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了然
陳明星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在山里走了多久，她已經(jīng)疲憊得不像話，感覺每一步踏出去腳底都在火辣辣的疼，繞過了一個又一個彎，仿佛前方?jīng)]有盡頭。
但她還是沒有停下來。
路上，不知何時凝住的清透露珠突然從樹葉上落下，在她的面前砸進泥土中，倏忽沒了痕跡。
林間，像靜止了一樣的小澗，在她抬腳跨越的時候卻又突然流動起來，甚至有些湍急，撞到石頭上濺出的水花弄濕了她的褲腳。
她全不在意，只是耐心尋著廟宇的蹤影，不肯理會所經(jīng)之地那些詭異或奇怪的情景，無數(shù)次攀登，奔跑，有時搞錯了位置又再次折回，往返，再反復如此。
終于，在她懷疑自己已經(jīng)走了十萬八千里，西經(jīng)都該取回來的時候。
古廟出現(xiàn)在她眼前。
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陳明星極是欣慰的想。
遮天蔽日的古樹下，山野云霧中，一座高約數(shù)十丈，看起來肅穆而威嚴的廟宇靜靜地立在那里。
她千辛萬苦尋覓了這么久，如今出現(xiàn)在她眼前，本該立即大喜上前才是。
但不知為何，她莫名有些躊躇。
心中好像有什么聲音在阻撓她過去一般。
她隱隱覺得，寺廟里，似乎有什么極恐怖的事情等著她。
這預感讓她無端害怕起來。
她有點想回去，回到，哎？
她想回哪里去來著？
她想回，回，陳明星努力回想著，絞盡腦汁。
對！師傅！
她想回師傅身邊去！
想到這里，她懊惱地拍了一下腦袋，她怎么又把要緊事給忘了，明明師傅說了，拿不到藥就把她趕出去的，她可不想挑戰(zhàn)師傅的容忍度，還是不要耽誤，速速進廟吧。
她不再遲疑，大步上前，在門扉處停下了腳步。
門上扣著一把黃銅鎖，已然斑駁生銹。
像是塵封了多年。
她有些疑惑，這寺廟實在看著不像住了人的樣子。
但想想師傅說那位大師生了一副古怪性情，她又在心里解釋了一番，或許有些高人就喜歡住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吧。
離群索居么，冷清些也正常。
她此刻樣貌頗顯狼狽，衣衫被沿路的荊棘劃破了好幾個口子，臨行前特意束得極緊的發(fā)也被熱汗打濕，些許的散落下來，唯一完好的布鞋也被水浸濕了。
若以如此模樣進寺廟，只怕大師覺得她不敬神靈。
可若是轉身去打理一番，又不知要過去多久。
她還得在門口誦念七七四十九遍明華經(jīng)呢。
盡管她的手放在黃銅鎖上，只要稍微一用力，鎖就會斷開。
但她還是努力的給自己找著理由，盡量延遲進去的時間。
雖然她很想什么都不管，直接用力把門推開，但若有若無的危險感始終揮之不去，更奇怪的是，她確切的記得她并未來過這座寺廟，卻不知何故，對這里總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她曾在腦海里清楚的勾勒出這里的一草一木，以至于對這里的一切都熟稔于心。
比如。
她突然覺得門后面應當有一個人。
“施主為何徘徊不進啊？”
陳明星寒毛陡起，瞬間后退，卻沒能摸出劍來，這才想起路上弄丟了師傅的劍。
她顧不上懊悔，只是驚疑不定的看著那扇緩緩開啟的門。
門上的黃銅鎖無聲無息的墜落在地，湮沒于塵埃。
無數(shù)光線從門后散發(fā)出來，她微微瞇住了眼，只是出乎她的意料，站在這些光線里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和尚。
他耷拉著臉，衣裳老舊，看起來有些寒酸。
他仿佛沒看見那些光線一樣，沒精打采的問：“施主可是有什么要事？”
陳明星謹慎詢問：“敢問這位師父，了然大師可在廟里?”
“施主找了然大師做什么？”
見陳明星似乎在想措辭，他露出了想打哈欠的表情，但還是克制住了，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施主有話還是快些說吧，免得等會天黑了不好下山，貧僧這里可不留女眷住宿。”
陳明星聽這話便有些著急，她把師傅的劍弄丟了，擔心無法和了然大師證明自己的身份，可眼下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她直言自己是青山道人的徒弟，又闡明自己的來意，詢問這和尚可否帶她去見了然大師。
寒酸和尚聽她說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些不解道：“怪哉，我與青山相識幾十載，只見她殺人，何曾見過她救人？若說是看中你做弟子，可你根骨也不見清奇之處，不過是中人之姿，”原來這和尚就是了然，他聽到青山二字時，便收起那副寒酸的樣子，也不自稱貧僧了，倒像是露出了本性，一副思索狀得摸了摸下巴，好奇的問陳明星：“莫非你是她的私生女不成？”
陳明星殊為不快，只是顧及等會還要向他求藥，不愿開罪了他，只得按捺住怒氣盡量冷靜道：“大師說笑了，我?guī)煾敌惺吕诼?，怎可如此胡亂揣測，我雖資質(zhì)不佳，卻也只愿侍奉在師傅身邊，還請大師賜藥于我，我也好早些趕回師傅身邊去?！?p> 了然聽到“行事磊落”四字時，差點大笑出聲，但瞧陳明星年歲不大，說話間卻擲地有聲，只是到底有些著急，面容看似沉靜，眼底卻有焦灼之態(tài)，他便不再過分為難。
引了她進來。
了然邊帶路邊調(diào)侃她：“怕什么，你那師傅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怪胎，閻王是不敢收她的，你且與我說說你師傅受了怎樣的傷。”
陳明星看他與師傅似乎極是熟悉，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除了師傅后面囑咐她的那些話，主要是那把劍她拿不出了，好在了然也不曾問她。
只是她說話間心里略有些疑慮，這了然雖然有些大大咧咧，但不像很難說話的樣子，為何師傅還要自己在門口誦念明華經(jīng)呢？
那了然不知她心事，只是隨著她將昨日情景一一復述，臉色不知為何也越來越難看，最后聽到她說師傅叫她務必今日趕回時，了然突然臉色大變，當下頓住了腳，在原地站了片刻后，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開口讓陳明星等在原地。
自己轉入廊柱后，消失不見了。
陳明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心里跟著惴惴起來，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莫非師傅隱瞞了自己什么不成。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身上一冷，抬頭一看，原來是院子里起了陣風，把地上的落葉也吹了起來，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她愣愣的看著，便有一片落葉掉在她的頭上。
她拿下來一看，樹葉已然枯黃。
她渾不在意，準備丟回地上。
不對。
她的手頓了一下。
她怎么記得，之前她在門口時看到的落葉，都是翠綠色的呢。
現(xiàn)在，也不是深秋啊。
她遲鈍而緩慢的看向門口。
落葉消失不見了。
門口站著一個人。
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