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心,到我家去玩玩吧,散散心,我給你介紹一個新朋友,好不好?”何桂珍已知道了成雨心落榜的消息。于美玲和路飛在臨走前都曾向她告過別,并請她密切注意成雨心的情況,她特地放下手邊的農(nóng)活,來看望昔日的好友。
“別這樣了,求你了,你想我那會兒沒考上高中你是怎么勸我的;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過得挺好嘛!”何桂珍和父母三年來的田間勞作已使他們家徹底脫了貧,三個弟弟妹妹都上了中學;他們家也成了遠近聞名的萬元戶。何桂珍還有了一個男朋友,只是這位十八歲的少女看上去已經(jīng)像是一個蒼老的少婦了。
成雨心臉朝窗外,眼神呆癡,依舊一言不發(fā)。
“哎,你看劉江蓮上個星期給我寫來了一封信,你看看吧!”善良的何桂珍不忍看到好友如此地消沉下去。
成雨心只是眼睛瞥了一下,依然不動也不說。劉江蓮剛上高一時就和父母一起回了天津。要在往日她一定會急不可待地看信的。“五人幫”里,她和劉江蓮最能談得來。
可是現(xiàn)在對于成雨心,什么都不重要了,因為她的心靈大廈已徹底坍塌了。她仿佛陷入了無底的深淵,沒有淚水沒有絕望沒有思想,只有一片蒼茫的空洞。她不想試圖爬出深淵,只想就這樣一直呆在那,一直到毀滅。
何桂珍不甘心就這樣回家,她一定要使好友“復活”。一向柔弱的何桂珍看了一下無奈悲涼的成雨心母親:
“龔老師,你就把雨心交給我吧,我看你還是帶著雨程趕緊回江海!雨程馬上要上中學了,功課不要耽誤了。雨心這樣,只恐怕現(xiàn)在無法跟你回江海,等她情緒恢復了,我把她送上火車,你就放心走吧,龔老師!”
成雨心的母親很感動,她沒想到在自己最六神無主之時,她以前最瞧不上眼的學生會來幫助自己?!昂?,天若有情天亦老!”成雨心的母親長嘆了一聲。這塊土地的人們比起大都市對她有太多的情誼!她一生都不會忘記自己在遭遇第一次婚變而悲痛欲絕之時,是這里的人們給予了她溫情的安慰和生活下去的勇氣,她把感激深深地鐫刻在自己的內(nèi)心,時刻告誡自己永世銘記!但她喝了二十五年這里的井水依舊喝不慣,她還要回到生她養(yǎng)她的土地上去,盡管她在那塊故土上只生活了十七年。這是矛盾得無法解釋的情愫!
“那么,我謝謝你了,何桂珍,別叫我老師了,我早已不是你的老師了,就叫我阿姨好了!”
“不,龔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一向都是我敬重的好老師,你能從那么好的大城市到這來認認真真地給我們教了這些年的書,我知道這很難很不易,我們這一代肯定在這一點上比不上你們。因此你永遠都是我的老師!”何桂珍還從來沒有和成雨心的母親說過這么多的話。
“我,我,我只能再次謝謝你了,何桂珍!”成雨心母親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走出了屋外。這是怎樣心痛的無奈呵,從她這次回邊疆,何桂珍是唯一和她說這話的人。太多的冷語已使她心傷。
“噢,桂珍,可愛的姑娘,我不得不走,可是我走了,卻將終生愧對這片土地!”成雨心的母親悲愴地在心里喊著。
最終,何桂珍把成雨心母親和葉雨程送上了長途汽車。而成雨心依舊對著葉浩的遺像呆坐,她母親本想臨走時連遺像一起帶走,可當她想往下摘像框時,多日沒有什么動作的成雨心象瘋了一樣地打掉母親的手,又小心翼翼地扶正了遺像,就那樣一直站著,直到無奈的母親離開。
何桂珍焦慮不安地日夜陪伴著成雨心,直到有一天何桂珍瘦弱的母親來到成雨心的家。
“桂珍,你爸爸又在罵娘了,棉花已開了第三茬了,家里實在忙不過來,你的弟弟妹妹農(nóng)忙假也快結(jié)束了,你要不幫忙,再下一場雨,棉花就會降低等次的,咱家就得損失很多的錢?!?p> “媽,你快回去吧,我很快就會回去幫忙的。你快走吧,不然爸爸吃不上中午飯你又要倒霉了!”何桂珍把母親的自行車推出了院子,催促著她,她知道父親的暴燥脾氣并沒有因為富裕而改變多少。
“桂珍啊,我還忘了小泉也讓你趕緊回去呢,他說有些話要對你說?!焙喂鹫淠赣H盡管對女兒的男朋友很反感,但還是如實地向女兒轉(zhuǎn)達了。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吧。路上當心點噢!”有一些幸福的羞澀從何桂珍臉上劃過,她又折回了成雨心的家。
何桂珍陪伴成雨心的一個星期并沒有使成雨心改變多少,她每日依舊空空洞洞地坐著不說一句話,有時吃一點東西,有時什么也不吃,好像變成了一個沒有思想的軀殼。
何桂珍真的著急了,她怕成雨心會永遠這樣。她準備采取非常手段了。
“啪”地一聲,葉浩的遺像鏡框被摔破了,地上滿是玻璃碎片,這是無奈之中何桂珍做出的舉動。她含著淚痛苦地對著遺像說:“葉連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您曾告訴過我能在成雨心失落的時候關(guān)心一下她,您早就料到雨心會被一次痛苦擊倒,對嗎?我辜負了您,我怎么也不能使她清醒,只能采用這下下策了,實在對不起!”
她跪了下來,不顧地上的玻璃碎片在她的膝蓋上劃出血痕,深深地深深地朝地上的遺像鞠了一躬,淚一滴滴地落在了殘破的鏡框和像片上,仿佛地上的葉浩也在流淚。
這是什么聲音?成雨心一驚,從空洞的世界回轉(zhuǎn)過來,玻璃破碎的聲音刺疼了她麻木的大腦神經(jīng):
“你,你干什么,還我爸爸,還我爸爸的像片,你混漲!”這是她多日來第一次開口。
何桂珍沒有言語,淚依舊在滴著,她仔細地拂去了像片上的玻璃渣,把葉浩的遺像輕輕地輕輕地拿了出來,又用帶血的手輕輕地在像片上擦拭著,莊重而肅穆的神情仿佛怕褻瀆了神靈。
成雨心看何桂珍沒有理她,瘋狂地搖動著何桂珍瘦弱的雙肩:
“你說呀,你說這是為什么,為什么要把它摔碎?!”隨后,她一把搶過像片:
“爸爸,爸爸,爸爸。。。。。?!彼严衿嬖谛厍埃怕暣罂奁饋?。何桂珍默默站起身,用掃帚掃凈了地上的碎玻璃渣,站在成雨心背后,柔和地說道:“我會做一個新的鏡框把葉連長放在里面的,我想你也一定需要一個新的像框,對嗎?”
成雨心看見的是一雙并不美麗但卻異常動人的明亮溫柔的眼睛,這樣的目光激活了她內(nèi)心深處所有的思想活動,她想對何桂珍說一聲“謝謝”,可是卻不能自制地更加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來,把幾個月來的委屈、郁悶、失落、痛苦、悲傷以及對父親的懷念一起發(fā)泄了出來。
“哭吧,哭吧,你該好好哭一場了!”何桂珍長舒了一口氣,走出了屋外。又是深夜了,不過今夜明月皓空,明天會是一個晴天吧!