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來接她的不是蘇岠,是群里的一個男生開蘇岠的車過來。
大男孩看上去才二十歲出頭,可能二十歲都沒有。因為他一看見自己出現(xiàn),就揚起來的笑,特別像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后被場外學姐拉著一問一答的高中生,有還未盡褪的青枝感,但喊“小蕾姐”的這一聲卻熱情高昂。
冬季五點半的天色深黛點漆,所有建筑都似畫布上加重筆墨的黑體,男生圓溜溜放著光的眼睛,跟他使勁揮手的動作一樣有具象畫面,他還絲毫不在意周圍下班職工投擲來的目光。
以至于江曉蕾走過來的短短一路,也被經(jīng)過的同事目光打趣了。
心里不由感慨,小年輕還真是熱情奔放啊。
江曉蕾加快幾下腳步,心里沒多思考,奔著副駕駛?cè)サ?,男生卻先她一步給她拉開了后座的車門,貼心地還手擋門框。
兩人目光擦視上,他彎眼沖她笑笑。
但可能這么近的距離讓他手足無措,于是摳摳腦門問候:“小蕾姐,晚上好。”
“麻煩你了?!?p> “不麻煩的?!蹦猩鷺O快搶過話去,意識到自己的急切,臉立時憋的微紅,他聲音也小了下去:“我就是順路,不麻煩的小蕾姐?!?p> 他眼眸里有著極夜來臨前的一抹殘霞,將祈求和小心都披上甲衣,模仿著變色龍偽裝的天賦。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極少出現(xiàn)社交障礙,哪怕在長輩面前會藏起一半的性子,也不會有啞口無言的時候。可面對這小孩,江曉蕾總是在輕不得重不得的糾結(jié)里,變回五年前那個被動社交的自己。
江曉蕾坐進副駕駛,后者小勁壓上車門,然后小碎步繞回駕駛室。
江曉蕾正側(cè)身扣安全帶壓扣,砰地一聲響動,她不由抬頭乜去一眼,就見男孩子目視著前方,手拽著安全帶幾次都沒摁進卡槽。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關(guān)注,他脖頸那里像敷上了透明色的熱毛巾,熱意持續(xù)從耳垂往臉上爬去。
完全忍不住,江曉蕾急促地皺了下鼻子,急忙扭過頭去,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場。
這種心思純凈的大男孩最容易搔到姐姐心里的癢處,但這兩年換男友比買衣服還勤快的江曉蕾對眼前這個男生無法生出歹心。
車子上路不久,男孩再次開口喊“小蕾姐?!?p> 江曉蕾目光從窗外拔回來,順著他伸來的掌心一看,有兩顆裹著牛皮色油紙的椰奶巧克力靜躺在那里。
胸口像突然被氣筒搋進了一股氣,膨脹在那里,也堵塞了她的呼吸。
見她不拿,他吞吞吐吐擠出一句:“吃糖會開心。”
江曉蕾翹翹唇,面容平和:“我挺開心的?!?p> 男孩聲線失落地哦了一聲,低低說了聲對不起,慌張地就想要收回去。江曉蕾把它們搶回來,當著他面剝了一顆放進嘴里。
嚼一口,她嘖了聲,不客氣地擺起嫌棄臉:“小孩,這么甜的糖以后不要給我吃了,我要保持體重啦?!?p> “好!”但他聲音卻那么開心。
怎么還會有男生23歲了,還這么簡單,情緒那么容易讓人辨別?
但放在孟初身上,又不那么難解釋。
她在微信群里認識孟初之初,孟初就是一個不愛和人交流的大男孩。
說起這個微信群,江曉蕾扭頭看向窗外次第而過的夜燈,記起大一自己初被蘇岠拉入養(yǎng)殖基地群那天。
那個時候她還姓高。
……
江曉蕾剛爬上宿舍下鋪,準備在某視頻app上付費看影院下架的那個動漫電影,蘇岠一聲不響甩來一個入群邀請。
【養(yǎng)殖基地】怎么會有這么不雅的群名?
江曉蕾第一個想法就是,養(yǎng)殖豬嗎?
