思,若是自己放出餌,不知道能釣到什么樣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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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一晃而過,到了出靈這天,六老太爺拿著鏡子給車馬牛人開了光,姚大老爺舉起瓦罐一摔,后邊的靈車就緩緩啟動了。
街坊的幾個幼童,在長輩鼓舞下,爭先恐后的去靈位旁搶供果。
這是祁縣的風(fēng)俗,老人去世,靈前的貢品據(jù)說孩童吃了有福氣。
夢瑩帶著倆丫鬟跟在姚夫人身后,按照祁縣的規(guī)矩,人去世送行的時候,是不能哭靈的,得下葬之后,才能哭。
跟著靈車的,是一車的紙扎,扎的車馬牛人,樣子做的栩栩如生,想必是花了大價錢的。
不必打聽,夢瑩就能猜到,這必然是兩個叔父的手筆,好讓外人知道他們有多孝順。
可就在送靈的途中,卻有孩童往尹氏身上扔爛菜葉和臭雞蛋,還罵道:“寡廉鮮恥,惡婦心腸?!?p> 二老爺姚青江出來護(hù)著老娘,額頭上還被砸了個大青包。
尹氏差點(diǎn)氣的倒仰。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姚家祖墳,自然是與先姚老夫人崔氏并了棺。
等落了棺,添了土,六老太爺高聲唱喝:“四哥走好,孝子賢孫哭靈??!”
哭聲便入潮水般涌來,眾人哭靈大多聲音大,眼淚少,多數(shù)是哭給外人看的。
夢瑩望著前邊的父親和弟弟,倒是哭得有些不能自已。
祖父很疼弟弟,他人小傷心很正常。
人早晚都有一死,父親有些過于哀傷,再看看旁邊,夢瑩了然了。
尹氏被兩個兒媳婦扶著,兩個兒子也跪在身側(cè)。
恐怕父親是觸景生情,父母在時,尚有來處,父母去時,余生只剩歸途。在看到祖父母并棺的那刻,恐怕有點(diǎn)羨慕他那兩兄弟,人家好歹還有個老娘,他則再無長輩至親。
燒了紙扎,眾人便相互攙扶著回到老宅,家中還有一眾賓客需要款待。
夢瑩眼尖的發(fā)現(xiàn),二嬸娘和三嬸娘每人在原地抓了一把土,腳步飛快的往回走,顯然這是當(dāng)?shù)仫L(fēng)俗。
再看看自己的母親,愣愣的看著倆妯娌,不知道自己該抓還是不抓,還是胡婆子在母親耳邊嘀咕了一句。
母親才彎腰抓了一把,用帕子包著,快速的追兩個妯娌而去。
顯然,是先回家那個,會是贏家。
至于做這些事有什么講究,夢瑩無暇顧及,她也懶得顧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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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姚大老爺,或許是守靈著了涼,又或許是慟哭傷了心,送走賓客,便倒床不起。
母親趕緊遣人去請大夫,大夫診了脈,開了藥。
還沒等湯藥下肚,尹氏身邊的麻婆子,就來請父親去老宅。
夢瑩聽母親“呸”了一聲,氣的指著身邊的胡婆子,說道:“你去回她,就說我們老爺病了,去不了?!?p> 胡婆子剛打發(fā)了來人,還沒到一刻鐘,麻婆子又去而復(fù)返,說是族老都來了,就等姚大老爺了。
“催催催,著急等托生?。「嬖V她……”
夢瑩看見病榻上的父親朝母親擺擺手,說道:“族老都來了,我們不去太不恭敬,我頭昏沉的很,你帶耀兒去看看吧?!?p> “可……”母親欲言又止。
明擺著老宅此時來催,便是分家產(chǎn)之意,父親是母親的主心骨,更何況這等大事,顯然她心生忐忑。
夢瑩也知道父親這病,一半真一半假,他是記著姚老太爺臨死前的叮囑,讓他孝敬繼母,友愛兄弟。
可夢瑩覺得,父親完全是愚孝,有些人就慣是得寸進(jìn)尺的,你若不開始就硬氣起來,日后他就敢過來咬你一口。
夢瑩真想對扶不起的父親,質(zhì)問一句:“你忘記你前生是怎么死的了嗎?”
可是她不能,即便是父親的軟弱害死了他自己,她也一個字都不能說。
若是說的多了,以父親的脾性,恐怕會適得其反。
她只能提醒:“父親,如今二房憋了一肚子壞水,都落在了我們身上,即便當(dāng)日宋管家的話,您覺得有詐,可事道如今您還不相信嗎?”
聽女兒這么說,姚夫人也勸:“是啊,老爺,您若是實在不能走,我叫肩輿來便是。若我們?nèi)齻€過去,還不得被那幫子人,生吞活剝了!”
姚大老爺半天沒言語,夢瑩以為父親聽進(jìn)去了。
便喊丫鬟進(jìn)來給父親梳洗穿戴,豈料姚大老爺,突然將藥碗擲于地上,怒罵道:“他們是一個個的都惦記你祖父的家產(chǎn),可你們呢?又在算計著什么?”
又勉強(qiáng)坐了起來,指著妻子道:“我短了你的花用?”
又指夢瑩道:“還是少了你的嫁妝?”
看著父親只退不進(jìn),母親忐忑難安。夢瑩苦笑著,說道:“父親既然不想去,那便好生歇息吧,我與母親應(yīng)付便是?!?p> 姚大老爺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應(yīng)允了。
即便是帶著兒子和女兒,夢瑩覺得母親仍舊忐忑難安。
老宅的那些人,各個包藏禍心,尤其母親被尹氏苛待多年。
可如今如逆水行舟,她們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