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青木香

　　蘇家大兄蘇敬，從識字起最愛聽的故事，便是自己阿翁講的《神農(nóng)嘗百草》。他自小就喜歡跟著他阿耶搗鼓中草藥材，十八歲時便出外游歷，立志尋訪神州各處的名山大川，識遍天下藥草。

　　現(xiàn)在，距離他離家，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十載。

　　蘇家對這個嫡長子那是重視非常的，本想為蘇敬的歸來舉辦盛大的筵席。但由于恰逢饑荒，蘇敬便謝絕了父母的鋪張，改成了邀請一些親朋故舊辦了一場不大的茶果宴。

　　邱家的大兄邱仕容和三娘子邱茉，當然也在受邀名單之中。

　　時間已入冬，茶果宴被設在了蘇府的冬暖閣。今日，冬暖閣內(nèi)布置得很是清雅。一些新鮮做好的茶果點心和煎茶擺置在案上，坐床邊配一爐暖香。屋角還放著幾個燒得熱乎乎的炭火盆，使得室內(nèi)溫暖如春。

　　“邱茉，來這坐！”蘇茜在閣內(nèi)看見邱茉進來，趕緊招手呼喚她。

　　邱茉應聲走到女娘們聚集的案前，與蘇家的眾女眷坐成一團。蘇茜拉著邱茉說悄悄話：“你孃孃的藥方和藥渣，我大兄看過了，等會找機會我?guī)闳に??！?p>　　“謝謝你?！鼻褴愿屑さ爻K茜說道，她心里突然變得躊躇不安。既希望馬上就能見到蘇敬，聽聽他的看法；但又怕像上回那樣，最后只剩下失望。

　　蘇茜看出她的擔憂，安慰她：“你不必太焦慮，見了我大兄再說吧?！?p>　　“嗯。”邱茉點頭答應，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

　　兩人閑聊了片刻，便見蘇敬和邱仕容一同從外面步入了郎君們聚坐的隔間。

　　茶果宴進行了一段時間，本來彼此還有些陌生的郎君和女娘們，也在經(jīng)過相互介紹后熟悉起來。在場的人幾乎也都是從事醫(yī)館藥行的營生，所以共同話題不少。蘇茜的二兄蘇賢，現(xiàn)在便纏著邱茉的大兄邱仕容，讓他講講在太醫(yī)署見到和學到的東西。

　　此時，蘇茜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兄蘇敬從坐榻上站了起來，往閣外走了出去。她知道機會來了，連忙拉起了邱茉，也往外走去。

　　兩人剛跨出門檻，跨步拐過閣樓的拐角，便聽到身側傳來蘇敬的喊聲：“茜兒，我在這！”

　　蘇茜轉頭看到了自己的兄長，他站在另外一個廂房門口，向著兩個女娘招了招手，示意她們往這邊來。

　　廂房內(nèi)早已經(jīng)放好了炭火和煎茶，蘇敬讓兩個女娘進房，把布簾子放下后，為她們各自倒了一杯熱茶，讓她們把身子烘暖和了，他才開口說話。

　　“邱三娘子，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問一下，你調(diào)查的這個事情，子泉賢弟知道嗎？”

　　“我……我并未告訴大兄?！鼻褴缘拖骂^，輕聲答道。此事至今并無任何線索證明母親之死并不是因為疾病，這一切只是建立在她的猜測之上，這讓她如何向大兄啟齒。畢竟，她現(xiàn)在要將所有的邱家人都列入懷疑的對象之內(nèi)，包括大房。

　　蘇敬和蘇茜明白了，有時候大戶人家家中的陰司，也是很難對旁人言明的。

　　“你再喝一杯熱茶?！碧K敬把茶遞給邱茉，輕咳了一聲，接著問，“那么，我再問你一句，你為何會認定，你孃孃不是因為疾病而死的？”

　　邱茉捧著熱騰騰的熱茶杯，眼眶漸紅，低下了腦袋，“太急了，從發(fā)病到藥石罔效，不超過六個月，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快？……”

　　她的聲音越來越哽咽，似乎隨時都要哭泣出來。

　　蘇敬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說到他的見解：“藥方和藥渣，我的觀點與我二弟一樣，是沒有問題的……”

　　邱茉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竄了上來，她抬起淚水漣漣的雙眸望向蘇敬。又是這個結果嗎？

　　所以到頭來，她尋找了三年的所謂真相，其實就只不過是自己的臆斷嗎？

　　邱茉的喉嚨堵住了，根本發(fā)不出聲音，甚至連張口呼吸都困難。

　　蘇敬卻繼續(xù)說道：“不過，我也確實發(fā)現(xiàn)了一些疑點?！?p>　　這句話令邱茉燃起了一絲希望：“什么疑點？”

　　蘇敬從身上掏出來一張紙，展開一看，正是邱茉之前交給蘇茜的那六張藥方中的其中之一，而且還是最早的那一張藥方。

　　“我記得這張方子，這是我大伯最早為孃孃開具的一張藥方，那時候孃孃的病剛剛開始，只是嘔吐和腹瀉，還尚未血尿?！鼻褴砸呀?jīng)將母親犯病的整個病程深深地刻在了腦海里，所以蘇敬一拿出來，她就能辨別出來。

　　“這張藥方有什么問題嗎？”邱茉緊張地問，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這張藥方?jīng)]什么問題，所用藥材和用藥劑量都非常準確且精妙。一看，便是大師手筆?！碧K敬頓了一下，繼續(xù)道：“但這藥方中的其中一味藥，我對它有一些特別的印象?！?p>　　蘇敬的手指，點上了藥方上寫著的一味藥材的名字：土青木香。

　　“我記得我游歷到南詔時，遇到過一個以捕蛇為生的人。當時我跟隨一位當?shù)氐尼t(yī)者學習，在接診這位捕蛇人時，他便是出現(xiàn)了惡心，嘔吐，腹瀉和血尿的癥狀。后來對他問診后才得知，因為他經(jīng)常要入山捕蛇，所以被蛇咬傷也是常有的事。當?shù)厝擞幸恍┲委熒叨镜耐赁k法，便是用這種在南詔山溝中很普遍的土青木香的根部曬干，然后煎水服用或者是研末外敷。當時我的醫(yī)者師傅便是懷疑他過量且長期使用這個藥材才會引發(fā)這些癥狀，果斷讓他停止使用了。不出所料，停藥后的捕蛇人，癥狀便慢慢變輕了。”

　　邱茉明白了，蘇敬的意思是，她的孃孃有可能過量且長期地進食了含有土青木香這種藥材的食物，所以才會導致種種類似于此物中毒的病癥出現(xiàn)。

　　“土青木香按醫(yī)囑使用，確實是有治療腹瀉的功效的，而且我也僅僅只在這一張藥方上見到了土青木香的使用記錄，后來的藥方就再沒有出現(xiàn)這種藥材，說明后來的醫(yī)者也根據(jù)患者的狀況，調(diào)整了用藥?！彼哉f，肖娘子并不是以服藥這種方式攝入的土青木香，而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聽到這里，邱茉的腦子里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漿糊。雖然她一直認為自己母親的離世是另有隱情的，可當她的猜測被證實過后，這樣的事實反而更加令人痛苦和難以接受。

　　到底是誰？又是為什么要這樣害她的孃孃？他們?nèi)绻皇侵苯釉谒幚锾砑樱怯质怯檬裁捶绞阶龅降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