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人?殺了誰?”
伯懿再也顧不得矜莊,深邃的眸中陰云密布,周身散發(fā)出濃濃殺氣。狂縱若玉淺肆,也差點被迫得后退兩步。
她打量著面前黑衣墨眸的男子,能瞬間釋放出如此殺氣,絕非俗人。
但那又如何呢?
玉淺肆再次掛上張揚甜美的笑容,甩了甩手中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箋。手腕翻轉(zhuǎn),食指上的玉里乾坤,也被帶著叮鈴鈴轉(zhuǎn)動起來。她盯著伯懿,一字一句道:“一個侯府的老管家,名叫虞仁?!?p> 今日一早,林深再次命人快馬加鞭送來了信,其中言明了幾個疑點,與一個非常重要的新線索。而正是這個線索,將兇手矛頭直對伯懿。
伯懿腦中“嗡”地一聲,一片空白。
還未來得及細細思索,下意識反駁道:“這不可能!我們離開的時候,他還活著,他不是還在唱《程氏碑》嗎!”
聞言,玉淺肆驀地握緊拳頭,玉里乾坤的轉(zhuǎn)動聲也隨之消失。她眉尾一動,燦然而笑:“你果然認識他!”
伯懿此刻已再無心思考自己是否露出了破綻。思索了一瞬,繼而問道:“若是他死了,又是誰來為我作保的呢?”
玉淺肆看了看門外已經(jīng)傻眼了的虞安寧,做了個“請”的動作。
“介紹一下,這位是廣安侯府的長思郡主,她便是前來為你作保之人?!?p> 伯懿看一眼門外呆立在原地的虞安寧,訝然的神情不似偽裝,看來他是真不認識郡主。
虞安寧方才靠近,只瞥了一眼伯懿,便被其周身的殺氣駭?shù)猛肆藥撞?,再不敢望過去。
在此險境還不忘心中嘀咕:是個美的,但是太過凌厲了些。還是玉淺肆更合她的胃口。
她今日一早睡醒剛要來找玉淺肆,卻得知她收到一封從南安縣來的信便來質(zhì)問伯懿了,生怕其中有變,立刻趕來搭救。沒想到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待到聽到自己的名字,虞安寧才回過神來。
伯懿怎么會是殺害虞管家的兇手呢?
如今也顧不得什么美人不美人了。
緊走了幾步,忙忙道:“我可以證明他不是賊人,更不是兇手!我......我當時就在假山后!我......我也聽到了虞管家在唱什么東西,什么‘莫問歸期’‘靜候佳音’的!他那時候還活著!”
玉淺肆輕嘆一聲,對眼前這個小郡主,她總是狠不下心來,只好循循善誘。
“郡主躲在假山后,可有親眼看到老管家與何人在一起?”
此話問得極有技巧,虞安寧怕自己胡亂說話反倒耽誤了伯懿,只好實話實說。
“我......并沒有看到。但我確確實實聽到了。先是他和一個男子在說話,緊接著便是著火了,墻外有了許多動靜。再然后便是虞老管家唱戲的聲音。”
“那郡主并未親眼所見,只是聽到了相似的聲音。這自然也有可能是兇手在那時已經(jīng)殺死了老管家,繼而翻墻逃脫故意被我擒獲。而墻內(nèi)的同伙便可趁機模仿死者聲音,為其制造不在場證明?!?p> 虞安寧見玉淺肆越說越離譜,字字句句皆意有所指,指著伯懿急怒道:“你怎么就不信我的話呢!我為什么要幫他騙你,我又不認識他!”
玉淺肆瞇著狐貍眼,掩住其中的精明,笑問道:“哦?郡主既然不認識此人,為何要替他作保呢?”
虞安寧滿腔怒火瞬間熄了個大半,張著口愣在原地,腦袋空白一片??粗駵\肆玩味的神情,再看一眼緊鎖眉頭不發(fā)一語的伯懿,她突然心慌不已。
雖然她張揚跋扈,但身在廣安侯府,耳濡目染下也知曉各世家與朝堂之間的關系。眼下雖只是自己的猜測,但決不能讓齊國公府的人知曉伯懿的身份。
想到此處,眼神閃爍敷衍,道:“我只是想,或許他知曉什么內(nèi)情,可以幫我......”
恰在此時,隨風送來了兩樣東西。
玉淺肆在收到林深今早的急信后,便吩咐無涯衛(wèi)去一大早去玉里館尋來了一封委托信,正是虞安寧昨夜緊趕慢趕交到玉里館的那份。而另一封公文,正是昨夜送給宮中的那份回執(zhí)。
玉淺肆默了一瞬,先打開了回執(zhí),其上朱漆御筆,皆是圣人之憂思,看來自上而下這條路走不通了。再打開委托信,其上空無一字。
她若有所悟,方才被拒絕的沉悶立刻沒了蹤影,心里笑開了花:運氣一事,可真是說不清道不明,沒想到這一次柳暗花明。
或許不僅僅能從伯懿嘴里套出與清緣有關的消息,還能順手搞清楚廣安侯府在搞什么鬼。
真是好運氣呀!
