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淺輕搖折扇,似雪胎梅骨般長身而立,望著二人笑意分明。
“聽聞京城新開了一家女伶館,里面有一吳地女子,極擅琵琶,想前去一觀。想來你應(yīng)已解決了廣安侯府之事,便想邀你同往,再點兩壺好酒,就當(dāng)是慶賀了。”
覺淺看了看一旁難辨神色的陌生黑衣,又禮貌邀請道:“既遇到了玉姑娘的朋友,也是緣分。不若一同前往?”
“這......不大好吧,那畢竟是平康坊......”
人多眼雜。
玉淺肆一不愿帶覺淺去平康坊,二是恨不得立刻讓伯懿趕快離開。
方要拒絕,卻聽伯懿不冷不淡地應(yīng)了下來。
“緣分不敢當(dāng),但我初到長安被俗務(wù)所累,確還未尋得機會好好見識見識京城繁華呢?!?p> 玉淺肆撇嘴冷笑,這是在變著法兒委屈他被抓了?
覺淺聞言十分贊同,“那正應(yīng)該讓我等盡盡地主之誼?!?p> 玉淺肆看覺淺十分欣然的模樣,加之自己本就有些饞酒。
想了想這兩日的忙碌,閉了眼安慰自己:不過去喝幾盞清酒,速去速歸,應(yīng)當(dāng)沒問題。
幾人說走就走,一道離了衙朝著平康坊而去。
時近黃昏,胭色浸染柳枝若桃色微擺,多了幾分早春淡然的暖韶氣息。
街上熙來攘往,熱鬧不已,卻也更襯得這一行三人一仆同行無言,各懷心思的沉默與詭異。偏這三人意氣閑雅,芳蘭竟體,每人面上都掛著笑,氣氛詭譎,行人無不止步而觀。
玉淺肆不是沒有來過平康坊,可此前都是面無表情、生人勿近的無涯衛(wèi)開路,對她來說,自然是康莊大道,無所阻攔。
暮色四合,遠遠便可見紅燈燃夜,層見疊出,將周圍的天色都攏上了一層滟熾色,漸漸淡開融入澹紫之中,繼而與遠天深墨相連,像傾頹酒鬼扔進朱缸的一角絹布,透出不忍可嘆的繁盛來。
還沒等靠近,便有不少香袖盈盈的粉蝶朝她撲了過來,這蝶兒,竟還有雌有雄。
見著人靠近便撲棱飛舞,使盡渾身解數(shù)。
玉淺肆足下一點,輕巧幾個旋身,與他們拉開距離,但還是不時有人站在二樓,將紅紗自高處拋落,再扯回去,妄圖撩撥樓下的人牽著紅綢尋香而去,也讓原本就難走的路更是難上加難。
而身后兩人更是慘淡,兩位面容姣好的錦衣公子相伴步行而來,簡直就是入了狼窩。
就連若春風(fēng)般灑然地覺淺也僵了笑容,有些招架不住。
玉淺肆眼角微抽,這才后知后覺回過神來。
大意了......應(yīng)當(dāng)尋輛馬車再來的。
平康坊街邊慣常會有些私妓招攬客人。因而,大多富貴人家都會直接乘車馬而來,為的就是避免被街邊私妓招惹。
覺淺與伯懿想是也意識到了這點,都有些悶惱地瞪著她。
幸好那清弦館極其醒目,三人一仆沖鋒陷陣,總算是逃離了坊門口的熱鬧。再一看對方,都有些許狼狽。
伯懿的素色黑衣上點點白粉,看來不少人將香脂蹭在了他身上。當(dāng)然,玉淺肆與覺淺也沒好到哪里去。
三人不由得相視而笑,方才讓人凝息的詭譎氛圍,瞬間散了個干凈。
邁進一條小曲,周遭瞬間安靜了些許,清弦館前幾叢細竹,掩映著紅燭斑駁點點。
剛松了一口氣,沒想到波折再起。
道旁的小巷里喊嚷不絕,玉淺肆想也不想側(cè)身一擋,站在了覺淺身前,隱隱將他護在身后。
一素衣女子拖拽著一人從巷子里斜沖了出來,見有人擋路,方要呵斥,可待看清擋路者,卻一個趔趄,止住了腳步。
“郡主?”
饒是玉淺肆往日里穎悟絕倫,泰山崩面亦不失色,也被這一個個的意外激得失了風(fēng)度,語氣難得有了起伏。
今天這是撞了什么邪,總遇到這些意外之人?
一想到郡主與身后之人碰到一處,再加上一個勉強算作聰明,暫且不知情的伯懿,那可真是......讓人頭痛。
伯懿擰著眉頭將虞安寧拉了過來,她兀自喘著粗氣,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可還未來得及言語,身后一群扛著棍棒的青衣奴從已經(jīng)沖了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鬧將了起來。
“呦,還有幫手???”
乍一看這二男一女品貌非凡,這幫人先是有些氣短,但一想到自己占著理,又嚷嚷了起來。
“我看幾位也不是普通人物??商熳幽_下你們也不能當(dāng)街強搶不是?”
