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橫生枝節(jié)

　　第二日清晨。

　　邢夫人才起來漱口，王熙鳳就趕了來。

　　遞完帕子又遞上一碟壓口的法制紫姜，王熙鳳對(duì)邢夫人說：“那我今日就去尤家了。若是好，就擇了日子接過來?！?p>　　邢夫人“嗯”了一聲，問道：“璉兒可有消息了？”

　　賈璉已讓人帶回了口信，說是大事已完，不多日就要到家。

　　王熙鳳說了一遍，又笑著說：“這次他們幾個(gè)跟去的都辛苦了，太太回來可要好好賞一賞王善保家的?！?p>　　邢夫人一想到自己的私庫又要進(jìn)來白花花的銀子，心里就高興。

　　今天天氣極好，晴朗無風(fēng)。向陽的墻根處萌芽了絲絲綠意。

　　尤氏和王熙鳳共乘一輛青帷八寶華蓋車。

　　后面的丫鬟們捧了禮物，上了一輛朱輪朱蓋小車。

　　眾媳婦圍隨，小廝押后跟著，帶了一輛青轅雕花暖帷車。

　　在車上，尤氏看著鳳姐兒，欲言又止。

　　王熙鳳說她：“你有話就直說，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你可是真心給璉兒納妾？”尤氏問她。

　　王熙鳳挑眉看她：“我都到這里了，若不是真心我跑著一趟作甚？”

　　尤氏沉默了一默，說：“既你如此誠心，有些事，我不好瞞你?！?p>　　她蹙眉道：“二姐兒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比不得侯門高府的女兒。況且從前，她和……”

　　她咬唇不說了，臉上有些難堪。

　　王熙鳳對(duì)于她家的事早有耳聞。

　　高門大戶里最不缺的就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有個(gè)風(fēng)吹草動(dòng)，就會(huì)成為這些男人女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王熙鳳輕輕拍拍尤氏的手，似是寬慰她。

　　她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什么事沒見過?！?p>　　言下之意的嘲諷讓尤氏不由得深深看她一眼。

　　王熙接著說：“前塵往事皆做不得數(shù)，只要從今改好了便是良人?！?p>　　她又笑了一下，說：“璉兒那里你也大可放心。二爺?shù)男呐c我是一樣的?！?p>　　可不是一樣？夢(mèng)里那世賈璉就是這么維護(hù)尤二姐的！

　　尤氏這次感激地一笑，換她拍拍王熙鳳的手，不再作聲。

　　那邊尤老娘早已得了消息，親自帶著丫鬟門外候著，客客氣氣地將王熙鳳二人迎了進(jìn)去。

　　“老太太身子可好？我成日家忙得陀螺似的，也分不開身來望您?！?p>　　王熙鳳一進(jìn)門，便如一盆火似的殷勤問好。

　　尤老娘忙拉著鳳姐兒上座，命人上茶。

　　“二奶奶實(shí)在是太客氣了，如此憐惜我這老婆子——前些日子送來的老參并那些個(gè)藥材……”

　　王熙鳳在和尤氏提過親后，就派了人過來送禮物。

　　她不等尤老娘說完，忙說：“老太太別往心里去，這算不得什么！若用著好，我再叫人送來就是！”

　　一旁的豐兒和來旺媳婦捧過禮物。

　　有幾瓶白瓷瓶子裝著的丸藥，還有檀木盒子盛著的白參益脾散、天王保命丹。

　　另外有四匹上等府綢，一串沉香木手串，還有一柄玉如意。

　　其中玉如意最特殊——要是尤老娘收下它，就說明答應(yīng)了這樁親事。

　　王熙鳳掃了一眼禮物，看了尤氏一眼，笑著說道：“我和大嫂子說，她的媽便如我的媽一般，她的妹子便如我的妹子一般?！?p>　　“孝敬自己媽、疼自己妹子，這不是應(yīng)該的嘛！”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尤老娘笑吟吟地命丫鬟接過禮物，收好。

　　王熙鳳和尤氏知道，這就是成了。

　　尤老娘又命請(qǐng)尤二姐、尤三姐出來見禮。

　　小丫頭一掀開簾子，帶進(jìn)來一陣幽幽淡香——正是尤二姐和尤三姐。

　　兩人往屋里一站，恰似并蒂鮮花，水靈靈嬌滴滴。

　　這尤二姐上身穿了件鵝黃如意紋的小襖，下身是一條蔥綠色纏枝牡丹的錦緞棉裙，一水兒的蔥黃柳綠。

　　尤三姐生得不如姐姐美麗，在打扮上便多花了些心思：只見她上身穿粉紅水仙花小綢襖，下身是一條大紅色梅蝶紋綿綢裙子，顯得更為鮮艷嫵媚。

　　姐妹倆一樣的瓜子臉雙鳳眼。

　　只是尤二姐眉眼溫柔，神態(tài)嬌羞。

　　尤三姐卻是長(zhǎng)眉入鬢，眼角上挑，自有一段潑辣風(fēng)情。

　　王熙鳳走進(jìn)前來，拉住尤二姐的手細(xì)細(xì)打量。

　　她的小手柔若無骨，竟比王熙鳳的手還小上一圈。

　　記憶里尤二姐就是這副模樣，有著自己沒有的輕聲細(xì)語，乖巧溫順。

　　夢(mèng)里真是被妒忌蒙蔽了雙眼。

　　尤二姐的眼睛似是會(huì)說話一般，水波盈盈，欲語還休。

　　一旦眼波流轉(zhuǎn)，真真是勾人心魄。

　　“真真是個(gè)美人兒！哪里像是大嫂子的妹子，倒像是畫上下來的仙女兒了！”