“郡主從昨夜到現(xiàn)在在無涯司的種種行為,硬闖也好,出格的舉動也罷,應該都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p> 玉淺肆揚起手中空白的委托信,“所以郡主昨晚故意鬧事,就是為了這個?”
虞安寧一怔,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去過了玉里館?”
昨夜看到林深說郡主走丟了,玉淺肆便覺得奇怪。
“京城距離南安縣并不算遠??ぶ髯蛉找辉珉x開,卻在將要宵禁之時才趕到提刑司,定然中間去做了什么。你昨日一身孝服,滿身泥污,但泥污與泥污之間,還是大不相同的?!?p> 虞安寧回想昨日的穿著,哪里有什么不同?
玉淺肆笑道:“你昨日身前并兩袖都是成片的泥污,背上卻是點狀泥點并一些水痕,應當是臥趴在賣新鮮蔬果的車里離開南安縣,因此身前身后都是蔬果的泥污。唯獨身后裙尾的污漬,卻只有黑灰的水漬,卻無泥點。這只有可能是你到達京城后,在京中的青石板上行路。但昨日沒有下雨,京城中雖是青石板,日日愿意勞神費力清洗路面的,就只有幾間大寺了。
但我想,郡主親人方才離世,滿腹心事,應當沒有閑心去寺里求神拜佛吧?因而,只可能去了隱龍寺,求寂空大師的佛簽,然后去玉里館請我?guī)兔??!?p> 經(jīng)此種種,虞安寧早已明白玉淺肆的聰慧,但也正因如此,她覺得自己沒有選錯,找她幫忙,或可一搏。
下定決心后,跪倒在地,堅定道:“沒錯!”
“廣安侯府虞安寧請玉館主徹查廣安侯府老夫人之死!祖母......祖母絕不可能突然病重而亡。她一定是被人殺害的!求您幫我找到兇手!安寧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虞安寧的母親十年前于京郊遭遇匪禍而亡。舊人尸骨未寒,廣安侯便迎娶了妻妹續(xù)弦。而對虞安寧來說,有了繼母,也就有了繼父,更何況父親本就不喜自己是個女子。若不是祖母為她擋風遮雨,自己恐怕早就不知死在何年何月了。祖母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雖年邁,可最注重休養(yǎng),身體向來很好,怎么會突然暴?。亢螞r那天小張氏也在別苑,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看到郡主對玉淺肆行大禮,她不僅理所當然地領受之,一旁的隨風也是泰然自若的模樣,伯懿眉頭深鎖。當朝郡主說跪就跪,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可見其囂張至極!
玉淺肆沉吟良久,緩緩道:“老夫人可是誥命之身。雖然我對你們這些高門大戶的規(guī)矩不甚明白。但我想,朝廷誥命被殺死和病死,可完全是兩碼事......”
一直耷拉著眼皮沉默不語的伯懿聞言突然看向玉淺肆:“玉司尹還未說明,我如何就成了殺人兇手?”
玉淺肆有些氣惱地斜睨了一眼伯懿:他倒是聰明,聽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玉淺肆沒好氣地說道:“自然是發(fā)現(xiàn)了新證據(jù)?!鞭D(zhuǎn)頭詢問虞安寧,道:“郡主,虞仁出事的院子里可是有一臺巨大的銅制更漏?”
伯懿似是在費神回憶。
虞安寧立刻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是有一個大更漏。虞老管家住在那里就是為了養(yǎng)護那個更漏。”
“據(jù)說那個更漏,上下皆被銅鑄的圓管遮擋,只有當下的時刻才會顯露出來?!?p> “是這樣。每日卯時更漏中的水會全部傾入池塘中,更漏才會復位,那時會發(fā)出巨大的撞鐘聲。整個南安縣城都會聽到?!?p> “那就沒錯了。昨夜林深帶著人在院中尋找失火點。戌時剛過,便發(fā)現(xiàn)更漏露出的的“戌”字和“亥”字的連接處,綁著一截燒了一半的棉線,其上浸滿火油。與在火災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痕跡一致。應當是有人在酉時與戌時相交的時刻殺害了老管家,再利用更漏偽造了現(xiàn)場,制造了大火。繼而讓大家誤以為老管家是被燒死的?!?p> 也就是說,人死在酉時與戌時相交時刻。既如此,他們在戌時二刻聽到的老者聲音,定然不是老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