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永巷至暗
“每憶椒房寵,那堪永巷陰?!?p> 永巷并不是監(jiān)獄,而是入宮未分配到各宮的宮女集體宿舍,也是落罪或失勢的嬪妃幽禁的地方。承擔著皇宮的后勤雜役之職。
剛生產(chǎn)后的王娡,躺了不過三天,就被驅(qū)趕到暴室去勞作。
暴室等于皇家的織作染坊。這時的衣飾材料都是麻和絲。暴室把紡緇好的布或絲綢,染色,制作成品。
當王娡的手伸進冰涼的冷水中時,刺骨的冷痛直滲骨縫!
雪兒把王娡攙到晾曬布匹的曬場,讓她躲到曬竿后面休息,她把活全攬下來。
靠著曬竿的立柱,王娡捂著肚子呆坐,心如死灰!指尖冷痛猶在,心中苦痛無比……
肉體上的折磨不算什么,她眼前浮現(xiàn)的是珍兒的慘狀和對女兒揪心的思念!
親如姐妹的珍兒,血濺五步,慘死在她面前!一條花朵般鮮活的生命凋零,沒有換得她的全身而退,仍被拋進永巷,和女兒骨肉分離!
那個粉嫩嫩的小嬰兒,她知道媽媽的痛嗎?她會思念媽媽嗎?
想到這里,王娡忍不住哭泣。風吹得布匹獵獵作響,拍在她身上。她抓住布匹,滿腹憤懣,想拽下來大聲呼喊宣泄,最終只能把布匹攥緊在手心里……
珍兒,我一定為你報仇!不能讓你白死!
平兒,你等著媽媽……媽媽一定會把你奪回來!
隱藏的黑手,我要把你斬斷!剁碎!生吞!
姚翁,你說我要生三女一男。剛生一女,那么我還有機會翻身。條條大路通羅馬,既然沒有現(xiàn)成的路給我走,我就要靠自己走下去!
抹去淚水,王娡的目光變得冷厲。
“娘娘,吃飯了……”雪兒端來兩碗飯,不禁垂淚。
粗陶碗里,粟米飯上兩片咸肉散發(fā)著臭味,不知是多久的剩菜。
“沒事,吃吧!”王娡看看雪兒,“要吃飯才能活下去!”她抓起碗,強忍惡心,不辨滋味地扒飯進嘴里,咽下……
又想起剛穿越時,金王孫給她端的雞湯和臧氏。
臧氏啊臧氏,你嫌棄金家窮,送王娡入宮。同樣是生孩子,金家貧窮還有一碗雞湯,皇家富貴只有冷炙剩菜給你女兒吃!榮華富貴一場夢,夢醒不知身何處……
“偷懶!叫你偷懶!叫你偷懶!”
雪兒藏在晾曬的布匹后,正在休息的王娡,被管事的老宮女發(fā)現(xiàn),操起晾曬的竹竿打在王娡身上!
“住手!”雪兒抓住竹竿的另一頭,“娘娘剛生產(chǎn)過,身子弱,不能干活!”
“娘娘?不能干活?你當還是金枝玉葉的娘娘??!哪個到永巷的女人不得干活?任你是皇后還是娘娘,到這里就是干粗活的!”那個婆子瞪眼喝斥。
她丟開竹竿走到王娡面前,抬手戳著王娡的頭:“你還做夢當娘娘嗎?落毛鳳凰不如雞!不好好干活,送你刷恭桶去!”
王娡被她的大力戳得頭一仰一頓的,咬緊嘴唇,眼含淚水瞪著她,默默地揉著被打的地方。
“不服氣?想打我?”這婆子眼大如牛,卻又干又瘦,一手叉腰,一手戳著王娡。
“娘娘!”雪兒擋在王娡前面,“娘娘為太子產(chǎn)下郡主!婆婆你放尊敬些!郡主長大,定不會讓娘親這樣受人欺辱!”
“去你的娘娘!”婆子上手推了雪兒一把,“戚夫人還生了皇子呢!不照樣在這永巷舂米!還成了人彘!”
這婆子說著扯住王娡和雪兒,拎著到染缸前,一把推倒:“干活!把這布匹清洗了晾曬!”
一直沒作聲的王娡緩緩爬起,盯著那婆子,輕輕說了一句:“婆婆,你眼睛真好看!”
