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
開學(xué)后,學(xué)校的功課一下子緊張起來,畢竟是最后一學(xué)年了,馬上面臨升初中。石青和喬喬肯定會升到學(xué)校不遠(yuǎn)的九中,而我卻不知去向,因為婆婆說,爸爸好像去了BJ什么學(xué)院學(xué)習(xí),回來就會調(diào)到市里工作了。而媽媽已經(jīng)調(diào)到了江對岸的一個商場里當(dāng)營業(yè)員,家也搬到了附近,我大抵是要到他們身邊生活了,不知為什么心里并不像大人們那么高興。
放學(xué)時,喬喬做值日,我和石青照例在校園里找了個地方邊做作業(yè)邊等她。我的數(shù)學(xué)一直不太好,石青卻一直是年級第一,喜歡跟他一起做作業(yè),因為他總是很認(rèn)真地講題。對這個個頭矮矮的小子我總是有些憐憫,覺得他悶悶的,除了講題時話多一點,平時只是跟著我們上學(xué)放學(xué),也不愛說話。有時候遇到班里有調(diào)皮學(xué)生欺負(fù)他,他也只是不吭聲。不過這樣的情形很少,一則因為他媽媽是中學(xué)老師,一則因為有喬喬和我。女生比男孩發(fā)育早,我和喬喬都高出班上多數(shù)男生半個頭,加上喬喬可從來不是個吃虧的主兒。
“聽說你不升9中呀?”正在做題的我聽到這問題有些恍惚,半天才回過神來是石青在問我。
“嗯!”
“喔”
我等著他繼續(xù)說,他卻沒有后話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頭突然涌起一陣酸楚。
一不小心我將草稿紙推到了桌子下,我彎下腰去撿,別過頭看見石青挽起了褲腿,接近膝蓋彎兒處有很深的幾條傷痕。他看我半天沒起身,像意識到什么,趕緊抖抖腿,將褲子抖下去。這個城市的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有時候比酷暑時還熱。經(jīng)過一次降溫后的城市再度面對熱浪時有著一種被燒灼的痛楚。我今早還在詫異石青為什么穿著長褲來上學(xué),這得多熱呀,本來我想問,被喬喬用眼神制止了。
一下子沉寂得更厲害了,連榕樹上的知了叫都變得更尖利里一般,周圍的空氣似乎以可觸摸到的熱度圍攏,操場邊本來還有打乒乓球的都不知所蹤了,諾大的校園里好像只有我們。
“你爸又打你了?”
石青沉默了片刻,說,“要你管!”
我正有些惱了,這時喬喬滿頭大汗出現(xiàn)在了我們身后。
“走了!”
從學(xué)校穿過正街要爬一陣坡再往下走一段石坎路才能到龍洞灣,我們幾乎沒說什么話,今天連喬喬的話都很少,也沒像往常一路捉蟲逗鳥的,也許因為太熱了。剛剛走到院壩后面,最后一節(jié)石坎路還沒走完,就聽見小樓里傳來很嘈雜的聲響,二樓過道的落地窗里隱約晃動著許多人的身影。石青是最先往下沖去,喬喬也馬上跟上去,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看不見石青的身影了。
我剛剛到二樓樓梯口,有三兩個人往樓下走了,婆婆和趙家阿婆是最后走下來的,兩個人都一臉的愁容。
“回家做作業(yè)去,小孩子湊什么熱鬧!”婆婆幾步下樓,接過我的書包扯著我離開。
“啥子事嘛?”
“你石叔叔又發(fā)酒瘋了!”
“那石青呢?”
“別去了,小孩子能搞撒名堂?你二叔和王伯伯在上面呢!”
“是呀,平日里那小石也還好吧,怎么一喝酒就沒個數(shù)了?打老婆,打娃兒!”趙家阿婆接過話頭,“田老師也是個犟拐子,非要跟他鬧,這男人清醒時都沒法降得住他,喝得二麻二麻的,手腳更沒輕重,也不知道躲。”
“哎,你還不知道這兩口子,好的時候看起來又好得很,一點不對就鬧騰誰也不讓誰,三天兩頭地吵架打架,可憐那個青娃子,遇到這么兩個腦殼包的爹娘!”
“走了走了,屋里灶頭上還燉著湯呢,平平媽說今天下班要來?!?p> “媽媽要來?”我迷惑地問。
“對呀,說你爸從BJ給你捎?xùn)|西了!你不是馬上要過生日了嗎?”
夜幕降臨時,媽媽吃了晚飯,囑咐了我?guī)拙湟煤脤W(xué)習(xí)之類的話就走了。爸爸從BJ給我?guī)Я撕脦妆緯?,還有茯苓糕和果脯,還給我寫了一張生日卡。爸爸的字寫得很好看,比我們老師的字都寫得好,不像我的字,“像狗刨的一樣?!边@是多年后我弟說的,爸爸一直說字是敲門磚,一有空就押著他練習(xí),他的字也寫得跟爸爸一樣好。
可是石青呢,他長大以后會像他爸爸嗎?
晚上我借口跟石青問作業(yè)跑到石青家窗臺下面。舊時的洋樓挑高很高,二樓窗臺看不見什么,可是仍然能隱約聽見田老師的聲音。
“你不好好念書,以后就是你爸爸那樣一事無成”
“你將來也只能是個酒鬼,賭徒,敗家子,手給我伸出來,看看你錯的這幾道題!”
“你就是頭豬也該會了,你是比豬還笨嗎?”
“今天這題做不完你就別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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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再聽下去,我下意識地把手往衣服上搓了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