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瞌睡就來枕頭
賈璉賈二舍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那位常年泡在醋壇子里的厲害老婆,竟然會讓通房丫鬟平兒陪侍自己住在外書房。
他站在外書房門口,看著平兒腰肢軟軟地安置鋪蓋,時而指揮小廝搬些東西進來。
只見平兒今日挽了俏皮的百合髻,斜插著燒藍蝴蝶垂珠步搖,鬢邊一朵宮制堆紗秋海棠,還點綴了幾朵梅花攢心朱貝鈿花,打扮得清雅可人。
轉過頭來,只見兩彎黛黑柳葉眉不畫而翠,一張多情紅杏口不點而朱。
杏眸清亮,粉腮溫柔。
平兒放好衣服,扭頭看著賈璉正玩味地瞧自己,不由得抿嘴一笑:“二爺今日不認得我了?一直盯著人家看,怪臊的。”
賈璉上前幾步,挨著平兒輕輕一嗅:“好淡的香氣,可是新做的荷包?”伸手便往平兒的腰里摸去。
平兒忙閃身躲開,嗔怪地看賈璉一眼。
賈璉站直身子,走到床邊坐下,斜倚著靠背,翹起二郎腿:“怎么你的好二奶奶舍得放你過來了?”
平兒輕輕一笑,說道:“二爺哪里的話。”
賈璉鼻子里“哼”了一聲:“平日只要見了我和你一處,她不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你當我不知道?”
平兒走過來,端了茶遞給賈璉,說道:“二奶奶不過使些小性子撒嬌,爺高興了還夸她可愛呢!”
賈璉不接茶水,反手拉過平兒到自己懷里。
“茶都潑了……”平兒略略一掙,沒掙開。
“說罷,你們兩個想要怎么擺弄我?”賈璉摟著平兒晃晃腳。
平兒斜睨了賈璉一眼,俏臉微沉,輕輕把茶盞往床邊小幾上一磕。
“二爺這是不樂意我來?那我還是回去的好?!闭f著就掙扎著起身要往外走。
賈璉如何能放開她?
自打王熙鳳嫁過來,賈璉原先房里的兩個通房丫鬟就沒了——一個被拿了錯處發(fā)落了出去,一個病歪歪地被趕到莊子上養(yǎng)病去了。
眼看房里無人,她又不想落個醋妒的名聲,便勸著平兒開了臉。
平兒一開始可是不愿意的。
她還小,對未來雖說沒什么想法,可也沒想著就這么當個通房。
怎奈王熙鳳千哄萬哄,百般哀求,說若是平兒不肯,只怕自己一世的名聲都毀了求平兒看在從小一起的份上幫幫自己。
平兒對王熙鳳本就是赤膽忠心,看她如此哀戚,賈璉也不是會苛待妾室下人的狠毒郎君,也就答應了。
不過,雖說是開了臉做通房,可一年到頭兩人也到不了一處幾次。
每日里平兒跟著王熙鳳忙得什么似的,百事操心,哪里還有心思放到賈璉身上?
賈璉只能干看著沒辦法。
每次他動些心思,王熙鳳或是酸言醋語地噎人,或是狠狠責罵平兒。
時間一久,平兒自動就躲著他。他也不想鬧得家宅不寧,索性就那么擱置了。
但他本身就有些賤骨頭,越是得不到,越是要找機會撩撥平兒。
如今正大光明的機會送上門來,賈璉更是不可能放過了。
“隆兒出去?!辟Z璉說著就把平兒壓倒向床上,順手扯下帳簾。
搬東西的小廝隆兒趕緊放下東西,扯著另一個小廝興兒出去,帶好屋門。
“走,咱們去遠門兒那兒曬太陽?!?p> 興兒也機靈,索性拉著隆兒走到月亮門外一左一右地守著,不讓人過來,也不敢再去聽院里屋里的動靜。
王熙鳳在這頭無暇他顧,先親自去回了王夫人和賈母的話,向眾姐妹說明情況,好叫大家放心。
又陪著用了晚膳,在賈母跟前湊了一回趣,方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姐兒怎么樣了?“屋里靜悄悄的,王熙鳳放輕了腳步低聲詢問奶娘。
“大夫說不礙事,已經吃過藥了?!澳棠锩φ酒饋恚瑴惤跷貘P壓低聲說。
王熙鳳看看床上,女兒小小一團,已經睡沉了。
她湊近摸摸額頭,只是微微有些熱。
湊著燈影看看女兒的臉色也恢復正常,看來體溫確實是降下來了。
王熙鳳這才放下心,連連叮囑奶娘:“夜里最是要緊,只怕會再發(fā)熱。你警醒些,有事就讓小子們去外院叫大夫?!?p> 奶娘連連答應著,不敢怠慢。
王熙鳳又讓豐兒晚上也陪在這里:“叫善姐值我的夜便是?!?p> 她又叫了嬤嬤和小丫頭子們進來,吩咐她們:“大姐兒只怕明日便要出痘,這十一二日說不得大家都辛苦些、勤快些,等大姐兒好了,二爺回來自然賞你們的?!?p> 王熙鳳在下人中一向積威甚重,因此大家都唯唯諾諾地答應著。
眼看無事,王熙鳳便回西屋卸妝盥洗。
“善姐兒,你去睡吧,夜里有事我叫你?!?p> 諸事已畢,王熙鳳便打發(fā)丫鬟善姐兒去睡覺。
善姐應了,又問道:“奶奶今日瞧著疲累了,可要喝盞安神茶再睡?”