江曉蕾獵奇心態(tài)地點進去,可能是正值群內(nèi)嗨友一天里的活躍時間,四十多個人分幫結(jié)派天南地北的胡侃,聊的各不相關(guān),又意外和諧。新人進群的提醒被刷沒,愣是一個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進來的她。
直到蘇岠進來發(fā)了一個巨大的紅包,下面附言:@顧律師的小嬌妻歡迎我蕾哥高曉蕾[鼓掌][禮花][干杯]
群內(nèi)在短暫的靜默,一個點開頭像翻看朋友圈的時間后……炸了鍋,搶紅包都被眾人排后。
——因為她的自拍頭像,因為她全部可見的朋友圈。里面全都是江曉蕾為了追顧辭精心準備的,年輕女孩招展顯擺的心思她也有,有些袒露情愛及部分私生活的朋友圈屏蔽了家人外,陌生人都可見。
“哎呦我了個去,這么漂亮的妹子巨巨你居然叫人家蕾哥。”鄙視的態(tài)度不純粹,一群男生上來就調(diào)侃:蕾哥蕾哥你是不是姓杜
江曉蕾還沒接觸過這種上來開黃腔的人,蘇岠在她面前再瘋再鬧都不會跟她這么過火。
只是看著那樣露骨的字眼,江曉蕾的心跳就不受控地加速。
可她沒產(chǎn)生反感,反而眼睛奇亮地看著冒出來的群友一句接一句的大騷話,因為他們的暢所欲言。
大洋:小巨巨稱你蕾哥,雖然你沒有鳥,但我深信你是能一起玩的兄弟。
玩?玩什么呀?
我是你爹浪哥:樓上的,看你那騷浪樣,看到妹子你收斂點,別帶壞群內(nèi)風氣。
隨即,他@江曉蕾:妹妹看我,哥哥巨正經(jīng)。
蘇岠:你們都給我閉麥!
夾在期間的有一樓,曉曉: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是不是也見過你?蘇岠玩游戲把褲子都輸?shù)舻哪且淮危o他送衣服的那個小姐姐?
江曉蕾在心里歪補了句,當時還小瞧了他,蘇岠里面的那件面料少的還買小了呢。
但同性的出沒,讓她久窺奇幻世界的觸角終于探出:是我呢。
曉曉秒回,文字似能傳聲:哇塞你本人超漂亮的?。?p> 曉曉又問:你這網(wǎng)名,是你暗戀的對象嗎。
顧律師的小嬌妻:你怎么就知道是暗戀?
曉曉:追星女孩,我懂的╮(╯▽╰)╭
江曉蕾的臉一瞬間被熱意蒸紅,她一手拽來被子,把臉掩了半截,露在外面的一雙閃爍光亮的眼睛死盯聊天框,慢慢彎了起來。
顧律師就是星星,在她心里最最最最最明亮的那一顆!
第二日,摒棄看動漫的時間,在群里響起第一聲吶喊,江曉蕾飛快奔上床,拉嚴床簾,手指一戳,點進她的快樂星球。群里已經(jīng)群魔亂舞,他們言語粗俗不上枷鎖,聊著私下的約見,聊著帥哥美女賽車電競。
一眼能見的頹靡,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似乎只剩下狂歡。
而人在極致的新鮮感過后往往伴隨著好感疲勞,加上每天都是那些人那點事,她慢慢不愛看這個群了,并在有一天看動漫的時候嫌吵把群屏蔽了。
這天,她就窩到床上橫著手機看電影,近期一部新上映的動漫電影‘朝花夕誓’。
劇情剛開頭,群消息的提醒躍出,擋了四分之一的屏,是@全體人員的消息。
江曉蕾打眼一掃,立即挺腰從靠枕上彈坐了起來,她拉回狀態(tài)欄,確認掛在那里的消息沒看錯,她切群內(nèi)頁面。自動縮成小屏的動漫掛在聊天框的最上面,仍在播放。
大洋@全員,火急火燎地問:誰在順義區(qū)附近啊,蘇岠和人碰車起了沖突,我他媽塞車,你們誰送點現(xiàn)金過去。
江曉蕾心口突突跳,剛想問怎么回事,一股腦涌現(xiàn)的條條回復(fù)就將她驚滯。
她心思還擰在蘇岠前一會還在跟她聊天,說他去誰家的馬場了。這才多久的功夫怎么就撞車了?就已經(jīng)有人出聲要位置,而這僅僅只是瞬息之間。
還不止一條回復(fù),那些她曾給予評價張揚不正經(jīng)的人,他們只在眨眼功夫就安排妥當了。
[蘇岠那傻兒子是個法盲,遇事嘴上就特刺頭,誰找個相熟的交警交待一下,別讓那傻兒子說錯話。]
[我找了,人早過去了。]
[我取上錢了,現(xiàn)在過去,有人要跟我一起嗎。]
