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那是哀家親孫女
瞅著婦人手上晃眼的碧綠翡翠、金鑲鴿血紅、西瓜碧璽等奇珍,任誰都得心馳蕩漾一番,可元無憂一想到,母皇自幼教她辨識珍奇而返樸歸簡,而繼父君后用來賞人的都不止這些,成色多艷的她又沒少見。
她滿懷悲憤,冷著臉抽回手:
“……我喜歡男的?!?p> 而后瀟灑離去,她屬實只想問個路!
百聞不如一見,這木蘭城確實繁華。
目之所及皆樓臺林立,佛塔高筑,既有江南水岸的園林秀麗,又頗具北國雕梁殿宇的壯美。
元無憂打聽到,元太姥是木蘭城一大世族——滎陽鄭氏太姥的同胞長姐,一隨父姓鄭,一隨母姓元,為避北魏末年長公主率六鎮(zhèn)起義,而舉家遷至木蘭故居。姐倆近年來才同住一起。
元無憂便登臨了鄭府。
只這一眼,潑天的富貴劈頭蓋臉向她砸來,簡直晃瞎她的眼。
這鄭府光大門都跟城門一樣,拿青色琉璃瓦、鎏金浮雕壁畫堆出的牌匾,斗角飛檐上異獸成排,個個精雕細琢栩栩如生。朱砂紅漆大門上滿是橫縱的銅釘,銜環(huán)的獸首莊嚴獰厲,磅礴氣勢盡顯累世的門閥國戚。
雖未知全貌,但可見一斑。
青衫黑馬少年立在下馬石前,雖氣度不凡,言談舉止從容鎮(zhèn)定,可那臉長的麻麻賴賴,門衛(wèi)瞧著直犯惡心,尋思咋還有粉紅色的癩皮?。?p> 守門一聽這小子是來找元太姥,自稱姓元,還沒帶什么證明身份的信物,登時嗤笑起來,說這是鄭府!你個姓元的哭錯墳了吧?何況逃荒來的元氏后嗣多了去,即便你真是前朝皇族,如今也只配給地方豪強、世家大族暖榻為寵。
至于這鄭府,二十年前老太爺便過世了,掌家的太姥倒是喜歡年輕少年,若是好看的元氏男丁,興許能被家主收房作寢奴,而你這種難看的一定是難民,別癩蛤蟆想吃青蛙。
元無憂:……倘若她是癩蛤蟆,青蛙也好不到哪兒去,看來他們對自家太姥還算認知明確。
她這女兒身真不知是福還是禍,鄭府玩的這么熱鬧,守衛(wèi)逮誰都說,真不怕被主子滅口啊?
她總不能拿赤霄劍出來自證身份吧?
也不給她想對策的功夫,就被守衛(wèi)三推兩搡攆走了,氣得她連連還手“撒手、我自己能走!”
出師未捷先吃了碗閉門羹,這算什么事?。?p> 小姑娘身背雙劍,原路折返,只留個青衫薄,如瀑的高馬尾垂肩的背影。
自她前腳走后,便有一乘車馬停在鄭府門前,守衛(wèi)弓腰上前,俯首掀簾兒。
打綾羅簾子里出來個滿頭雪白鶴發(fā)的老婦人,錦緞大袖襦裙,身披銀狐領子,肩上還落了一只花白的鷹隼,竟是北境猛禽海東青。
此時她戴滿扳指的手上,捏著一卷信紙,
守衛(wèi)齊聲尊敬:“大太姥姥?!?p> “今日上門尋親的小姑娘,可在門里?”
老太姥粉團臉上鋪著慈眉善目,那雙眼卻迸射出鷹鉤般的鋒銳。因上了年歲,她嗓音有些低沉細軟,卻無半分弱質,擲地有聲不怒自威。
守衛(wèi)懵了,“沒有小姑娘???”
另一個守衛(wèi)附和道:
“就來了個尋親的小子,長的可難看了……”
“就那樣還敢來找您呢,小人尋思鄭太姥都指定瞧不上,更別提您了……”
元太姥臉上一凝,目露兇光,“放肆!那是哀家的嫡親孫女?!?p> “……”
在木蘭城碰壁后,元無憂懷著心酸與茫然,只得回到憂歲城再做打算。
偌大中原,早已不是元氏天下。
正所謂鐵打的門閥世家,流水的皇室貴族,東魏北齊、西魏北周改朝換代這十幾年是外亂內安,少有的盛世??刹幌袼富十斈辏幢闵釛壍臻L公主身份,也能從戎起兵再次發(fā)家,趁世道亂點烽火,蕩伐群雄又傾國。
而今,她倘若想以寒門之身白手起家,無非走舉孝廉的仕途、和進折沖府從戎,便又落入受世家門閥掌控之中。在此強者恒強、望族更望的世道,她若只是個平民布衣,便無有出路。
這中原是她該待的地方嗎?難怪魏晉時期,人皆向往桃花源,向往華胥一夢。
可剝下皇室貴胄的虛榮皮衣,她還是有一身才能本事的元無憂,是立下不世之功、威震蠻胡的西魏太上女皇遺孤,是前朝遺老精心教養(yǎng)多年的皇太女,華胥國的“天已亮”!
元無憂這一路上,都在糾結如何面對壯姐。
昨夜還山呼海哨的大談宏圖霸業(yè),卻連認親的門都沒進去,只蹭一鼻子灰,如同敗將而回。
她雖不看重虛榮門第,可如今流落異鄉(xiāng),昔日最瞧不起的東西卻是最稀缺的、最正統(tǒng)的。
***
頭頂日當晌午。
城主府的竹清小院外。
她尚未進門,就覺出一絲凜冽的煞氣,莫名的不安讓她毛骨悚然。果不其然…她邁過門檻就瞧見院里,站了一隊足有二十來個甲胄士兵。
光看那明晃晃的鎧甲,一水兒的黃銅,就絕非憂歲城的兵士,畢竟憂歲城主都穿得黑鐵甲。
門口突然站個英氣少年,身背雙劍,自然引起了靠近門口的士兵的注意,有兩位一見來人,豁然拔出腰刀來!面對這肅殺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少年仍神情冰冷。
屋里突然大喝一聲:
“大膽!老子是奉命來抓華胥妖女的,此事都振動了鄴城兩位大人,不少百姓親眼得見,是你把和妖女帶娃的鬼爹窩藏進憂歲城!不交出人來,你想害老子跟你連坐嗎!”
元無憂豎耳朵一聽,震驚到仿佛在聽《齊諧》志異。
里頭的女城主嗓音低沉,明明房屋不隔音,她也沒聽清說什么,倒有個不男不女的、軟綿綿的尖細嗓音道:
“我說風城主,你可是蓋世美將的妾室,憑借他吏部尚書的職便做了女城守,不會饑不擇食豢養(yǎng)鬼爹吧?還是想讓我們四王…也成了孕夫妖孽、陪你禍亂朝綱?”
那話慢條斯理的,柔腸百轉,卻是她難以承受的刺耳,聽得元無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見少年牽馬進院,士兵們在外齊刷刷摁住腰間佩刀,離她最近的一個大聲呵斥——
“你是何人?不得上前!”
元無憂清了清嗓子,刻意將嗓音壓得低沉:
“阿姊,來客是誰?”
她聽著自己中氣十足、沉穩(wěn)又脆亮的聲音,感到分外順耳舒暢。
里頭果然傳出一聲:“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