婆子愣了一下,本來抬腿要給這弱雞似的兩人補上一腳,卻不由得臉泛紅,拿長期被染料泡得黑青的手摸摸臉,有些羞澀地放下腳。
“趕快干活!”她輕喝道,一下子溫柔了許多。
大概第一次被人夸贊,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她嘴角上揚,偷偷看看那個嬌弱無力的娘娘。那樣美的一個女人,夸我好看呢!美滋滋地走了。
顯然雪兒對這瘋婆子,前后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折給弄懵了!她盯著王娡:“娘娘,你,一句話就把她拿下了?!”
兩人面面相覷,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原來人都喜歡被夸贊,王娡想到。在這至暗之地,要學會多說贊美的話,逢迎他人,爭取能好好活下去,找到通往羅馬的路!
于是雪兒干活,王娡坐在旁邊休息。
枸杞芽,車前草,蒲公英,紫花地丁……她撿起一根竹枝,把旁邊的草藥挖出來。
藥食同源,永巷的飲食毫無營養(yǎng),為了養(yǎng)好虛弱的身體,她要把些藥草利用起來。藥學碩士的名頭不是白給的。
“娘娘你看!”雪兒高興地拉著王娡看她們所住的小屋。
屋子里原來的干草上,鋪了一張草席,還有半舊不新的一床被子,和幾塊有瑕疵的麻布。
雪兒把床鋪整理好:“娘娘!咱們終于能睡床上了!”
看到王娡疑惑的目光,雪兒笑:“是蘇婆婆給的,就是你夸她眼睛好看的那個婆婆!”雪兒天真的笑臉,讓王娡也開心起來。
漆黑的夜晚,王娡和雪兒相偎相依。到永巷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溫暖!
“娘娘,你一句話,我們就有了被褥。我們會慢慢好起來的。可……我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呆在這里了?”雪兒說著輕輕啜泣。
王娡把她抱在懷里:“不會的……”她抬手擦去雪兒的淚,“我們會越來越好,還會離開永巷,比原來還要好……”
會嗎?怎么做?王娡心里也沒底。抬手摸摸自己的臉,也是淚水橫流……
有雪兒的照顧,和越來越熟稔的蘇婆婆關(guān)照,加上王娡對自己的調(diào)養(yǎng),身體慢慢恢復好了。
她會和雪兒一起干活,指甲縫里也有了染料的顏色。曾經(jīng)哀傷的眼神,變得溫柔堅毅。清瘦的面龐,更顯嬌俏。
這天,王娡去收晾干的絲綢。柔滑的絲綢在手,她忍不住披在身上。
展紗如翼,輕舒長腿,唱著歌曲,翩翩起舞……
“嘆思念如馬自別離未停蹄
日夜奔赴千萬里
可情深似海如潮汐來又去
遙遙相望無歸期
往事如夢隨風化云煙
剪不斷思念
念念不忘誰徹夜難眠
癡情最可憐
嘆天嘆地嘆此生無緣
終不能再見
等風等雨等一次擦肩
用一世懷念……”
許久沒練習過,舞蹈仍沒有一點滯澀,輕盈如羽,曼妙如詩。
低頭看著粗糙的手和甲縫里的顏料,手滑過絲綢,發(fā)出嘶啦啦的聲音,她淚水滿面。
曾經(jīng)是皇太子的寵姬,著綾羅綢緞,食玉粒金莼,玉手纖纖,容顏花月,現(xiàn)在……只有思念的女兒和無限的哀傷!
“王娡!”
聽到叫聲,王娡忙把披在身上的絲綢扯下來!她這樣是僭越,要受處罰的!
蘇婆婆和一個稍年輕的宮女,陪著一位宦官,站在不遠處。
“這位是永巷令,這位是暴室令?!?p> 王娡囧囧地站著。永巷令一擺手,另外兩人退下。
“娘娘,”永巷令施禮,“小人受人之托,有物奉上。”他托著一個錦緞的袋子,躬敬遞過來。
王娡猶豫一下,接了過來。沉甸甸的,似金銀之物。袋子上繡著一個“田”字??隙ㄊ顷笆贤腥怂徒o女兒的。
“還有一物……”永巷令又著托著一個錦囊。
王娡接過打開,是梁王的那塊羊脂玉。上次因被誣“妖女”,雪兒拿著去椒房殿求救,交還梁王。
“梁王已回京,在椒房殿。請娘娘耐心等待,會盡快讓娘娘回太子宮!”
握著兩個錦囊,王娡不禁流下淚水。
長陵田府沒有因她獲罪,也沒有拋棄她!
梁王……小武哥哥!
蘭心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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