[你前頭先走,我一會跟上。]
縮成小屏的電影里男聲忽低語:“蕾莉亞呀”
“他們遠離塵囂,過著梭織人生,叫別離一族?!?p> 宿舍靜悄悄,江曉蕾清晰聽見自己的一聲聲呼吸在耳際發(fā)聵。
江曉蕾睡的下鋪搭的像一個濃縮的小房間,簾子一拉,手機在極夜里像發(fā)著光的明月。她把它抓在手里,雙手貼到自己胸口,聲音和光芒就在那里顫發(fā),呼喊,共振。
江曉蕾忽然懂了蘇岠拉她進這個群的出發(fā)。
因為她和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她于廣袤的地球上東磕西碰,忽然被一群陌生物種接納,從此就這樣結(jié)束了流浪。
感懷,激動,領(lǐng)悟,讓江曉蕾一時熱淚盈眶。
也是從這以后,到在大四的最后一程,她一天沒再落下,每晚都會躲在手機后面窺屏,原本淺淡的猜測被描摹證實——他們和她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樣的人’
確定這一想法后,江曉蕾時不時會冒頭拋一些其實自己能夠解決的小問題,去請求大家?guī)椭璐搜杆倮舜说年P(guān)系。
他們也在繼蘇岠警告之后,敢開她玩笑了。
包括江曉蕾的網(wǎng)名由迷妹轉(zhuǎn)正后的第一時間,就有嗅覺靈敏的人從中察覺到了蛛絲馬跡,并專門引申話題來扒她的八卦。
而那天,她心潮澎湃的密謀著一件大事,準備給新上任的男朋友一個驚喜……
那是午后,毛茸茸的暖陽照射進玻璃窗格,把四人宿舍涂的像莫奈油畫作品,框在里面的少女哼著串燒小調(diào),像只小蜜蜂,正在把床上堆放的物品挪進地上的行李箱。
手機叮咚一聲,江曉蕾停下手,起身從床上撈來手機,一看是養(yǎng)殖基地的消息,有人在找她。
江曉蕾回了句在,也沒急的再看他們發(fā)什么。
置頂在微信第一個人的頭像一直沒有動靜,都兩個小時了也沒回她任何消息。
江曉蕾已經(jīng)習慣了。她家顧律師太忙了,人也不愛文字聊天這種娛樂,隔十幾、半個小時才回一句的時候有,有時她早上問的,他晚上回到家才回的時候也有。
雖然顧辭也時常會解釋自己不愛玩微信,叫她有事給他打電話,但她還是習慣等他忙完了再找自己。
江曉蕾強忍著與他分享的沖動,退出顧律師的聊天界面,養(yǎng)殖群在議論前不久線下見面的事情,還有人艾特她。
大洋:今天吹的什么風,蕾風@顧律師的小太太、晚上好小太太。
大洋:這名字不一般呀蕾姐。
我是你爹浪哥:哎咦,小嬌妻換名字了嗎?
大洋:小嬌妻——小太太
我是你爹浪哥:還是這個老顧啊,男人如衣服,穿了四年也該換了妹子。
蘇岠:你也是夠持久的,這大學四年都要過了,還迷著這男人呢。你長這樣他還看不上,這眼光高出銀河系去了嗎,快好好談個戀愛別浪費青春了。
剛剛走馬上任的‘顧律師女朋友’顯擺勁立馬爆棚,江曉蕾不在窺屏,馬不停蹄地挑了兇死人了的表情包,理直氣壯地回:我已經(jīng)是名正言順的顧太太了!
顧太太啊。
這個新網(wǎng)名會施魔法,將最早期的血壓儀用在了她身上,袖帶那一頭包住的是的她心臟,相連一端的橡膠氣球卻被他人掌握,每一次的攥力都是她心跳的用力反饋,并持續(xù)的漲熱。
江曉蕾心里也跟著淺啊一聲“我不行了”,飛快拽來白色套頭衛(wèi)衣,胡亂一團巴,塞進行李箱。做完這些,她又直起身,雙手虛握反剪,拿手指背按壓住自己那發(fā)燙的蘋果肌。
發(fā)現(xiàn)還是無法抒發(fā)胸口處要迸裂的能量,江曉蕾最后索性閉上眼,化身一個嗯嗯怪,難以自控地發(fā)出古怪而長串的小嚎叫。
待稍稍平復(fù),目光落在攤平的行李箱,她仍覺得不可思議,很玄幻,很童話,甚至早上起來的時候還會以為是幻夢一場,需得去看看和顧律師的通話記錄才能安心。
可以說從那晚之后她每天早上起來都是這個狀態(tài)。
一顧思思
之后大概兩天一章,都會是大長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