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乞丐,住在北巷的一個小角落里,用一些破布搭建起了一個小篷子,那就是我的家?!?p> “北巷那邊有很多乞丐,大部分是一些被拋棄的老人和小孩,還有少部分是帶有殘疾的年輕人。”
“我們平時以乞討為生,但是很難討到錢,能偶爾要到一兩個饅頭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起碼能飽腹。”
“但是大多數(shù)人見到了我們,就像見到了垃圾堆里的垃圾一樣,恨不得離我們幾丈遠,或者是趕緊揮手讓我們離開。”
“我的衣裳發(fā)黃,破破爛爛的,有幾年沒換洗了,頭發(fā)上打了很多結(jié),像一團張牙舞爪的蓬草,整個身上都散發(fā)出了下等人的骯臭味?!?p> “我平時是靠撿垃圾為生的,撿垃圾比乞討好一些,這世界上的好心人總是很少,愿意施舍給我們乞丐的就更少了?!?p> “不如去撿垃圾,偶爾也撿到一些被大戶人家丟棄的,冷硬的饅頭或者一些饃饃和馕餅?!?p> “他們寧愿把這些東西都丟棄在陰溝里,讓它們腐爛生蛆,也不愿分出一些來,讓我們這些餓得快要死的窮苦人受益?!?p> “有一次,我遠遠的看見一位老爺,從遠處路過,他太風光了,身上帶滿了金光閃閃的首飾,出行坐的都是馬車,有三匹馬在前頭拉?!?p> “他的肚子往外鼓,這是油水豐厚的表現(xiàn),我所見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肚子往下扁的,眼神耷拉著,沒有朝氣和精神?!?p> “同區(qū)的乞丐,會為了一點點的食物爭個你死我活,而這位老爺,卻是香車寶馬,風光無限。
“我不明白,人和人的區(qū)別為什么這么大,憑什么我一出生就命中注定該生活在爛泥里?”
“我上輩子做錯了什么嗎?”
在這名乞丐的另一側(cè),長笙手里拿著一只筆,一邊耐心地傾聽著,一邊安靜地記錄著。
這又是一個相似的凄涼故事……聽到這里,長笙心里想著。
窮困潦倒,最底層的殘酷,心中不甘,卻無力改變……
這些故事他記錄得太多了。
長笙看了一眼自己筆下這本厚厚的冊子,他抬起了頭,看向?qū)γ娴钠蜇ぐ⒍?,“到這結(jié)束了嗎?”
阿丁面色凝了凝:“本來應該結(jié)束了的?!?p> 長笙耐心地等待下文。
“可是一年前,我在來福樓附近乞討時,忽下大雨,我無奈,只好找了一個地方避雨?!?p> “在來福樓避雨肯定是行不通的,那馬掌柜見了我們,臉色會瞬間比天上的烏云還黑,沒有辦法,我只好沖去了斜對面。”
“那是一處書鋪子,名字很拗口,叫喬熏霧書鋪子,我不識字,是后來才聽人說起的。
“不知道是哪個鬼才,取出這樣奇葩的名字?!卑⒍≌f到這里的時候,笑了一下。
長笙一怔,并不是因為聽到了書鋪子,而是阿丁嘴角上揚起的笑意,讓他有些意外。
來他這里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在述說著生活的苦悶,他們的眼睛似乎被一層灰暗的布給蒙上了,隔絕了里頭的光亮。
能笑的出來的人幾乎沒有,苦中作樂的人更是鮮少。
“聽說那書鋪子八年前就存在了,但一直不太出名,哪怕開在鬧市?!?p> “想想也知道,大家都匆匆忙忙,被生活的苦悶和煩惱壓彎了腰,誰會費這個時間和精力去看書呢?”
“除了一些要考取功名的人,但這只是極少數(shù),而且他們大多數(shù)都聚集在縣城里,少有在鎮(zhèn)上的?!?p> “鋪子里的書都是只租不賣的,想要租這些書,還得先付一兩銀子的押金。”
“我可拿不出這個錢來?!?p> “于是我就想了一個辦法,去蹭書看?!?p> “雖然我不太識字,但我感覺讀書是上等人干的事,我每天都去看書,去接受書本的熏陶,這是不是代表,我也算是半個上等人了?!闭f到這里,阿丁又笑了一下。
“看守書鋪子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李叔,李叔有一些駝背,皮膚略顯黑,是這種長年累月暴曬在外,才能有的膚色?!?p> “他很和氣,從來不會攆走我這種人,甚至有時候,會分給我一兩個饅頭?!卑⒍〉难凵袢岷土艘恍?。
“書鋪子每日的客人很少,我一直很奇怪這鋪子為什么沒有倒閉,一個月下來的租金可不便宜,生意又不太好,本來早該倒閉了。”
“于是我苦思冥想,想到了一個原因?!?p> 說到這里,阿丁特意賣了個關子,朝長笙遞了一個眼神,大概意思就是:你好奇嗎?好奇我就告訴你。
長笙配合著他,“你說說看?!?p> 阿丁笑著道:“這鋪子的東家一定是一個很有錢的人,且錢多到?jīng)]地花的程度?!?p> 長笙微怔,他沒想到會得到這么一個答案,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信?”阿丁瞧見了長笙的反應。
長笙沒回答,只道:“你見過鋪子背后的東家嗎?”
