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了令,武柔的差事自然以照顧晉陽公主為重,中秋節(jié)的宴會就交給了其余那兩個才人督辦。
這反正也是武柔想要的,畢竟可以近距離的接近皇帝,總比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面的情況要好。
可是誰知,情況并不像她想得那樣。
皇帝很忙,不是見大臣商量事情,就是看奏章,也就吃飯的時候,或者休息的時候,才會叫晉陽公主到近前。
而這些時候,大多都不需要武柔在場。
她是可以自由出入武德殿了,也能多看皇帝兩眼,但是基本跟皇帝說不上話。
“武才人,你跟我一起去貴妃娘娘那兒看玉豆吧?”晉陽公主突然抬頭說。
武柔正看著遠處的大殿發(fā)呆,聽聞恍過了神兒,問:
“去看小公主?……那你……這課業(yè)怎么辦呢?”
晉陽公主鼓了鼓腮幫子,說:
“我回來再寫,你不是也覺得無聊么?”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歉意地垂下了眼睛說:
“我怕你不喜歡跟我在一處,時間長了就不理我了?!?p> 武柔心里頭一跳,心知晉陽公主聰慧,定是覺察到她的失望了,所以才會這樣,于是連忙說:
“怎么會?……只是公主在做功課,我坐著確實有些無聊,回頭我去弘文殿找?guī)妆緯?,陪著你一起用功?!?p> 晉陽公主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她,就是并不說話。
武柔頓了頓,積極地說:“那咱們就去貴妃那里吧。”
“好?。 睍x陽公主開心了。
……
……
到那兒的時候,恰巧徐充容和韋家七娘都在。
韋七娘依舊帶著白色的幕離,見是晉陽公主來了,就連忙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對著晉陽公主見禮。
然后又客氣地對著武柔行禮,打了招呼。
可是晉陽公主卻直接看著徐充容,心虛地往武柔身邊靠了一步。
果然徐充容見狀,便站了起來,寡淡的眉眼倨傲地覷著她,問:
“公主的課業(yè)做完了么?”
徐充容是領(lǐng)了韋貴妃的命令,負責(zé)教導(dǎo)公主們學(xué)識的人,她一向嚴厲,孩子們都怕她。
“我想來這兒看看玉豆,一會兒就回去。”晉陽公主伸手牽著武柔的手,小聲乖巧地說。
韋貴妃微微笑了笑,溫柔和緩地說:
“犀子一向乖巧自覺,徐充容不必這么逼她,放心吧?!?p> 徐惠聽聞,只能恭敬地對著韋貴妃應(yīng)了一聲“是。”
韋貴妃扭過頭對著身旁的宮女輕聲囑咐道:
“去讓奶娘將小公主帶過來。”
徐惠見晉陽公主看著她神情緊張,想必也不想自己在這兒,她看了武柔一眼,又對著韋貴妃請示道:
“娘娘,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p> 徐惠帶著自己的人款款走了,晉陽公主立時便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自在了許多。
等她們都落了座,武柔便說:
“公主不必這么害怕充容娘娘,其實她人挺好的,就是臉色嚴肅些罷了?!?p> 晉陽公主撇了一下嘴,說道:
“我知道……但是她不喜歡我,還總是拿眼睛縫兒看人?!?p> 韋七娘聽了便遮著嘴笑了,韋貴妃也笑著說道:
“這有才學(xué)的人,性子難免倨傲,她倒不是不喜歡公主,我們晉陽公主這般可愛,有誰會不喜歡呢?”
晉陽公主明顯不買賬,小聲肯定地說:
“她真的不喜歡我,我能感覺得到?!?p> 武柔正在詫異,不知道晉陽公主為何這樣說,就聽韋貴妃嘆了一口氣,說道:
“年輕人,情感難免太過熾烈,喜歡什么就恨不得將精力全耗在上頭,徐惠算是好的了。”
她說著,意味深長地看向了旁邊的韋七娘,又補了一句:
“不像某些人,連愛惜自己都做不到?!?p> “娘娘怎么又牽到我身上?”韋七娘撒嬌般地說。
武柔本來還在思忖韋貴妃那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心想難道是說,徐充容因為太喜歡陛下,所以討厭晉陽公主嗎?
然后聽到韋七接了話就驚了,她扭過頭探查似的看向了韋七。
韋七倒是一點兒也不遮掩,直接問晉陽公主說:
“公主,太子殿下最近還好嗎?”
那聲音是那么的嬌羞綿軟,任誰都能聽出她的情意來。
晉陽公主想了想,認真地回道:
“嗯……許是挺好的吧,太子哥哥很忙,偶爾來了也是跟父皇商量事情,我見不到他幾面?!?p> 帶著幕離的韋七娘,明顯低下了頭,失望地“哦”了一聲。
這個時候,正好奶娘帶著小公主來了。
小公主玉豆今年四歲多了,眉眼與晉陽公主有幾分相似,見了人怯生生的,依偎在韋貴妃身邊,也不說話。
文德皇后去的那年,她還在襁褓之中,需要人費神照顧,皇帝即便想帶在身邊也顧不上,于是就將她托付給了韋貴妃養(yǎng)育。
所以現(xiàn)在對于她來說,韋貴妃就像她的親生母親一樣,對晉王和晉陽公主這兩個血親,反倒沒有那么熱絡(luò)。
小公主見生,但是晉陽公主卻不在乎,她主動靠近了她,拉著她的小手,用大人一般地口氣,像模像樣地問:
“玉豆,這幾天過得好嗎?有沒有想姐姐?”