王熙鳳看她一眼,笑了笑:“你倒機靈。不必了,我夜里歇息歇息就好?!?p> 善姐低頭退了出去。
王熙鳳靠在引枕上,怔怔地看著燭光出神。
自從王夫人的長子賈珠去世,長媳李紈也不好再管家——丈夫一去,李紈自己就是個槁木死灰一般的人,一心都在兒子身上。
余者侍奉公婆、陪幾個未嫁的小姑子針黹誦讀,再也不做這些迎來送往、打理家務的事。
賈政和王夫人兩夫婦見二兒子賈寶玉尚年幼,庶子賈環(huán)更小,房中無人,便求了賈母讓長兄賈赦的次子賈璉和兒媳王熙鳳來幫忙管家理事。
這榮國府也是有趣,大老爺襲了親爹的官職、爵位,卻又不當家。
反而是二兒子和二兒媳婦侍奉著老太太,住在主屋上房,是名副其實的繼承者、當家人。
王熙鳳翻了個身朝里,細細地想著。
大老爺和二老爺表面看著兄友弟恭,其實早有積年之怨。
大老爺氣母親偏心,看重小兒子,讓自己隔開另外居住。
二老爺呢,則是看不上大老爺的種種做派,覺得他太過紈绔頹喪,每日只知和小老婆嬉鬧,不知讀書上進。
老太太則是喜歡小兒子媳婦,多有偏愛;對大兒子媳婦不過而而,有時還有些看不上眼。
大兒媳邢夫人是填房,一心順從丈夫給他納小老婆,從不規(guī)勸阻攔。
不過,她在錢上可是很會阻攔的。
王熙鳳嘲諷地笑笑,她也很是看不上自己這個婆婆。
夢里那世,自己只知道哄著賈母和姑媽王夫人高興,自以為有了“尚方寶劍“。
結果最后奪權、趕自己回去的,還是自己那嫡親的姑姑。
王熙鳳想著想著,一股怒氣又涌了上來。
從前自己多么忠心耿耿、費心巴力,就這么對待自己?
自己對下人太過苛刻,不知在這府里結了多少仇、樹了多少怨,為的是什么?
自己不知道想了多少省儉的法子,為的又是什么?
如今大姐兒的疹子之事已應驗,看來夢里一世都是真的。
王熙鳳冷哼一聲,如今再要自己像往日那樣做人做事,可是不能了。
只是如今,有哪些大關節(jié)是要緊的呢?
王熙鳳撫了撫鬢角,一時思緒紛亂,理不出個頭緒來。
罷了罷了,她想。
外面那些爺們不常念叨什么“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如今索性就從這些“蟻穴”做起。
“我這次做得還不夠好么?”
王熙鳳低聲喃喃。
她其實很滿意自己醒來后的安排。
賈璉這次必然是又喜又愧,有些事情少不得依了自。
外人眼里,只怕也驚訝于自己的轉變,好名聲想是就要起來了。
王熙鳳冷冷地笑了。
博個好名聲還不容易?