“這倒是沒有?!卑⒍〉?“倒是經(jīng)常會有兩個少年和一個少女會來鋪子里,嗯……就像是你這般大的年紀?!?p> 他又搖了搖頭,“可能要比你小個一兩歲。”
“他們有時候是其中一個人來,有時候是兩個人來,有時候是三個人一起來,和李叔關系很好,大概是他的熟人吧?!?p> “但這又和我什么關系呢,我不過是一個乞丐。”阿丁朝著長笙笑著伸出了手。
他已經(jīng)講完了他的故事,現(xiàn)在該獲取他的報酬了。
按照慣例,長笙給每一位前來分享故事的人最低一枚銅板,按照故事的精彩程度,給他們付上相應的價錢。
他給過一個最高的,有十枚銅板。
這一次,長笙取出了一錠銀子,將他放在了阿丁的手上。
阿丁的眼睛睜大,指尖在顫抖,“這……”
“這是你該得的。”
長笙看著他的眼睛,“你是第一個會笑著打趣的乞丐,是我生平僅見,這很難得?!?p> 阿丁唇角顫抖地動了一下,他將銀子貼身收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睜開,臉上恢復了調(diào)笑意味的表情,“看來去看書,還是有那么點用的?!?p> 長笙目送著阿丁離開,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他才將記錄好的故事簿收了起來。
路過大堂時,瞧見正在猛喝水的劉喇叭,“師傅,今天的收錄完成了?!?p> 劉喇叭說道,“給我看看?!?p> 長笙將故事簿翻到最新一頁,遞給劉喇叭。
劉喇叭掃了一眼。
看到前面時,他道:“還是老套的故事?!?p> 待瞧見后面時,他的眼睛微微一亮,“喬熏霧書鋪子?”
“這名字,怎么這么……”劉喇叭試圖用一個詞來概括,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詞能概況出來,最后他只笑著道,“取名的人,一定是一個人才。”
“師傅,這個故事要改嗎?”劉喇叭是一個說書的,他說的故事朗朗上口,動人心弦,上到八十歲老人,下到三歲小童,都很喜歡聽劉喇叭說書。
而作為劉喇叭的弟子,長笙的任務主要是負責收錄各種各樣的故事。
但那些前來說故事的人,大多數(shù)是一些生活不如意之人,這就導致了劉喇叭肯定不能按照故事里的角色去述說。
因為大多數(shù)人不喜歡聽悲劇。
“可以小改一下?!眲⒗鹊溃皩⑵蜇ぐ⒍「某梢粋€流浪兒,將書鋪子改成一家酒館,突出的重點是,一個身世悲慘的流浪兒偶然間在酒館躲雨,遇到了酒館中貌美的小娘子,善良的小娘子見他可憐,幫助他,扶持他,慢慢地改變了他的一生……”
“師傅,你這已經(jīng)是大改了。”長笙抱怨道:“這完全就不是阿丁故事的核心?!?p> “相信我,這個版本的故事一定會大賣的,核心不核心不重要?!币荒槣嫔5膭⒗鹊溃骸百嶅X才是真理?!?p> 長笙嘆了一口氣,他將故事簿收了回來,提了一些飯菜,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屋子里此時躺著一個醉醺醺的男子,酒灑了一地,被子和枕頭有一半拖在了地上,那男子就和一個軟面條一樣,從床上垂了下來。
長笙蹙眉,他上前,拿走了長圳手里的酒壺,責怪道:“哥哥,你怎么又把自己喝得爛醉?!?p> 長圳醉意熏熏地睜開眼,眼神有些許茫然,他緩緩地把自己倒騰回床上,癱著,“是阿笙???”
“你忙完了?”
“今日的事忙完了。”長笙頓了一下,“……今天和往常有些不同。”
“有什么不同,不是一樣的悲?。俊遍L圳道,“這種事情我以前記錄得多了,以后別再講了,我不想聽?!?p> “不一樣的?!遍L笙語氣有一些激動:“他笑了,你知道嗎,那個乞丐他笑了?!?p> “笑了又怎樣,我現(xiàn)在也在笑?!遍L圳“呵呵”了好幾聲,他搶過長笙手里的酒壺,悶了一大口,“一個笑而已,這能代表什么?”
長笙沉默了。
“哥哥少喝一點酒,我?guī)Я藷岬娘埐藖?,你多少吃些?!遍L笙將手中的盒子放到了屋內(nèi)的桌上,然后緩緩地退出了屋子,合上了門。
他來到了長街上,不知不覺地就走了很遠。
風有些涼,他瑟縮了一下肩膀。
抬頭,視線內(nèi)出現(xiàn)一家鋪子,牌匾上寫著——喬熏霧書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