玉淺肆聽到“天子腳下”四個字,輕咳了咳,眉心微低,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虞安寧見有人撐腰,壯了膽氣。
“玉姐姐,你們來得正好!大表哥接我入京后,忙著幫二表哥處理凌云閣事宜,我就打算去尋你。又聽那個林知縣說你好酒,便想來平康坊買兩壺酒送你?!?p> “可沒想到路過這里,見他們要......要欺辱這個姑娘,我看不過便與他們理論。他們說我若是不滿,讓我買了這奴婢。”
“可我出來得匆忙,沒帶多少銀錢,我說了讓他們隨我一同去崇仁坊的凌云閣給他們錢,他們卻說不知我身份底細,也不知什么凌云不凌云的,壓根不讓我?guī)н@姑娘離開。我擔(dān)心等我回來她就......就危險了,所以才想著......”
回想起回京時遇到的低調(diào)馬車,伯懿恍悟,恐怕那便是安國公府來接虞安寧的馬車。
一旁的玉淺肆則頭大如斗,“那你也不能就這么扯著人走吧?這可是私奴......”
若是鬧大了,拉你去告官,都夠你喝一壺的。
虞安寧原本還有話要駁,杏目一掃看到了玉淺肆身后半遮著的一派清澄的男子,神色一變,像是做錯了事一般突地止住話頭,埋首不語。
玉淺肆只好問道,“這個丫頭,多少錢?”
如今騎虎難下,若是不買下這女子,恐怕她們前腳離開,這人后腳就會沒了性命。
一領(lǐng)頭人見玉淺肆聲音清淺,像是個好說話的主兒,瞇了瞇貪婪的眼,道:“這小丫頭片子確實不值幾個錢,可到底是我們清弦館買來的女奴,這價格嘛......就算你們一百兩銀子吧?!钡瓜袷亲屗齻兊昧硕啻蟊阋怂频摹?p> 能在平康坊有一席之地,還能讓那些腌臜攔街之人不敢靠近,定然不會簡單。那人言語之間,亦趾高氣昂。
“一百兩?你瘋了吧!一個昆侖奴也不過才二十多兩銀子!”虞安寧氣極:“你方才明明說十兩銀子即可!”
哪怕氣到濃處,曾經(jīng)嬌蠻不可一世的小郡主,神色間恍惚閃過幾絲痛悶,再不想報上廣安侯府的名號,可也不想搬出安國公府,讓他們徒增煩惱。
伯懿眉目肅然,隱有厲色,道:“你不過一個小管事,如此高價,可是打算中飽私囊?”
沒想到那人卻絲毫不懼,搖頭晃腦,趾高氣揚,“這就不勞您操心了,清弦館的事兒,自有清弦館的人做主。”
玉淺肆本不喜多管閑事,但今日情況特殊,也不愿將事情鬧大,摸了摸錢袋,這兩日匆忙,身上并無多少銀錢,一時無語。
郡主尚在喪期,身上連個首飾都沒有。伯懿的錢袋里倒是有不少銀兩,可都還被自己壓在提刑司。
而身后這人......
覺淺似是讀懂了玉淺肆的猶豫,兩手一攤,一派風(fēng)光霽月。
“我就打算來吃吃清酒聽聽曲子,沒帶那么多銀兩。”
那人想是見慣了揮金如土的豪客,見這群人只是打扮得不錯,竟連這么些錢都拿不出來,一時之間更是輕漫。
“提前說好了,若再多上一刻,便更多出十兩銀子來。若是買得起,快些買了去,若買不起,也請別耽誤小的們做事!”
獐頭鼠目,猥瑣至極。
玉淺肆冷哼一聲,再瞥一眼“清弦”二字,已是將清弦館劃進了自己的單子里。
待近日事畢,她倒要好好查一番,這清弦館背后究竟何人,能養(yǎng)出這種令人作嘔的刁奴。
那小丫頭倒是個懂事的。方才一直被虞安寧護在身后瑟縮著,明明驚怕不已,可還是毅然決然跪了下來,朝虞安寧磕了三個響頭。
忍著語間的顫抖,道:“小奴位卑,當(dāng)不得恩人如此。求恩人們速速離去吧。莫要因小奴再起爭執(zhí)?!?p> 言語真摯,眼含決然。似是已經(jīng)想好了最壞的打算,并愿坦然承受之。
如此一來,反倒是讓玉淺肆起了憐憫之心。
此時正是暮色四合掌燈時分,此地雖然清幽,但來客也漸多了起來。玉淺肆不敢再耽誤,又不敢將覺淺扔在這里自己回去取錢,一時犯了難。
恰在僵持間,車輪轆轆,馬蹄得得,一輛過于繁復(fù)冗沉的小馬車伴香風(fēng)而來,熏得伯懿輕咳了幾聲。
素手輕撩車簾,輕柔的聲音婉轉(zhuǎn)而出:“幾位有心了,不如交給奴家吧。”
不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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