就像那府里的尤大嫂子,以前自己總是低看她,覺得她既沒有口齒,也沒有才干。
不過是聽著珍大哥哥的話,做小伏低,又不肯在眾人跟前兒立威,才博了個賢良的好名聲。
可夢里頭,她卻是能隱忍不發(fā)、一擊必中的人。
如今便比著她的樣子來就是,想來真是“扮豬吃老虎”的人才能笑到最后了。
第二日,窗外還是漆黑一片。
善姐兒已提了黃銅熱水吊壺回到了屋里。
堂屋里的金自鳴鐘也剛好敲了四下。
善姐躡手躡腳地走進西屋,隔著帳子輕輕喚道:“二奶奶,該起了?!?p> “嗯?!敝灰娡恐ぜt豆蔻的一只素手掀開了帳子,已經清醒的王熙鳳坐了起來。
洗過臉,善姐打開王熙鳳的妝匣子,問道:“奶奶,今日戴那支朝陽五鳳釵嗎?”
“不了。“王熙鳳慢慢往臉上抹著白玉百香膏,頓了一頓,說:“善姐兒,你在我身邊幾年了?“
“回奶奶,已經七八年了?!吧平銉阂贿吔o她梳頭,一邊看著鏡子笑著說。
那時候善姐兒還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卻一點也不怕生,第一次見王熙鳳就會大聲地請安問好。
王熙鳳最喜歡口齒伶俐的孩子,當即就決定留下她。
“戴這個累絲嵌珍珠的吧?!?p> 王熙鳳拿起一支金簪遞給善姐兒,看著鏡子里的善姐兒說道:“你可知道,我心里當你和平兒、豐兒是一樣的?!?p> 善姐兒沒說話。
她心里覺得自己雖伺候王熙鳳貼身的事情,可永遠比不上平兒、豐兒的貼心。
就像王熙鳳不會把機密事交給自己辦一樣。
王熙鳳也知道她的意思,索性提起正事:“今天起,你和平兒、旺兒媳婦學學看賬本子——先把典當這一塊兒弄明白?!?p> 善姐兒微微瞪大了眼睛。
先學理帳,后學管事。
王熙鳳手下的辦事娘子都是這么歷練出來的。
善姐兒不由得大喜:“謝奶奶恩典!“說著便給王熙鳳大大地福了一福。
王熙鳳不由得也笑了。
她又正了神色,對善姐兒說:“做我的人,嘴緊口嚴最要緊——要什么大可同我講,我也沒什么不能給你們的。切不可被外人的蠅頭小利蒙了眼。“
善姐兒滿心歡喜,點頭如雞啄米,哪里還聽得見王熙鳳后面的話。
“二奶奶可起了么?“旺兒媳婦在外面隔著簾子問。
王熙鳳知道她是有事,沖善姐兒揚揚下巴。
“奶奶立等嫂子說話呢,嫂子快請進?!?p> 善姐兒會意,放下東西幾步過來給旺兒媳婦打起簾子。
旺兒媳婦笑著沖她點點頭,看著她出去了,才走到王熙鳳身邊悄聲說:“旺兒昨晚得了消息,金陵老家有些地方春汛受了災,沖了好些田地——“
真是想瞌睡老天爺給送枕頭,王熙鳳險些笑出聲來,忙咬住嘴里的腮邊肉,忍住了。
“讓旺兒走一趟,還是老規(guī)矩。“王熙鳳瞅著旺兒媳婦點點頭,輕聲說。
旺兒媳婦也很高興。
以往王熙鳳總悄命他們兩口子置辦些產業(yè),或是田莊土地,或是鋪面小店,每次都會給額外的賞錢。
更何況,他們兩口子打著賈璉的名號出去,大把的人想巴結上來。
這次,只怕又能大把收禮了。
“這一次,不要落二爺的名字——只寫我的?!巴跷貘P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漫不經心地說。
“這……這也不難辦。只是不提二爺,怕是沒有那么……“旺兒媳婦有些遲疑。
“你們是我的陪房,吃的也不是他賈家的飯,怕什么?”她的丹鳳三角眼狠狠地剜了旺兒媳婦一下。
旺兒媳婦頓時噤聲,不敢再說。
“做的機密些,連王家也不要知道?!?p> “是,二奶奶?!?
登高油望遠
賈璉:平兒來了,開心。 王熙鳳:買地買莊子買鋪子……什么?伺候男人?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