　　王熙鳳連連夸贊。

　　尤二姐羞紅了臉，低了頭含笑不語。

　　王熙鳳摘下手腕上的紅珊瑚嵌珠鐲子，套在尤二姐手上。

　　她說：“我看了妹妹心里歡喜，這鐲子便給妹妹做個(gè)見面禮吧！”

　　大家心知肚明，這就是主母給小妾的見面禮了。

　　但該有的禮數(shù)還要又的，尤二姐連忙推拒。

　　一旁的尤三姐冷眼看著，眼睛從上到下掃過了平兒和豐兒兩個(gè)丫鬟，又瞥了一眼兩人捧著的準(zhǔn)備的綢緞、珠串等物件，沒有說話。

　　“這個(gè)妹妹也是極美的！”王熙鳳放下尤二姐的手，又過來拉著尤三姐。

　　夢(mèng)里不曾留意過這尤三姐，如今看來，竟不輸其姐。

　　只是看著要更厲害一些。

　　王熙鳳招手讓平兒、豐兒把禮物捧過來。

　　“這幾匹春羅是摻了天絲的，過些日子暖和了，做春衫正好！”

　　她又指著另外一份：“這這是上等的香脂香膏，是買了好的自己家里再制的。外面可是買不到。兩位妹妹拿去賞下人吧！”

　　當(dāng)然，這不過是客套之語。

　　尤二姐尤三姐才不會(huì)拿公侯府自己做的高級(jí)玩意兒隨便賞人的。

　　尤氏看看情形差不多了，接過話說道：“妹妹們和我去后邊看看吧，正巧我?guī)Я诵r(shí)新的花樣子來?！?p>　　尤氏姐妹就跟著她去后堂說話了。

　　王熙鳳又叫善姐捧出點(diǎn)心匣子。

　　她笑著對(duì)尤老娘說：“我家老祖宗喜歡吃些甜的，說這幾樣味道還罷了，我就拿來給您嘗嘗?！?p>　　王熙鳳站起來，親自把點(diǎn)心擺好，又給尤老娘捧了茶。

　　尤老娘哪里經(jīng)過這樣的甜言蜜語和悉心伺候，早已暈頭轉(zhuǎn)向，只會(huì)說“哎呀二奶奶太客氣了”之類的話了。

　　過場(chǎng)走到這份兒上，就該切入正題了。

　　王熙鳳說：“我今日來，有個(gè)不情之請(qǐng)——”

　　尤老娘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太太太太——”一個(gè)婆子忽然慌里慌張地跑了進(jìn)來。

　　尤老娘正等著王熙鳳說正題，自己好順?biāo)浦鄣卮饝?yīng)了。忽然被著婆子打斷，尤老娘的臉色頓時(shí)難看起來。

　　“成婆子，你亂嚷嚷什么？真是一點(diǎn)規(guī)矩也沒有！”

　　不知道今天來的是貴客嗎？

　　成婆子知道今天來的大奶奶們是來和家里小姐提親的，只是她太慌張了，就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她大著嗓門說道：“門口來了個(gè)張家的，說是和小姐指……指腹為婚的！”

　　她差點(diǎn)忘了那個(gè)姓張的嘴里的詞匯。

　　尤老娘這下臉色鐵青。

　　這張家的必是張華無疑。

　　只是他怎么會(huì)找到這里來？

　　偏生還是今日？

　　張華家里是三代的皇糧莊頭。他父親與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在兩個(gè)孩子還沒出生時(shí)，兩人就將張華與尤二姐指腹為婚。

　　后來張家遭了一場(chǎng)官司，敗落了家產(chǎn)，差事也丟了。

　　如今張華家里只剩下他一個(gè)，弄得衣食不周。

　　“真是……真是胡說八道！張家人都死絕了，哪里來的張華李華？”尤老娘頭上青筋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著成婆子大罵。

　　張華與尤二姐的婚約，王熙鳳在夢(mèng)里那世是知道的。

　　她正是利用這件事，讓張華去首告賈璉國孝家孝中娶親，罪該當(dāng)斬。

　　把賈珍、尤氏、賈蓉幾人嚇得不輕，出了千兩銀子求著王熙鳳平息此事。

　　她也是利用了這件事，在賈母面前背刺了尤氏，使賈母責(zé)備她，出了自己的惡氣。

　　更利用這件事，在賈府內(nèi)散播風(fēng)聲，說尤二姐水性楊花毫不檢點(diǎn)。導(dǎo)致全府的人瞧不起她，最后乃至作踐地尤二姐抑郁自盡。

　　今生卻不想，這張華竟然還有自己找上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