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算賬

　　安吉話音剛落，哈德弗就已經(jīng)整個人猛撲過來，將她重重地摁到身后那面墻上。

　　他這番行為，完全在安吉的預(yù)料之內(nèi)。

　　但這種被別人掐著脖子、“咚”地一下狠狠撞在墻上，腦袋還嗡嗡作響的感覺，卻讓她有些似曾相識。

　　然而，哈德弗看起來是搞出了很大動靜，握著她脖頸的手卻沒怎么用力。

　　他也沒有讓安吉雙腳離地，只是這么把她死死地釘在墻上，表情猙獰地一字一頓道：

　　“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劇烈的痛感自安吉的后腦勺處襲來。在近距離觀察下，哈德弗那張被黑色團(tuán)塊所覆蓋的左臉顯得更加詭異瘆人，眉眼間盡是深沉的怒意。

　　可她依舊淡漠地看著對方，沒有做出任何行動，也沒有立刻答話。

　　早在戳穿哈德弗前，安吉就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畢竟對方就是這種性格，而她心里也很清楚，他倆之間原本就沒什么交情。

　　不如說，根本就是敵對關(guān)系。

　　只是這個“敵對關(guān)系”，在他們倆一起掉下洞穴，又互救了一波后，就開始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卻也沒有發(fā)生任何實際性的改變——現(xiàn)在的安吉，很難在實力遠(yuǎn)強(qiáng)于她的哈德弗面前，取得話語權(quán)。

　　隨著脖子上的壓力漸漸增加，安吉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哈德弗的身上。

　　她瞬間收斂雜念，凝視向他那對泛著暴戾光芒的淺色瞳孔，又過了幾秒，才輕笑出聲：

　　“哈德弗，你知道嗎？這種事情，斯萊德也對我做過——掐著我的脖子，把我摁到墻上。只不過，她做的比你更過火點……”

　　哈德弗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他以此打斷安吉的話，隨后冷笑著說道：“別跟我提她。還是說，你想讓我手下留情？就因為你有那個老女人撐腰？”

　　“我和她第一次談話，就被她差點弄死。你猜是為什么？”

　　“我沒興趣知道?！?p>　　安吉這種古井無波的眼神，與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那些柔和白光，都讓哈德弗感到異常煩躁。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直接殺了對方的念頭，手里的力道漸漸加重。

　　可他的這些舉動，不僅沒令安吉的表情產(chǎn)生任何細(xì)微的變化，就連她的眼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流露。

　　仿佛此刻被他掐著的，是一個假人。

　　哈德弗暗暗咬緊牙關(guān)，剛想說些什么，就看到安吉再次開口：

　　“哈德弗，這里是我家。”

　　“？”

　　哈德弗的腦子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來。他完全沒法理解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卻又莫名的有些心慌起來。

　　“你……什么意思？”

　　他有些遲緩地說著，隨后就聽到安吉平穩(wěn)至極的聲音：

　　“我說，這里是我家——這間長屋，是我原來的家。”

　　看著哈德弗這副微怔出神的模樣，安吉再次笑了起來。脖子上的壓力讓她的呼吸有些困難，卻無法阻止她繼續(xù)說下去：

　　“你應(yīng)該只是隨便找了個屋子走了進(jìn)來吧？可這里確實是我曾住的地方。一個多月前，我才剛因為交不上人頭稅而被斯考特帶走?！?p>　　在哈德弗愈發(fā)恍惚的眼神中，安吉頓了頓，凝視著對方的眼睛，語氣仍舊毫無波動：

　　“……然而，我們剛進(jìn)入格蘭村外的森林不久，那片森林就變成了異境。我和斯考特被卷入其中，還沒等走出去，詛咒濃度就再次提升。在那里，我垂死掙扎了兩次，之后又被斯萊德帶走拷問——這些經(jīng)歷，不知有沒有喚起你的一些‘相關(guān)記憶’？”

　　哈德弗呆呆地聽完她這些話，又呆呆地松開了握著她脖子的手：“你是……格蘭村的？”

　　“是啊，”安吉微微一笑，神情里卻帶著一絲嘲弄：“所以我很好奇——你說的要跟我算賬，到底指的是什么？”

　　在聽安吉說了這么一大串話后，哈德弗就算是再震驚也反應(yīng)過來了。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視線也有些飄忽不定，心中有愧的同時，卻又突然想到一件事——萬一安吉這些話，都是騙他的呢？

　　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哈德弗頓時心里一橫，沉下臉來，用兇狠無比的眼神緊緊盯著安吉，企圖抓住對方任何一絲說謊的跡象。

　　然而，那雙他不是很熟悉的湛藍(lán)色眼睛里，只有一片平靜與坦誠。

　　哈德弗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破。

　　他忍不住背過身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又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這才讓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復(fù)了點。

　　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那些人，就是格蘭村的村民們。

　　偏偏就是怕啥來啥。

　　焦慮與負(fù)罪感使哈德弗的精神壓力陡然增加。他特意避開安吉的目光，緊張地左右踱步了幾下，又覺得這樣實在是有點丟人，便停了下來，偷偷往她那瞄了一眼。

　　余光中，那個有些面生的金發(fā)女孩正微微側(cè)頭看他，平靜的目光中只是帶著些許迷惑，而非質(zhì)問與憤怒。

　　為什么她能這么平靜？

　　哈德弗的心情變得無比復(fù)雜。他只覺得腦袋里的思緒亂糟糟的，不禁深吸一口氣，隨即轉(zhuǎn)身，快步走向門外。

　　“欸欸，你去哪？”

　　一直沒有出聲的安吉這才開口，急忙上前拽住哈德弗的胳膊，就看到對方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呵，這時候愿意說話了？”哈德弗哼出一聲冷笑，“我不出去，難道還要在這里和你一起待著嗎？”

　　他這句怨氣很重的話，讓安吉忍不住撓了撓頭，一陣無奈——這人倒也沒有要強(qiáng)行甩開她的意思，只是他現(xiàn)在這副模樣，像極了……傲嬌……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著“前輩您知道嗎傲嬌已經(jīng)過氣了，不好使”，剛想開口說兩句，就看到哈德弗別過頭去，聲音有些悶悶的：

　　“我不會道歉的，別做夢了?！?p>　　“———”

　　那一刻，安吉猛地用手捂嘴，又連忙咬緊嘴唇，這才勉強(qiáng)把自己的笑聲硬生生地憋回嗓子眼里去。

　　很符合他的性格，也讓安吉心里放心了許多。

　　她先前那副冷漠的模樣，有一半是刻意裝出來的——格蘭村確實是“安吉”的故鄉(xiāng)，卻不是她的故鄉(xiāng)。

　　時至今日，原本殘存于這具身體里的記憶幾乎都已消失殆盡，就像是隨著原主一起逝去了那般。

　　因此，安吉現(xiàn)在能記得的，只有當(dāng)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曾親眼見過的，那片燦爛到讓人頭暈?zāi)垦５柠溙?、那位農(nóng)婦、以及她一開始醒來的這間茅草長屋。

　　如今，格蘭村已經(jīng)徹底淪為異境。而隨著她在這個異境里待得時間越久，也就越發(fā)懷念昔日那個富有生活氣息的小小村落。

　　過往的情形自腦海中一一浮現(xiàn)，安吉不禁嘆了口氣，緊接著就感受到，自己所拽著的哈德弗身體一僵。

　　她努力憋笑，又無聲地深吸一口氣，以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對那個故意不去看她的家伙說道：

　　“坐吧，我們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