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連竹張了張口,輕聲說道,“奴才從前并不曾在意這些。本就是一條賤命,大概也沒什么資格,來關(guān)心這樣的小傷?!?p> 他頓了頓,又說,“與其包扎自己的傷口,奴才更愿意把錢給我爹娘。他們……不容易?!?p> 沈玉華一愣,隨即輕聲道,“抱歉。本宮只是隨便一說,并無旁的意思?!?p> 她這種地位的人,與他的處境本就不同。
大抵也不需要擔(dān)心他所擔(dān)心的事。
連竹只是搖了搖頭,開口道,“奴才并沒有覺得什么。娘娘宅心仁厚,不因奴才身份卑賤而看不起奴才,反而親自給奴才上藥,奴才心中感激不盡,只覺若今生無緣相抱,來世并結(jié)草銜環(huán)相報?!?p> 沈玉華忍不住笑起來。
“本宮這么做,卻并不是求你回報?!?p> 連竹聲音有些高了起來,“但娘娘真是奴才入宮以來,遇到的最好的人!”
他音調(diào)一高起來,便顯現(xiàn)出有些空靈,聽著倒像是小孩的聲音,似乎音色還沒完全改變一般。
沈玉華動作一頓,隨即貌似不經(jīng)意地問。
“對了,還沒問過你,瞧這年紀(jì)也不大,為何要入宮呢?”
連竹垂下了眼睫,眼中似乎有晶瑩的液體。
他強忍著眼淚,壓低聲音,掩蓋自己聲音中的哭腔,這才慢慢開口。
“我本是京城邊郊的一戶農(nóng)戶之子,可前些日子,天災(zāi)人禍不斷,我爹娘如今已然失了田地,爹爹在外出行商之時還未走出邊郊,便被……便被人搶劫,并將腿一并打斷,如今依然算半個殘疾。奴才無可奈何,這時有人找上門來,說的這個門路,奴才就……”
沈玉華明白了他這是怎么回事,默默良久,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
她輕聲道,“世事艱難。你們想必十分難過?!?p> 她聲音轉(zhuǎn)變變得有些平靜起來,寬慰他道,“不過你放心。這世道,終究會有改變的一天的。”
沈玉華又笑著,看著他那張有些清澈和不諳世事的臉龐。
“我瞧著你很是投眼緣,來我宮中伺候,你可愿意?”
連竹臉上瞧著有些受寵若驚。
他原本只是一個粗使奴才,在青嬪娘娘那兒打雜,總是被人指使著做些沒人愛做的,吃力不討好的活。
因著這幾日正午日頭正毒,再加上青嬪似乎極其討厭喝安胎藥。
怕因著這件事觸怒了主子,惹得心情不好,原本負責(zé)這事的奴才,便總是幾次三番地將這件事推脫給他來做。
沈玉華看著他怔愣的表情,歪了歪頭,問道,“怎么,不愿意嗎?”
連竹回過神來,連忙道,“哪里哪里,奴才愿意得很!謝皇后娘娘,奴才愿意生生世世,伺候皇后娘娘?!?p> 等著連竹離開后,沈玉華又琢磨著他的話,心中難免揪心。
如今蕭逸剛剛登基,整個國家就像剛生了一場大病一般。
然而病去如抽絲,此時民生凋敝,正是應(yīng)當(dāng)輕搖賦稅的時候。
蕭逸也的確是如何如此做的,但卻少不了世間混亂,以及天災(zāi)旱澇。
這些終究是避免不了的。
她上次出宮時,拉開馬車的車簾,經(jīng)過田地時。
偶然看到田地里,使用的還是耕犁耕作。
使用不太便利的工具勞作的話,只怕是效率會更低了,她想了想,便道,“晴云?!?p> 晴云應(yīng)聲走到她跟前,說,“娘娘,奴婢在呢。有什么事?”
沈玉華斟酌片刻,道,“給我拿紙筆來?!?p> 待晴云拿來紙筆,她在宣紙上隨意畫了兩筆,又輕輕蹙起了那一雙柳葉般好看的眉毛,將筆的末端抵在自己此刻瞧著有些色澤淺淡黯然的下唇上,開始思考起來。
片刻,又開始落筆。
……
“娘娘,皇后娘娘處置了咱們殿里的一個奴才?!?p> 文月端著安胎藥,輕輕走到洛青依跟前,卻發(fā)現(xiàn)洛青依靠著身后榻上的軟墊,已然睡著了。
她這番動靜,無疑是驚醒了洛青依。
洛青依一手抵額,精致的面容上。一雙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懶懶地掀起眼皮,道,“今日是什么時辰了?做胎藥怎么來得這么遲。”
文月答道,“方才有個毛手毛腳的奴才,教娘娘的安胎藥摔了去,因此又去重新取了一份?!?p>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這就是奴婢要與娘娘說的事。在院中的動靜似乎驚擾了沈玉華,她身邊的姑娘風(fēng)珞就走出來,處置了那個正在責(zé)備打翻娘娘湯藥的奴才,直接將他拖了出去?!?p> 洛青依神色淡淡,接過文月手中的湯藥一飲而盡,眉頭緊緊皺起。
她被這股苦味兒嗆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忙吃了幾個酸果壓了壓。
“她是一國皇后,竟打擾她休息了,處置掉一個沒輕沒重的奴才,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p> 洛青依這般說著,面上卻并不瞧著像是很心服口服的樣子,似乎有些不愉和不甘。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嘴角勾起了一抹莫名其妙的笑容,不急不緩地說。
“不過,現(xiàn)在也是時候處理一下她沈玉華身邊的人了?!?p> 身旁的文月輕輕地給她扇著風(fēng)。
洛青依向后倚靠著柔軟的棉墊,一只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撫上自己此刻略微圓潤的肚子。
她本就身量纖細,懷了孕不過不足兩月,本應(yīng)和沒有懷孕是差不多的。
如今只有肚臍周圍的部分,可以看下來似乎有些略微的隆起。
她這般愛撫著垂眸,看著自己的肚子,眼神中卻并沒有多少愛憐與母性的溫柔,反而冰冷的像在看一個工具。
她頓了頓,只是維持著這一個姿勢,并不說話。
文悅知道,她這是在思考斟酌自己的計劃。
不多久,她聽見洛青依輕描淡寫的聲音響起。
“拿紙筆來?!?p> 文月應(yīng)聲,轉(zhuǎn)身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取了紙筆走回來后,遞到洛青依跟前。
洛青依又斟酌片刻,隨即用毛筆在宣紙上寫下了幾味藥材的名字。
她隨即將宣紙遞給了文月,淡淡道,“將這張紙交給咱們在太醫(yī)院的人手,讓他明日照做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