屋子里頭的人見狀都不禁莞爾,武柔更是拉著披帛笑出了聲。
她那模樣,明顯就是學(xué)晉王的,果然是晉王帶出來的孩子。
“你們笑什么?……哥哥說了,他照顧我,我就要照顧妹妹。”晉陽公主天真地說。
韋七娘笑著搭話道:
“不是笑話公主,我只是想起了晉王殿下來了,四郎經(jīng)常說晉王殿下好裝大人,就跟那菩薩座下的童子似的,帶著生人勿近的仙氣兒,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公主學(xué)他的樣子,倒是可愛得緊。”
韋貴妃側(cè)目,給了她一個雍容華貴的白眼,說:
“怎么說話呢,沒有規(guī)矩。晉王也是你們能編排的?”
韋七毫不在意,雖然帶著幕離,也能看出她揚了下巴歪了頭,肆意驕傲地說:
“怕什么,我現(xiàn)在又不用費勁心思的去爭太子妃了,要什么賢德好名聲?馬上就要出家做道姑的人,所謂無欲則剛。
再說了陛下和晉王也不能因為我說兩句話,就殺了我的頭?!?p> 韋貴妃無奈了,微微嘆了一口氣,有些說不出話來。
武柔見狀,正好也好奇燕四娘的近況,于是便開口將已經(jīng)冷了的場面撈了回來:
“韋姑娘,弘化公主現(xiàn)在如何了?我也不能出宮,總是惦記她?!?p> “哎……她呀,是徹底將吐谷渾當(dāng)做了自己未來的家了,每天都在看關(guān)于吐谷渾的書籍,打探消息,還將吐谷渾的使節(jié)叫進公主府聊天。
我去找她,她都顧不上搭理我了?!?p> 韋貴妃順手將小公主頭上的絨發(fā)給撫平了,略有不滿地說:
“你就該跟她學(xué)學(xué),但凡有她十分之一的事業(yè)心,你也做不出自毀容貌的事情來。
自己糊涂了,還扯旁人后腿。”
“姑姑!”韋七晃著身子,撒嬌般地說:
“你又小看我,我也不是單純?yōu)榱颂硬艜@般,我就是氣不過家里的脅迫。
他們?yōu)榱俗屛耶?dāng)太子妃,壓著我學(xué)這學(xué)那,整天給我灌輸以后要做國母怎樣怎樣。
我信了,結(jié)果呢?一見我選不上了,轉(zhuǎn)頭就想將我賣給別人。
當(dāng)我是個貨物?是個毛驢?說掉頭就掉頭?”
武柔聽著她的話音,大約能猜到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了。
許是韋七姑娘當(dāng)初不愿意,家里頭逼著她去爭太子妃之位,后來她因為愛慕太子,自己想爭了,卻因為沒有選上,又被家里強迫嫁給別人。
一個痛失所愛的少女,再加上長久以來積壓的不滿,爆發(fā)之下自殘毀了自己的臉。
不過看她現(xiàn)在這灑然的態(tài)度,倒也不像是后悔了。
果然就聽韋貴妃淡淡地說;
“隨你怎么說,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成?!?p> 韋七立時便回道:
“當(dāng)然不會后悔,我絕不會將就,嫁不了太子就再也不會嫁給別人。韋氏這么大一個家族,竟然容不下我一口飯,那我就去當(dāng)?shù)拦??!?p> 武柔聽聞,不知道是該感慨她的任性,還是佩服她的勇氣。問道:
“……姑娘已經(jīng)定了么,真就去做道姑?”
韋七看著她說道:
“已經(jīng)定了,找了長安城西山上的一座小道觀,我去了只需安心過我的日子,看看書打打坐,不比隨便嫁個人好?
只等來年開春,送四郎離開長安,我就去住?!?p> 韋貴妃嘆了一口氣,說道:
“你也不要總是氣韋家如何對不起你,我那堂哥還是疼你的,要不是韋家資助那道觀,你一個從小不沾陽春水的貴女,去了還得灑掃孝敬,你當(dāng)做道姑真就那么容易?”
韋七姑娘撇了撇嘴,小聲地說道:
“那還不是因為怕丟人?我要不是劃破了臉,實在是尋不到好姻緣,嫁不出去了。他們才不會這么好心呢?!?p> 正在這個時候,小公主玉豆突然哭了起來,幼童的聲音尖銳,猶如魔音一般。
晉陽公主手里舉著一大顆東珠,手足無措地說:
“怎么哭了,我也沒干什么啊。我看她一直盯著我的鞋看,我就將東珠拽下來送她,怎么就哭了呢?”
眾人順著她的話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晉陽公主的一只鞋子已經(jīng)破了,上頭鑲著的東珠被生拽了下來,線頭都凌亂的露在外頭。
韋貴妃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
“傻孩子,她怕是喜歡你的鞋,結(jié)果你把鞋給毀了,她傷心了?!?p> 說罷她又捧著小公主的臉,慈愛地問:
“是不是啊玉豆……你喜歡這鞋子?等你長到姐姐這么大就能穿了。你現(xiàn)在還小,綴這么大的東珠容易絆腳?!?p> 玉豆的哭聲小了一些,但還是止不住。
晉陽公主見狀,可可愛愛地又蹲了下去,將東珠按在自己鞋上,說:
“那我安回去好了……玉豆你看,鞋子又好了?!?p> 玉豆扭過臉一看,果然就不哭了,抽抽噎噎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